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白柠开始套慧娘的话,结果发现这个女孩子毫无城府,简直不用套话,只轻轻一点就滔滔不绝。

    “我家主人是神箭手,比蒙古人的射雕手还厉害,他第一次出水就隔着百步一箭射死蒙古兵,救了我的性命……”慧娘说的嘴响,尽捡刘骁英明神武的说,比如隔着三百大步射杀蒙古军都总帅汪德臣,比如一炮轰杀蒙古大汗,比如单船大战重庆水师,救回数十妇孺,比如以德服张龙,比如种出亩产四千斤的土豆养活灾民,简直就是神龙现世。

    而这些英明神武的段子,刘骁根本提都没提过,这才是真英雄所为,英雄的日常就是如此,所以不值一说。

    这种鲜活的真人真事,不但公主闻所未闻,白柠也没从书上看到过,看来邸报上的消息非但不夸张,还减弱了传奇性,这是有人在刻意压白龙,抬金龙。

    “你家主人这会儿有何公干?”白柠问道。

    “去和你们丞相商量贸易的事儿。”慧娘说,贸易这个词儿是她从刘骁和王洛嘉的对话里听到的,现学现卖。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去了。”赵孟檬使了个眼色,带着白柠走了。

    “切~”慧娘翻了个白眼,也回去了。

    ……

    东府,谈判还在继续,纳兰羽飞抛出另一个条件,朝廷放开民间市场,允许开设合川榷场,这就是将政府统购统销放给民间资本自由竞价,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办法,刘骁当然不会拒绝。

    但代价是折抵一部分货物,合川毕竟是朝廷的合川,合川土地上产出的粮食作物,是应该缴纳田亩税收的,其他物资,也理应无偿上缴一部分,再由朝廷酌情收购一部分。

    刘骁不同意。

    于是纳兰羽飞再次抛出一个条件,封官。

    “兄台可曾有此类感触,在大宋没个一官半职,寸步难行。”纳兰羽飞说。

    刘骁想到来时被税务刁难的场景,点了点头。

    “不但要有官,还要有兵。”纳兰羽飞说,“一个提举合州茶马盐铁司的差遣,一个提举合州义勇保甲司的官司,再给你五个营两千五百人的员额,军饷粮草自筹,人员自行解决,如何。”

    “不够。”刘骁摇头,他跟着王姐姐耳濡目染,对宋朝的官制也有些粗略的了解,官是品级,差遣是实权,比如合州知州就是官,权知合州军州事就是差遣,理论上二者可能不是一个人,所谓合州知州就是挂名标注品级而已,一辈子都不用去合州赴任。

    老实说这两项都挺实惠,等于朝廷认可刘骁势力在合州的存在,赋予他管理经济贸易的权力,同时保有自己的合法军队,不可谓不厚道。

    但谈判哪有见好就收的道理,还不得乘胜追击。

    到如今刘骁也摸清楚对方的底线了,纳兰羽飞代表南宋朝廷表达出一个明确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出钱,都说南宋富庶,那是相对其他朝代而言,事实上南宋朝廷的财政濒临崩溃,富的是权贵地主阶层,朝廷是真的没有钱了。

    纳兰羽飞也这样说,他推心置腹讲起自己在鄂州时的经历,丞相一个官亲临前线,带的是万两黄金,见勇武杀敌者便赏,这是为什么,只因朝廷无钱,竭泽而渔也拿不出钱来,丞相就只能自掏腰包。

    “这是差遣,还有寄禄官,准备给我什么官衔,几品?”刘骁问道。

    既然这么问就说明有戏,纳兰羽飞早就制定好了方案。

    “正品朝奉郎,勋是第四转正品骁骑尉。”

    “才品,太低了。”刘骁还是摇头。

    “下官也不过是正品枢密院副都承旨,对于你我这样没有功名出身,只有战功的人来说,起步正品已经很好了。”纳兰羽飞语重心长道。

    刘骁眼皮一翻:“我凭什么和你一样。”

    纳兰羽飞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换上和煦的笑脸,继续谈。

    刘骁执意索要更高阶的官位,这也是一种王姐姐教他的一种谈判技巧,既然朝廷拿不出钱来,那就给官儿吧,官不就是一张告身书的事儿么。

    纳兰羽飞诚恳道:“刘兄,起步品而已,总不能让朝廷以后赏无可赏吧,你我都是年轻人,有的是封侯拜相的机会,何必急于一时,你是不知道,就这个正品,相爷都费了好多口舌,书门下枢密院里,大把的人反对,御史台的人也计划以此攻讦相爷呢。”

