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骁也是做过许多功课的,四川盆地群山环抱,形成天然封闭区域,往往外界打的天崩地裂,四川却偏安一隅,入川的缺口有两个,一是长江三峡,二就是北部的利州缺口了。

    打下利州,就等于卡住成都敌军的咽喉,来个关门打狗,以自己的实力,一统四川不是难事。

    不过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事儿似乎没这么简单。

    刘整看出他的迟疑,解释道:“端平二年,蒙古大汗派三路兵马进攻我大宋,西路军从州,利州两个方向攻入四川,拔成都、潼川、利州三路二十州,杀川人百万,劫掠金帛女子无数,端平三年十月,蒙古军主动撤离四川。去年,蒙古军一路绕道西域、吐蕃,灭大理国,从川南进攻泸州。”

    刘骁惊了,四川盆地的屏障对于原政权来说是艰险难走的,但是对于蒙古人来说简直就是公共厕所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能从汉来,也能从甘肃来,还能从云南来,简直是开挂。

    刘整说:“州、大理道路艰险,绕道千里万里,不足为惧,利州依然是要害所在,自古以来,从关入川有三条路,一为金牛道,二为米仓道,三为荔枝道,最为重要的就是金牛道,金牛道长百里,山势险峻,山高谷深,最窄处仅能容纳一人一骑,为蜀道最难者,而剑门关扼守金牛道之咽喉,所谓把断剑门烧栈道,蜀别是一乾坤,绝非虚言。”

    刘骁说:“武帅的意思是利州拿不下,就把剑门关拔了,把栈道一把火烧了。”

    刘整说:“正是,虽然蒙古人有无数条道路入蜀,但金牛道是最便捷的,截断金牛道,陕西的蒙古军就无法驰援,成都的敌军就只能向州求援,而州能增援的兵马和粮饷都不会太多。”

    刘骁懂了,利州是锁四川的,金牛道是锁成都的。

    可是以现在的兵力,再继续奔袭数百里去打一座军事要塞,他真的没信心。

    “武帅,要不缓缓再打利州。”刘骁小心翼翼道,生怕被这个五十岁的大叔小看了。

    刘整看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继而哈哈大笑。

    “骁帅,我的意思不是现在就打利州,自然要等到兵精粮足之际再打,依我看,马千张珏不会给你兵,俞兴更加不会借给你兵,想要取四川,必先取泸州,泸州十五郡三十万户,七万精兵,任骁帅调遣。”

    刘骁也笑了,刘整在这儿等着自己呢,见识了白龙军的厉害,就想借兵杀回泸州,算盘打得不错。

    既然两人并肩作战过,又都是朝廷的钦犯,俞兴的仇人,那就可以无话不谈,刘骁直接问道:“武帅可有问鼎之志?”

    这一句可把刘整吓着了,他这个人集狡黠与勇武于一身,唯独缺乏野心,他识时务,当下局势不比三国魏晋,他做不了刘备,四川也不再是适合割据的宝地。

    “骁帅,下官不是李璮。”刘整无奈道。

    刘骁哈哈大笑,一笑刘整志向不够远大,二笑李璮掩耳盗铃,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反了。

    “武帅,你是哪里人来着?”刘骁问道。

    “好教骁帅知道,下官是大金朝南京路邓州穰城人士。”刘整肃然起身,拱手作答,他察言观色的本领了得,已经猜出刘骁要进行重要讲话了。

    刘骁说:“咱们兄弟不说虚的,跟着我干,十年内我许你一个穰城郡王的封号,外加一个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

    刘整可是当真的,经历两场战役,难道还看不出白龙军兵甲犀利,三年之内统一四川不成问题,十年内一统天下也不是做梦,跟着这样的人混,可比跟着南宋朝廷混开心自在多了。

    “整唯骁帅马首是瞻。”刘整一撩战袍就要下拜,被刘骁稳稳的搀扶住,“自家兄弟,不要客气,我们兄弟一起精忠报国,何愁官家不赏。”

