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就一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难。
武力解决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不但是存在于人和人之间,村与村,族与族,就连国与国之间,矛盾无法解决时也会刀兵相见,愿打服输,成王败寇是最大的法则。
打分两种,一种是有胜算的打,还有一种是没有胜算的打,前者不需要智慧和魄力,是个傻子都敢做决策,后者就需要智慧和魄力了。
现在刘骁面对的局面属于后者,他的小船队虽然有武装,但只能对付强盗土匪,现在摆在面前的是池州的官军,人家架势都拉开了,战船卡位,铁锁横江,兵力悬殊,打起来胜算极小。
这笔账是谁都能算出来的,小船队虽然装备了大喷子和火铳弓箭,但兵力实在太少,官军只要豁出去死百十号人就能灭了他们。
再说战船里那些骄兵悍将,现在全熄火了,他们是来自京城的御营兵,会欺负人,不会打仗,反倒是刘骁的卫队一个个满不当回事,这都是百战老兵,大场面见的多了,蒙古人都干赢了,还差池州兵么。
刘骁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先上甲板观察一番,岸上是来了不少兵,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但是仔细看那些扛旗的士兵,一个个穿着臃肿的红色苎麻布絮绵战袍,不着甲胄,只顶着大毡帽,袖着手,或站或蹲,军容不整,虚张声势。
据说南宋末期的禁军已经毫无战斗力可言,充其量就是一群拿军饷的民工,平时干的是杂活,吃的是粗粮,军饷低微且拖欠,他们不是战士,只能算军役,真打起来,这些人肯定不会卖命。
倒是水师有些战斗力,装备着车船和强弓硬弩,估计火器也不会少,宋军抵挡蒙古军南下的重要力量就是长江水师,战斗力不可小觑。
刘骁心里有底,如此这般安排妥当,胡懋林和吕越礼再度下船打点,这回带的是贡缎十匹,银锭五十两,礼物不可谓不厚。
少顷,果然有税务司和水师的两位官员驾到,这正刘骁下怀,客舱里圆桌上摆着茶和干果,一副待客的架势,慧娘狗子站两旁伺候,至于王洛嘉,刘骁根本没让她露面。
两位官员带着十余名随行士兵,甲胄铿锵,佩刀挂箭,但是船舱容量有限,大部分士兵只能站在舱外,只有四个兵跟着进舱。
刘骁和马伯求端坐桌旁,两人都是年轻贵公子打扮,气势逼人,但两位绿袍池州官员显然不吃这一套,上来就提自己的后台,吕德吕大人。
吕德是南宋武将里最大的官,整个军队系统充斥着吕家的亲戚,人家确实有这个底气不买一个知州的账。
刘骁开门见山,说多少钱才能免于查验货物。
他这样一说,对方更加确定这三艘船装有大批贵重货物,立刻板起面孔,说通融不得。
刘骁也不含糊,抬手就把手上的茶盏摔在地板上。
门帘掀开,后舱里钻出一队持弩的武士,动作利落的将池州官员的护卫缴械,外面打斗声传来,甲板上的兵也被迅速制服。
“劳烦二位送我们一程。”刘骁笑道,“过了池州地界,就放你们回去。”
两个绿袍小官完全懵了,杀官造反的反贼不是没有,但那都是有大量前期铺垫的,什么苛捐杂税,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见过农民渔民造反的,可没见过官眷造反的,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刀架在脖子上,没人会不答应,船队挟持了两个当官的,其余的士兵都放回去,连兵器都原样奉还,池州水师和两岸官兵投鼠忌器,只能解开铁索,放船过境。
事情的解决不会那么顺利,官军水师车船紧随而来,船头遍布强弓硬弩,岸上的官军也在行动,沿着江岸奔跑行军,大有在前面再设卡堵截的意思。
真打起来弓箭无眼,王洛嘉早吓得趴在船板上了,外面刘骁却在和两个绿袍谈笑风生,气氛尴尬,他就自说自话,旁若无人。
于化龙进来报告,说官军车船尾随,再三相劝也不愿离去。
“那就再劝劝,用点诚意。”刘骁说。
于化龙外表是个虬髯大汉,其实内心玲珑的很,听懂了大王的意思,回到船尾掀开苫布,露出一门改良版的大喷子,拿出一组链弹,找了一个会写字的,在黑黝黝的铁球上用朱砂写了两个字。
链弹就是两枚普通铁球用三四节铁链连接,这是水战专用弹,打出去之后两个铁球旋转飞行,杀伤力更大,尤其对于桅杆之类,一颗独弹砸不倒桅杆,一发链弹足矣。
一声炮响,吓得两个绿袍一哆嗦。
后面的官军车船挨了一发链弹,高大的桅杆被拦腰打断,崩塌下来砸伤不少人,炮弹又击穿了甲板,最后在舱底找到,依然炙热的铁球上还有两个红字,一球一个,写着“诚意”。
官军战船果然被诚意劝服,不再追赶。
三艘船迅速离开池州水域,沿江而下到了铜陵地面上,刘骁才让人把两个官给放了,并且拦下一艘对向来的船,托他们将两人送回池州。
“多谢二位相送,一点压惊费用,不成敬意。”刘骁手一挥,军师奉上两个书本大的金丝楠木盒子,打开来,里面珠光耀眼,全是珍珠!
