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闻山城,天守阁。
面对伏地行礼的石田三成,义银失礼得打了个哈欠,顿时脸上一红,有些尴尬。
好在石田三成机灵,装作关心转移话题,帮义银把不太体面的样子遮掩了过去。
“君上昨日没休息好吗?
您可是幕府的架海紫金梁,近幾的中流砥柱,背负万民之期盼,请千万保重好身体。”
义银不好意思的笑笑,稍微动了动身体,只觉得腰杆酸软。
“昨夜明月当空,群星闪耀,我忍不住观星至天明,是睡得少了一些,让石田姬见笑了。”
石田三成一脸愧色,哽咽道。
“君上日理万机,难有偷得半日闲,我还要前来觐见打扰,实在是罪不可恕。”
义银苦笑着揉揉大腿,什么万姬?老子一姬都要日理不动了。
前田利益这几年在近幾斯波领无所事事,只能埋头操练兵马,修习武艺,一身体魄气力越发凶残。
虽有春风一夜了无痕之美,但义银却还是心有余悸,两股颤颤,浑身筋骨差点被那妮子给折腾散。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也。
义银摇头散去心中胡思乱想,将目光定在石田三成身上,问道。
“石田姬,你这次请求入见,所为何事?”
石田三成的斯波忠基金驻地虽然在多闻山城,但此时是战争动员时期,非军议之事暂且不论。
天大的事,也不及打仗要紧,这是常识。
义银不觉得石田三成会分不清轻重,她在这个时候拿斯波忠基金的事来烦自己,必然是非常要紧。
石田三成肃然鞠躬,说道。
“本不该在战时说些金钱往来的铜臭污了君上之耳,但我与高田阳乃大人商议,觉得此事不宜拖延。
高田阳乃大人正在堺港被战乱阻隔,不方便前来面君,只能由我来向君上进言,请您恕罪。”
“嗯,你但说无妨。”
“君上,北陆道商路冬季封港时节将至,营运收入差不多已经统计出来了。
今年北陆道商路的市场贸易总量,大概在三百万贯左右。”
义银皱眉道。
“三百万贯吗?比年前预测的少了一点。”
石田三成点头道。
“嗨,我与高田阳乃大人在年初预测的贸易额,应该在三百五十万贯左右,确实是少了。”
义银想了想,说道。
“是因为今年的战事拖累,导致营运收入不理想吗?”
从织田信长用兵攻打越前,到浅井朝仓织田三家在近江国拉锯战,再加上摄津国的多次动乱,三好家现在对和泉河内两国的功伐。
整个近幾一年就没太平过,北陆道商路虽然有各方投资,战时也能畅通无阻,但多少还是受到战乱的波及,增速不如预期也很正常。
石田三成叹道。
“我与高田阳乃大人很想这么认为,但现实却让我们不敢太乐观。
北陆道商路从开通以来,第一年大概是三十万贯规模,第二年是一百万贯,第三年是两百万贯,今年是三百万贯。
君上,关东关西的物流往来市场贸易总量大概有五百万贯,这个总量的增速很慢,我们不敢过分期待。
所以,北陆道商路的扩张,大概是接近极限了吧。”
石田三成说得坦白,义银是听得不禁皱起眉头。
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的意思,是北陆道商路的规模已经接近关东关西物流贸易总量。
即便没有战乱,扩张速度也会减速停滞下来,不能把责任推给近幾的战事。
义银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三十万贯到一百万贯,是200%的增速。一百万贯到二百万贯,是100%的增速。二百万贯到三百万贯,是50%的增速。
利用东海道商路的崩溃,北陆道商路在四年时间里,迅速占据了五百万贯总贸易量的60%。
这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速发展,原本就不可能指望长期持续。如今的北陆道商路接近极限,已经失去了高速掘金的想象力。
如果把北陆道商路比做一只股票,那就是从成长股慢慢变成价值股,难以再高速发展,只能是稳定经营。
石田三成沉声道。
“君上,高田阳乃大人利用近幾诸势力对北陆道商路的期待,已经帮斯波家占了很多便宜。
如果未来北陆道商路的发展慢下来,虽然不会让大家太失望,但想要再让各大势力像现在这样围着斯波家转,就非常困难了。”
义银点头明白。
就像是高速增长期的股票,会被市场赋予远高于自身价值的估值,那是投资者对未来的期待,很少有低价买入的机会。
所以,投资者会倾向于接受买入时的高溢价,指望在高速发展中消化掉这些溢价,让自己的投资能物有所值。
而北陆道商路带给斯波家的高溢价,可不只是经济上的便宜,还有政治军事的额外收益。
政治上,石山本愿寺始终站在斯波家一边,让义银与佛教宗派中最难搞的一向宗,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幕府武家,乃至近幾武家为了分享北陆道商路的分红,一直对斯波家保持着政治上不得罪的友善态度。
特别是伊势贞教为首的幕臣集团,给斯波义银泼了污水,被高田阳乃抓住把柄踢出北陆道商路之后,更少有人会刻意为难斯波家。
军事上,近幾诸势力一直回避与斯波家产生冲突,愿意斯波家的斡旋。
因为斯波家在帮大家赚钱,自然会受到优待。
打仗就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地盘,谁会为了打仗,把自己钱袋子给砸了,那是得不偿失的傻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旦北陆道商路的发展减速,失去了想象力,其他势力与斯波家的合作未必会像现在这么融洽。
毕竟,矛盾从来都是存在的。
只要利益足够大,大家可以暂时放下矛盾。但如果利益变少,之前掩盖的矛盾也会重新浮出水面。
义银叹了口气,北陆道商路的发展减速,的确是一个麻烦的问题。但经济发展就是这样,不可能永远保持高速,他只能接受现实。
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能坦然面对这个问题,让义银对她们有了一丝期待。
“你们商议之后,有什么收获吗?”
