这一议事,就议到了天黑。

    众武将各自散去,李景只留下了荥阳王郑重陆非三人。翁婿四个坐在一处,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照例是看着酒坛子喝茶。

    郑重一口喝了一大杯,然而叹道:“我今日真是开了眼界。这等厚颜无耻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濮阳侯的?”

    当然是靠着姻亲裙带关系了。

    不过,这等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口总不太美妙。濮阳侯也是太子殿下的舅舅!

    陆非在桌子下面踢了郑重一脚,示意他闭嘴。

    郑重毫无反应。

    倒是太子殿下看了舅兄一眼,低声说道:“濮阳侯的性情脾气历来如此,我心里清楚的很。这儿没有外人,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陆非:“……”

    得,刚才伸脚踹错人了。

    陆非有些尴尬地向太子殿下赔礼:“刚才我一个不慎,对不住殿下了。”

    李景了然一笑:“桌子小,伸伸手动动腿,没注意碰一下而已,何来的对不住。”

    郑重此时也会意过来了,忍着笑附和:“对嘛对嘛,下面再动腿,看清楚我坐在哪儿。”

    陆非只得厚着脸皮笑着应了。

    陆临看在眼里,哑然失笑,举杯道:“来,我们父子翁婿四个一同喝了这一杯。”

    四个茶杯在空中响亮地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还真有些美酒入腹的畅快。

    陆临放下茶杯,低声道:“三皇子殿下想领兵,不是一日两日了。濮阳侯不肯交出兵权,我也以为,赵家军还是由他做主将的好。”

    顿了顿,含蓄地暗示道:“有些人,天生就会领兵打仗。只要露了锋芒,以后想盖也盖不住。”

    这是在告诉李景,李昊确实是天生的将才。

    李景目光一闪,淡淡道:“岳父说的,我心里都清楚。三弟自小就聪明,文武双全。论打仗的本事,他比大哥还要强一些。只是,他受生母的连累,外家又不得力,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我是他的兄长,也是太子,这点胸襟气度总得有。”

    “他想领兵,就由他。他要立功,也由得他去。”

    当然,该防备的还是要防的。翁婿两个之前很默契地唱了一出好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让李昊领兵无妨,想统领赵家军是不可能的。

    陆临笑着赞太子胸襟宽广,翁婿两个对饮一杯,目中各自闪过笑意。

    陆非忽然叹道:“大皇子殿下也着实可惜了。”

    “吃了败仗倒不是大事,伤了腿就真要命了。”郑重的语气里可没多少惋惜的意思:“以后,再不能骑马打仗了。”

    李景喟然轻叹。

    他反复出言提醒,可惜,大皇子和他不对盘,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好在一条命总算保住了,没像前世那般死在战场上。

    说完战事,又开始说起了家常闲话。

    “我们离开京城大半年了。”陆临唏嘘道:“珝哥儿瑄姐儿都满周岁了。抓周的时候,一定十分热闹。可惜,我们都没能亲眼目睹。”

    李景被勾起了对妻儿的思念渴盼,低声呢喃:“他们兄妹两个,现在应该会走路会喊爹了。”

    孩子一日日长大,不知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还有陆明玉,她会像他惦记着她一样惦记他吗?

    深入骨髓的相思,全数涌上心头。李景喝着清茶,竟真的喝出了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滋味……

    等等!

    入口的火辣软绵滋味,不正是酒吗?

    李景一愣,迅速回过神来。就见郑重冲他眨眨眼,手边的酒坛子不知何时被开了,四人面前的茶杯里都倒上了。

    这个郑重,上了战场如杀神,私下里既诙谐又活泼风趣,实在讨喜。

    李景忍不住笑了起来:“战时不能饮酒。大姐夫怎么将酒坛子开了?”

    郑重挤眉弄眼,嘿嘿一笑:“我们平日都没喝。今日晚上,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喝这么一杯。喝了酒回去睡下,说不定能梦见媳妇孩子。”

    李景陆非被逗得笑了起来。

    陆临也不是拘泥的性子,随口笑道:“喝一杯也无妨。不过,也只这一杯。明日还有正事,千万不可饮酒误事。”

    郑重大喜,连连应道:“岳父放心,一定误不了事。”

    ……

    茶杯的一杯,至少有普通酒杯的五六杯。

    李景酒量不算好,喝了一杯,微微有了酒意。

    待岳父舅兄连襟离去,左统领领着送信的亲兵进了军帐,只当自己没闻见军帐里淡淡的酒气,拱手行礼。

    亲兵也一并行礼,将此行经过迅速说了一遍:“小的见到了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腿伤颇重,根本不能下榻,精神萎靡颓唐。小的将信给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当时没拆信,之后看没看,小的也不知道。也没有回信。”

    以大皇子的脾气,那封信,怕是已被撕碎了扔进炭盆里,何来的回信。

    罢了,他尽了兄弟情谊,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是。

    别人领不领情,他也无可奈何。

    李景略一点头:“我都知道了。你奔波一回,回去好好歇着!”

    待众人退下,夜色已深,李景稍事梳洗,也睡下了。

    身体虽然疲惫,却迟迟没有睡意。

    李景在床榻上翻了几个身,像烙饼似的翻来翻去。那一点酒意,不知何时化作了火苗,在身体里四处乱拱。莫名地燥热难耐。

    李景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了被褥里,闭上眼,幻想着陆明玉就在身侧……良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仿佛紧绷的弓弦,舒张了开来。

    满溢的相思,也稍稍得了慰藉和安抚。

    然后,太子殿下便悄悄起身,像做贼一般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再拿过枕畔的匣子,就着一盏细细的烛火,打开匣子,取出陆明玉的来信。

    从一开始的半页纸,到后面满满当当的两页纸,可谓进步良多。偶尔在信尾,还能看到“我想你了”之类的字眼。

    一封一封,加起来共有十封信。李景念念不舍地将所有信都看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闭目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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