    对于朝廷的破事,刘整也是心知肚明,当今官家只顾风月,年岁也大了,没几年时间了,未来的官家,那就是一个活傻子,大宋国祚差不多快完了,骁帅也不过是说说漂亮话而已。

    回到当下的问题,虽然靠着奇袭拿下了遂州,但外面还有几千游荡的蒙古军,如何据守住这座城池,巩固胜利果实呢,百兵机动作战灵活犀利,守城可就人手单薄了。

    刘整的看法是,蒙古军群龙无首,而且一无粮草二无器械,根本没办法攻城,从纯军事上来说,进攻方的兵力要大过守城方的三倍才能攻城,蒙古军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凑够近三千人马的,就算凑够了,云梯在哪里,望楼在哪里,巢车在哪里,军资器械民夫粮草在哪里,根本不成立嘛。

    “七日之内,遂州无虞,过了七日,成都兵马就到了,所以在此之前,合川援军一定得赶到。”

    白龙军最大的长项就是通讯了,无须快马传递军情,电台一开,下一秒基地就能收到信息。

    问题是,刘骁手下已经无兵可调,只能借钓鱼城的兵,以马千和张珏的个性,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事实证明,刘整小看了蒙古军,刘骁小看了宋军。

    ……

    几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守城的士兵发现城外有小股部队出现。

    十二个骑兵,带着卷起来的旗帜,蒙古兵打扮。

    而城上的蒙古旗帜也没有降下,这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诱捕不知情况的散兵。

    但是白龙军忽略了一件事,被大炮轰开的城门没来得及修缮,当这一队疲惫的骑兵走到距离城门十丈远的地方时,发现了端倪,他们很机警,当即调转马头猛夹马腹,鞭子狠抽,等城头上的兵端起燧发枪开火时,枪声只能为他们送行。

    刘骁闻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刘整就说话了:“敌在三十里外,还有时间应对。”

    “武帅如何知道?”刘骁很惊讶。

    刘整认真看了他一阵,确定这货不是在装傻,才认真解释道:“凡大队行军,游骑斥候在前方左右五里处放二骑,十里放四骑,十五里放骑,每五里加两骑,最远放到三十里外,是十二骑,斥候带红白旗帜,不遇敌则卷起,遇敌则展开摇旗,遇敌步兵摇白旗,遇敌骑兵摇红旗,五里外看见,一层层回报至军。”

    刘骁点点头:“还挺科学的,不过不如我的摩托车和对讲机效率高。”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古人作战有一套,在现有的科学水平下发挥到了极致。

    十二名蒙古军斥候的出现,说明保持了完整建制的大军就在三十里外,刘骁对于守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好全权委托刘整代为指挥。

    大敌当前,刘整当真不含糊,下令驱赶全城百姓登城协防,将所有的旗帜插到城头,还让老百姓穿上甲胄拿着兵器在城墙上来回奔走。

    城池是重要的战略支撑点,遂州城内储藏了大批消耗性武器,箭矢、火药、硫磺、石灰,统统搬运上来备战。

    另一方面,停泊在涪江上的战船掀开炮衣,标定距离,准备以炮火支援。

    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在地平线出现,旌旗如林,军容严整,从旗号上可以看出这是镇守遂州的本部人马,没遭遇损失的另外三个汉军千户。

    三千多人马,三比一多的比例,用来攻城正好。

    蒙古军已经知道城池陷落,他们也失去了主帅,但三个千户长都有着极其旺盛的战斗欲望,发誓要夺回城池,洗雪前耻,他们在距离遂州五百大步的地方停下来,一千人严阵以待,另外两个千户下马扎营。

    城楼上,刘整解释说:“待会儿营盘扎好,他们就会去砍树制造云梯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还没派人去成都报信,想着三天之内拿下城池。”

    刘骁说:“三天之内?看来他们不懂我,这种稳扎稳打的打法,已经过时了,我现在就让他们好看,武帅怎么看?”

    刘整说:“那要看骁帅想摘多大的瓜了。”

    “怎讲?”