两个官儿惊了,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也没见过这么圆润的珍珠,虽说成色略差,但是尺寸大,又浑圆,同样是稀罕物,价值不菲啊。
本来这一巴掌打的脸生疼,但是这一颗甜枣那是又大又甜,两人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管怎样,气总是消了一半的,至少不是睚眦必报的死仇了。
刘骁让胡懋林将两个人质送走,这才将王洛嘉请出来,问她:“我的表现怎么样?”
王洛嘉不得不服,这一手干的是干净利落脆,老辣得体,兵不血刃。
“你如果生在革命年代,一定能当上将军。”王洛嘉由衷赞叹道,“别看你学习不好,歪门邪道一学就会。”
刘骁说:“我只当你是夸奖我。”
王洛嘉说:“我当然是夸你,我想采访你一下,你是怎么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策的?”
刘骁说:“其实没那么复杂啊,就两个选择,要么认怂,要么不认,我选择不认怂,就再有两个选择,一是玩硬的,二是玩阴的,玩硬的不一定能成功,就算成了损失也大,于是我决定玩阴的,先用厚礼引他们过来,然后摔杯为号,扣人为质,这事儿不就成了。”
王洛嘉摇头:“你说的简单。”
刘骁说:“事到万难须放胆,就是这么简单。”
外边胡懋林在送客,两个绿袍战战兢兢,仿佛坐了一趟过山车,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挺拔的白袍金冠少年,身份很值得怀疑。
于是就问胡懋林,你家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胡懋林也是个机智的,他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打起了机锋,要给人家讲故事。
他说:“春秋时候,吴王夫差想去和老百姓一起饮酒,伍子胥就给他讲了个故事,故事说,一条白龙从九天之上下到凡间河流玩耍,被一个渔夫打瞎了一只眼,白龙回到天庭告状,玉帝说打鱼是渔夫的本职,又怎么能算作罪名呢,要怪就怪你白龙鱼服。”
两个绿袍若有所思,其一人问道:“既然先生不好说,那另一位公子是什么身份总能说吧。”
胡懋林说:“那个可以说,那是御前班直,带御器械小马将军。”
两个绿袍对视一眼,有些明白了,对方相貌不俗,霸气四溢,身边带着御前班直做小弟,出手就是一盒大珍珠,再加上这个白龙鱼服的道理,说明此君起码是个王。
当今官家没有子嗣,但官家的兄弟有几个儿子,正好是这个年纪。
答案呼之欲出了。
“敢问这位小爷可是姓赵?”一个绿袍问道。
“二位,谨言慎行,珍惜生命啊。”胡懋林见计策得逞,又加了一句话。
两个绿袍已经在发抖了。
送走了两个小官,胡懋林回到就被王洛嘉问话,问他怎么看刘骁的做法。
胡懋林自然全是溢美之词,马屁往脸上怼。
刘骁说:“军师谬赞,若非军师在前周旋,小马将军稳如泰山,将士们迅捷勇敢,只靠本王一个人也成不了事,传令,每人赏贡缎一匹。”
这话说的基本没毛病,除了王洛嘉和马伯求掉链子之外,其他人表现的都是默契而高效,王洛嘉就算个嘴炮,马伯求是贵公子,银样镴枪头,他爹在他就能耀武扬威,他爹不在,他就熄火了,刚才所谓的稳如泰山,其实是吓懵圈了坐那儿发呆而已。
总之白龙王话说的漂亮,事儿办的也漂亮,大家无不喜笑颜开,士气高昂。
下一站就是芜湖,再前进就是建康和扬州,从扬州转向南,走运河去临安是他们的既定路线。
刘骁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为什么不沿江而下出海,走杭州湾,钱塘江入杭州,海路难道不香么。