    刘骁不语,似乎在纠结。

    纳兰羽飞进一步劝道:“你们本就是为了拯救苍生万民,而不求闻达于诸侯……”

    刘骁说:“别道德绑架,我的初衷就是挣钱,算了,我说不过你,就这么着吧,我认了。”

    纳兰羽飞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完成了相爷交代的任务,甚至还节约了一些成本,本来贾似道预备的是潼川府路水陆转运使,更高级的差遣意味着更大的实权,更高的代价,现在都省了。

    事实上纳兰羽飞还有更大胆的计划,他建议贾似道批准合州开设与蒙古的榷场,把生意做到对面去,向北输出珠宝玉器,换取钱粮物资战马,可惜相爷担心步子太大扯着蛋,没批准。

    谈判成功,皆大欢喜,东府西府都会出具告身书,流程走完,刘骁就是大宋朝的正品干部了,代朝廷收税,养自己的私兵,代价是每年缴纳朝廷火炮一百二十门,箭矢十万支,米两万石,钱十万贯。

    表面上看起来刘骁并不占优,但事实上这都在他和王洛嘉的预计之内,和朝廷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才是这趟临安之行的目的,赋税什么的都是天经地义,朝廷没钱,民间有钱,他们瞄准的就是民间市场。

    “纳兰兄,晚上我安排,熙春楼走起。”刘骁上前勾肩搭背,他虽然不太喜欢这家伙,但也称不上讨厌,而且同是穿越者,有的是共同语言。

    但纳兰羽飞似乎并不认可这份穿越者之间的情谊,他不着痕迹的摆脱刘骁的手,笑道:“熙春楼就算了,晚上相爷召见。”

    忽然一个绿袍太监匆匆而来,口称有旨,官家口谕,今晚赐御宴招待两位大人。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两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贾似道权力再大也是臣子,官家一句话就能免了他,觐见皇帝是大宋朝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不管通过何等方式,主要能得到官家青睐,还愁没有锦绣前程么,还担心品官的起点太低么。

    官家赐宴不是等闲小事,像刘骁这种没见过皇帝的人,按理说需要先在礼部学习觐见的礼仪,三拜九叩,如何对应说话等等,但今天都来不及了。

    据说官家是临时起意要在皇家园囿接见两位下凡神龙,还要观赏两位的通天本领,大内与礼部来不及安排正常的仪式,只能放他们回去先行准备,然后在指定的时辰到和宁门集合,自有太监带他们进门。

    两人连多一句话都不再说,各自回去准备不提,带齐了装备,来到皇城的北面和宁门,大红色缀着镀金铜钉的大门前,两位年轻很自然的分立两边,也不说话,静静等待开门。

    皇宫的正门非重大礼仪是不会轻易开的,宫门前空荡荡的,夕阳照在铜瓦上,暮鼓响起,皇城司士兵寂静肃立,朱漆杆的斧钺映照着残阳,有种帝国日落西山的苍凉感。

    按照正常历史进程,再有十五年,南宋就该覆灭了。

    延续汉家江山,避免生灵涂炭,只有和宁门前这两个年轻人能做到,此时此刻,刘骁和纳兰羽飞的心境是一样的,唏嘘怀古,波澜壮阔,就差即兴赋诗一首一首了。

    一名红袍太监从侧门出来了,和守城军官办了手续之后,将二人领进宫门,一边逶迤前行,一边临时交代一些面见官家的基本规矩,比如不要和官家眼神直视,如何跪拜应答等。

    纳兰羽飞听的仔细,刘骁却心不在焉,南宋的皇宫远没有北京紫禁城那般壮观,布局也并非完全对称,有一种精巧细致之感,皇宫最壮观是大庆殿,相当于紫禁城的太和殿,是大朝会之所,官家平时也不去的,赐宴的地点是大内后方的园囿。

    据说南宋皇宫的精华不在宫殿而在园囿,今日得见果然不假,刘骁小时候跟父母参观过北京故宫,那御花园给宋廷园囿提鞋都不配,而江南的那些园林又太过小家子气,比不过皇家园林的气派格局。

    整个大内本就建在临安城南的凤凰山麓,和宁门与大内之间就是皇家园囿,堂、阁、斋、楼、台、轩、观、亭星罗棋布,有水景有假山,甚至仿造灵隐寺的飞来峰都有。

    官家在四周环水的澄碧堂接见两位神龙,此时正主儿还没到,太监请两人稍坐,但纳兰羽飞坐不住,他壮怀激烈,心潮澎湃,竟然有些不能自已。

    一身所长货与帝王家,挽狂澜于既倒,青史留名,千古流芳,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牛逼,纳兰羽飞简直不敢想象,待会儿官家可能会问到一些关于抵御蒙古的计策,虽然心里早有腹稿,但还得再打磨一下语言,让官家更能接受。

