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敏锐地问:“这样岂不虚增了村集体资产?历年盈亏账目也应付不了检查吧?”
“苠原14个村账目资产都是负数,怎么虚增还是负的;而且年初建养殖场,年终倒闭,这都说得通。”小常一付司空见惯的样子。
白钰压住内心震惊没吱声。
来之前他就告诫自己,基层特别是边远山区基层不比京都,一定要慎言慎行,多听多看但少说。
显然,这是有组织有预谋并得到群众支持的大规模做假行为,做假的目的在于骗取国家扶贫资金和政策倾斜。
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历来中国人的习性就是这样,私德接近完美,亲戚、邻里、朋友之间有来有往绝不占小便宜。但对于“国家”这样笼统的概念,都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
更何况作为地方,从省到市到县到镇,都有意无意默许甚至纵容这种做法。
现在,白钰终于明白从商林到苠原都如临大敌,机关人员全部下基层督查严防死守的原因——
不是配合省市调查组切实摸清家底,而是提前做好做假造假工作,保住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
那么自己这位主管扶贫的副乡长处境就微妙了:配合做假造假,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揭露真相,没尽到自己身为扶贫副乡长的工作职责。
县里派你到苠原不是来捣乱的,要真正为地方做实事。
对了,直接沉到最基层服务大众,让老百姓获取最大利益,难道不是自己从小到大向往的奋斗道路吗?
可刚刚上任两天,白钰就发现事情不象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钟直机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顶多规章制度执行方面有个模糊的、灰色的空间,也就是主管部门的解释权。
到了芦沟村,对的变成错的,黑的变成白的,这种彻底颠覆和反转让白钰内心抓狂。
继续走访贫困户。
其实就芦沟村普遍状况而言,真正贫困家庭的情况触目惊心:家里所有东西加起来不值1000元;全家老小没一件合身衣服,都来自捐赠;一日三餐都是土豆和荞麦馍,荞麦面是手推石磨磨的非常粗,全是颗粒,没有馅,吃在嘴里没滋没味;没有卫生纸,山里贫苦人家女孩至今还用那种月经带……
在村北一家五保户,白钰又遇到那位开奥迪的蒙面女侠,脸庞照例遮得密不透风,一身淡紫色风衣,淡紫色登山靴,正和助手在逐项核实登记信息。
白钰主动上前打招呼,笑道:“昨天太匆忙,还没请教你的芳名呢?我叫白钰。”
“蓝依。”
“感谢蓝小姐对芦沟村扶贫工作的支持,还有对苠原乡代课教师的关心爱护,”白钰道,“今后多联系,多沟通,工作中有不足、不到位之处多批评。”
说着很正式地伸出手,蓝依愣了愣,似乎极不情愿地与他轻轻一握旋即分开,便转到旁边再不搭理。
“人家小姑娘生气了。”小常悄悄笑道。
白钰耸耸肩不以为然。
这种小技巧在京都大学校园并不是秘密,通过握手察觉的细节能分析出很多有趣的小秘密……
出了门,蓝依突然冲白钰招手,走到一边道:“你是新来的副乡长?”
“主管扶贫,后面我们会经常打交道。”
“哎,我可告诉你呀,不管谁来,我只做该做的事,不可能帮你们涂脂抹粉!”
白钰侧过脸细细打量她。
明明带着怒气,语气十分生硬,可从南方女孩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是撒娇,如同汩汩流淌的泉水突然提速,发出“叮咚”清脆的声音。
“看什么?”蓝依被他瞅得不好意思,向后退了半步。
白钰笑了笑:“能看什么,墨镜品牌型号?蓝小姐,虽然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肯定很重要。你按你的想法去做,至少我不会乱提过分的要求。”
“哼,我可提醒你,别跟那帮人同流合污,都不是好东西!”
白钰笑得更开心:“行行行,我争取做个好东西,啊不,我是人不是东西。”
“不是东西……”
蓝依“扑哧”一笑——很普通的小幽默,可小女孩就信这个,清澈明亮的眼睛难得柔和起来,还想说什么,却见小常边接电话边跑过来,道:
“宥发集团凤总率人过来扶贫,包主任请您回村部参加接待。”
“凤总……那个凤姐呀,”
蓝依撇撇嘴道,“涂脂抹粉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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