    “寻常打法是趁敌军立足未稳,出城列阵,以堂堂之阵战之,敌军很可能会被火炮打垮,逃之夭夭,那样的瓜就不够大。”

    “若要摘个大瓜,就闭门坚守不出,敌军暂时不会攻城,双方僵持数日,等待钓鱼城援军来到,里应外合,聚歼之。”

    刘骁思索了一会,觉得钓鱼城的援兵不会太早到来,现在出城决战也早了点,不如等夜晚放炮轰营来的爽快。

    蒙古军的营寨很快扎起来了,开始埋锅造饭,一小队骑兵疾驰到城下一箭之地,解下盔甲,坐在马背上晒太阳,见城上的人不搭理,索性下了马,脱了靴子,在身上捉起了虱子。

    刘整笑道:“这是诱敌之策,敌军想引诱我们出城野战。”

    还真有人上当,朱大常见此情形气不过,向刘骁请命,愿带五十骑兵出城把这几个家伙料理了。

    “这几个都是拔尖的射雕手。”刘整眯起眼睛说,“就等着有人出城,好杀一杀我军的士气,你出城,就是送人头去的。”

    刘骁冷笑:“射雕手么,我专射射雕手。”

    当即叫于锦过来,让他把下面几个人料理了。

    这次的距离比上次刘骁射汪德臣近得多,上次纯属侥幸,刘骁不敢贸然出手,生怕露怯。

    于锦小小少年已经长到一米几的个头,胳膊上肌肉线条分明,他举起复合弓,瞄了一会儿,一箭射出,城下一名正捉虱子的蒙古军射雕手当场毙命。

    其余骑兵丢盔弃甲,赤着脚爬上战马逃离。

    城头上一阵欢呼声,士气血槽又满了。

    当晚,两军都在暗戳戳的严阵以待,蒙古军料定白龙军会出城夜袭,于是全员不卸甲,饱餐战饭后趁着夜色悄悄撤出营寨,在两侧埋伏。

    白龙军全体睡在城墙上,就怕蒙古军连夜用绳索攀爬城墙。

    结果双方都失望了,一夜相安无事,拂晓时分,疲惫的蒙古军终于回到营寨,卸甲解鞍,稍事休息。

    一名蒙古军千户长不经意看到涪江上的战船也亮起了灯,他没当回事,水师不可能登岸主动打骑兵,骑兵也不可能下水攻击战船,两边说不上话。

    但是过一会他就见识到了,战船与骑兵之间的对话。

    江面上忽然想起了阵阵雷声,战船纵向排开,以炮多的船舷面对着陆地,火炮齐鸣,大敌当前,也不讲究用什么炮弹了,实心弹、链弹一股脑的招呼上来。

    炮弹落在营寨里,木头扎的寨墙和牛皮帐篷完全挡不住,炙热的炮弹在地上翻滚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割生命,落在战马群里,一片哀鸣,落到人堆里,鬼哭狼嚎,最狠的是链弹,两个铁球用铁链子连在一起,本来是水战专用,拿来打敌船桅杆的玩意,用在陆战威力也不小,旋转飞舞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城墙上的大炮也响了,居高临下打的痛快。

    蒙古军反应极快,迅速撤离营寨,在五里外再次集结。

    城墙上,灯球高挂,东方破晓。

    刘骁一夜甲胄未解,就等着早上这一波了,他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回成都。”

    刘整说:“蒙古军规矩,失了万户长,下面的千户全都要斩首的,回去是被行刑,战死在城下又是另一码事,军法严酷,他们不敢回啊。”

    刘骁说:“那把万户长还给他们,岂不是就撤走了?”

    刘整无言以对,有时候他觉得骁帅冷酷睿智,世外高人,有时候觉得这货可能是一个稚子,或者智障,俘虏蒙古军万户是多大的功劳,竟然说要放回去!

    刘骁说:“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左右都是死,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是说同一种语言,用同一种字的同胞,何必杀的你死我活,又没有什么私仇恩怨。”

    刘整忽然有些懂了,骁帅不是稚子或者智障,而是站的比自己更高,格局更大,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有人类才会彼此乐于残杀,而天上的神祇看地上的生灵却是一视同仁的。

    民间传闻,刘骁是一只白龙化身为人,看来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忽然刘骁指着涪江说:“看谁来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跳出地平线,一轮红日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涪江,逶迤的江水如同闪亮的缎带盘旋在川蜀大地上,一队战舰自南向北而来,舰首插着大宋的旗帜和张字将旗。

    是张珏倾钓鱼城之兵前来增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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