石田三成说道。
“我与高田阳乃大人商量了很久,我们觉得最早在这个冬天,就要拿出新的发展方案,一定要延续近幾诸势力对经济发展的期待。
今年,我们可以用近幾战乱为由,暂时打消大家对北陆道商路发展减速的顾虑。但如果明年的增速还是不理想,大家就会失去信心。
所以,我不得不前来打搅您,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在这个冬天就把新发展计划定下来,尽快实施下去。”
义银赞许道。
“很好,你与高田阳乃两个人能够未雨绸缪,主动替我分忧,这非常好。
那么你们对北陆道商路发展当前的困境是怎么考虑的?又有什么新的发展计划要呈现给我呢?”
不懂军事的人,往往很容易犯轻视后勤军需的错误。其实,装备靠钱,士兵靠饷,精锐都是拿物资喂出来的,没有钱粮谈什么军事。
斯波家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与义银在无意间开拓出北陆道商路,有非常大的关系。
历数武家诸强藩,能够发展壮大,雌霸一方,都少不了经济实力的支持。
如武田家的甲州金,北条家的伊豆金,她们家里是真有矿,又有骏府城这个东海道商业枢纽提供物资交易,可以从容换取军需用度。
上杉辉虎底子更厚,越后国有金银矿,晒盐种麻,经济实力在关东是首屈一指。所以越后武家装备精良,作战勇猛,乃是关东强军。
今川家占据东海三国,骏府城曾经是关东关西最重要的物流枢纽站,依靠东海道商路赚取了无数金钱。
织田家控制着下尾张的贸易枢纽,也在东海道商路分了一杯羹,这才有织田信长崛起的底气。
三好家垄断了东濑户内海的海上贸易,六角家依仗近江的广大平原与琵琶湖水运贸易,这两家曾是近幾最豪富的强藩。
说到底,强藩扩张固然需要明主在位,但能够真正做大家业,也必须拥有一个扎实的经济基本盘。
斯波宗家早已灭门,义银是一穷二白,唯有近幾斯波领那二十万石,帮幕府卖命打仗赚回的领地。
要不是机缘巧合走通北陆道各大势力的关系,折服了沿途武家,又遇到今川义元被织田信长突袭斩杀于桶狭间,东海道大乱的良机。
这条贯穿关西关东的北陆道商路物流线,贸易量高达三百万贯的大市场,哪有这么容易做成功。
可即便有天大的机缘相助,北陆道商路在发展四年之后,也进入了成熟期,再没有高速发展期的红利可以让斯波家对外占便宜。
在北陆道商路投资的各势力股东心中,一条高速成长的商路与一条成熟稳定的商路,价值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是越做越大的金矿,可以让大家乐意向斯波家让步,因为高速发展的北陆道商路会给予她们更多好处。
而后者的产出是近乎稳定的存量,增长缓慢,斯波家多吃一口,别人就会少吃一口,大家的态度自然就转向了锱铢必较。
原本斯波家通过北陆道商路,拉拢了一向宗这个难缠的巨无霸,还有堺港京都,以及北陆道沿线港口商町吃得盆满钵满的大小股东。
义银几次遇难呈祥,甚至更进一步,都离不开这些地方大佬对他的真心支持。
而现在,随着北陆道商路的增速下降,这些人对斯波家的态度很可能会有所变化,这是一个涉及政治军事经济各方面重估的大问题。
所以,义银很希望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能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毕竟,高田阳乃这个商业奇才已经给了自己很多惊喜,让义银不自觉的充满期待,希望她能给自己再次带来一个大惊喜。
石田三成低头沉思半晌,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
“高田阳乃大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分为三个项目。具体的计划草案还在斟酌中,只要君上有兴趣尝试,我们会尽快呈上御览。
简单来说,就是粮票货币化,商路证券化,土地金融化。”
义银皱眉道。
“高田阳乃这是什么意思?”
高田阳乃的计划太过大胆,石田三成都不敢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只是将高田阳乃挡在前面背锅,因为这计划实在是骇人听闻。
石田三成苦笑道。
“据说是高田阳乃大人在堺港与南蛮人学的什么经济理论,好像是荷人的老家那边,什么东西都可以金融化证券化,折算成货币。
那个货币,就是钱的意思。”
义银点点头。
“我知道货币,也知道金融与证券。你就给我说说,高田阳乃她到底想做什么?”
义银当然明白货币,金融,证券的意思,他前世生活在现代社会,最起码的金融常识还是有的。
但他搞不懂,高田阳乃是从荷兰人那边学了什么歪门邪道过来。
这时代的荷兰人可是走在经济最前沿,世界上第一场投机活动,就是这群红毛鬼子搞出来的,俗称郁金香泡沫。
高田阳乃本就胆子奇大,又有天生的经商头脑,被荷兰人点拨之后,她到底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了?
义银想了想,说道。
“我记得那个叫丽璐,阿歌特的南蛮人,就是荷人。”
石田三成叹道。
“君上的记忆力真好,就是在堺港向您求助的那个荷人。”
义银点点头。
他能不记得吗?三个前凸后翘的南蛮异域风情大美女,自己连碰都没碰到就让高田阳乃给搅和了。
这上位者当得连个B都不是想透就能透,有时候真觉得没意思。
义银叹道。
“不说那个南蛮人,高田阳乃的新经济计划,那个什么粮票货币化,土地金融化,商路证券化,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义银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怵,货币化金融化证券化,总感觉不是什么正经的事,且听听石田三成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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