大家都很纳闷,白龙王有时候看起来啥都明白,有时候却显得毫无常识,他们的船是内河漕船,走江河湖泊都没问题,但是这种平底船进入大海就扛不住风浪了,会翻船的。
建康就是后世的南京,从东吴开始,东晋,南北朝时期的宋齐梁陈,五代十国的南唐,做了几百年的首都,这城市做惯了首都,就自带了王气,在船上看过去,建康的城墙高大巍峨,比之前见的城市都雄伟多了。
王洛嘉是强行忍住了上岸参观的想法,这可是朝金粉地,龙盘虎踞帝王州,玄武湖紫金山燕子矶雨花台,多少名胜古迹的原始风貌值得膜拜瞻仰,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要赶时间,要去当代全球最繁华的城市,临安。
船过建康的时候,又少不得一番盘查,好在这年头没有电话电报,池州和建康之间最快的联络渠道就是水路快船,而再快的船也没有白龙军的船快,所以这边官府并没有找麻烦,而刘骁也不敢再玩硬的,一路拿钱开路,畅通无阻。
过了建康就是天下第二繁华的所在,烟花三月下扬州,骑鹤下扬州,古代人提到扬州,就和现代人提到上海或者香港一样,充满了期待和梦想,两眼都是小星星。
但是真到了扬州城外,所有人大失所望,此时的扬州比想象小多了,也许是因为兵灾战乱,也许是因为和临安太近,总之没有想象的富庶。
为了补给休整,船队在扬州停泊,刘骁带着几个人登岸参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都换了寻常衣装,王洛嘉也女扮男装,于化龙带人暗藏兵刃,随行保护。
码头相当于后世十年代的火车站,是人流货流最密集的所在,酒馆茶肆勾栏瓦子都有,比城里还热闹,一行人寻了家酒肆,点了吃食酒水,吃是次要的,主要是领略风土人情。
酒肆二楼雅座,王洛嘉打开摄影机,镜头对着楼下漫无目的的拍摄,现在是搜集素材阶段,等搜集的足够多了,她要剪出一部纪录片来,直奔着国际大奖去的。
不过想到就算拿奖,自己也没法亲自领奖,她就一阵怅然。
忽然楼下一阵嘈杂,刘骁探头望去,原来是一伙地痞流氓在欺负卖鱼的船娘,这种事儿在码头上不鲜见,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英雄侠士,也有城狐社鼠。
“管一管吧?”王洛嘉问。
“再看看。”刘骁说,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他不想管,以免横生枝节,谁知道这些地痞流氓的姐夫姨夫是不是扬州的什么大官,动手是畅快了,可是擦屁股也麻烦。
卖鱼的船娘大概是新来的,不懂此间的规矩,脾气还有点倔,被掀了摊子不说,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调戏。
刘骁正准备让于化龙下去干涉一下,突发情况出现了,一个和尚跳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开干,抡起钵盂大的拳头,一通暴打,身上的苎麻布僧袍都撕裂了,露出一身古铜色发达的腱子肉。
“好一个和尚!”王洛嘉端起摄影机对准了那个彪悍的身影。
地痞流氓们拔刀了,和尚也抄起了一根竹杠,抡的虎虎生风,把地痞们打的屁滚尿流。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地痞们躺了一地,腿断筋折,和尚意犹未尽。
酒肆二楼,窗户大开,刘骁站在窗口鼓掌叫一声好。
这声喝彩提醒了所有人,大家一起叫好,和尚眯眯眼,冲楼上的刘骁双手合十,打了个招呼。
“他好帅啊。”王洛嘉说,“像年轻时候的赵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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