    刘骁就轻松多了,时不时拍几张照片,还比出剪刀手自拍。

    官家终于来了,大队依仗簇拥着从远处水榭经过水上回廊走过来,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能看出来的不只是官家,好像还有娘娘,或者东宫的储君。

    正主儿抵达澄碧堂,坐在上座的毫无疑问是官家,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保养的还算不错,慈眉善目的,穿着白色暗龙纹的便服,坐在下首的是个二十岁的少年,不太聪明的样子,想必是宋度宗著名的继子宋理宗。

    后面还有一层珠帘薄纱,角度原因看不见情形,有宫女太监服侍上座的声响,或许是皇宫内眷,官家的哪位娘娘之类不方便抛头露面就弄了层纱帘挡着。

    两人不知道的是,纱帘后面是官家的正宫娘娘谢皇后,以及最疼爱的女儿瑞国公主,站在瑞国公主身畔的贴身女官,自然是白司苑。

    而这场临时起意的会面,也是应瑞国公主的撒娇而举办的。

    这不是会见大臣商讨国事,气氛没那么严肃,官家也不用太监传话,直接和二人对话。

    “你二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一个个报来朕听听。”

    两人按规矩见礼,报出自己的履历,官家赐座,谢恩,再坐。

    官家说道:“纳兰,百家姓上有么?”

    纳兰羽飞说:“臣的姓氏是春秋时期的荒僻姓氏,相传与楚国大夫屈原是本家。”

    刘骁嗤之以鼻,这货真能忽悠。

    官家看向刘骁:“刘卿呢?”

    刘骁说:“我乃汉室宗亲,山靖王之后。”

    官家肃然起敬。

    正要再问些什么,东宫那位不耐烦起来:“戏法,要看变戏法。”

    官家就说道:“两位卿家有什么看家本领不妨展示一下。”

    纳兰羽飞心里哀叹,本想展示经天纬地的抱负,结果官家只当自己是变戏法的,也罢。

    “朕听闻刘卿会放电影,且放上一放。”官家主动点起菜来。

    刘骁早有准备,拿出投影仪来,可是澄碧堂里没有白墙不好演示,只能先让太监去取一匹厚白锦缎来做幕布,趁着空当,刘骁表示可以表演一个小戏法。

    “这个戏法叫做法老之蛇。”刘骁说,“官家先请恕罪,待会儿臣变出巨蛇来惊了驾,可不能怨我。”

    官家笑道:“恕你无罪。”

    忠王说:“快变。”

    刘骁取出了一些粉末,这东西是剧毒的,只能在户外演示,否则能把一屋子人都放倒,水榭亭台有自然通风可以确保安全无虞。

    法老之蛇这种膨胀化学反应实验有两种,一种是用沙子酒精白糖苏打混合物做的安全型,但显效慢,不够剧烈,还有一种就是原汁原味用硫氰化汞做的,刘骁搞这些原料可是花了不少钱,就是为了今天这种场合。

    刘骁在众人目光下用打火机点燃了粉末,一条土黄色的巨蟒骤然从粉末钻出来,盘旋蜿蜒,众人皆惊,官家身边的几个带御器械把剑都拔出来了,大呼护驾!

    官家脸色煞白,也是吓得不轻,帘子后面惊叫声连连,显然是有女眷。

    反倒是忠王一点不怕,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这哪里是巨蛇,分明是一条巨人拉的粗屎橛子。”

    法老之蛇变得快,完结的也快,刘骁不等别人细看,几脚就把土黄色的巨蛇踩成了一堆飞灰随风而去。

    他瞄了一眼纳兰羽飞,这货刚才也吓了一跳。

    “纳兰爱卿,该你了。”官家说。

    纳兰羽飞不语,手一甩,空手就多出一朵蔷薇花。

    再一扭头,平地上乍现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巨大的脑袋,黄板牙,都能闻到血盆大口里散发出的腥臭之气,一声咆哮,地动山摇。

    带御器械们知道这是障眼法,依然手握兵器不敢放松警惕。

    刘骁目瞪口呆,这老虎可比法老之蛇牛逼多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纳兰羽飞勾勾手,老虎漫步向前,嗅了嗅他手的蔷薇花,竟然卧倒在他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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