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这天回去的路上,就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本挂在墙上的那种挂历,然后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撕一张。

    江梦的奶奶就有这种撕挂历的习惯。

    江梦之前一直没提过奶奶,但其实在父母刚离婚,谁都不肯要她的时候,江梦是跟奶奶在村里的小学上过一年村小的。

    后来奶奶去世了之后,她才被父母接去了城里,开始了这边住几个月,那边住几个月这种彻底寄人篱下的生活。

    江梦的奶奶怎么说呢,就是很典型的那种农村小老太太。对江梦也算不上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差。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乐呵呵的给江梦做点儿好吃的,甚至还会带江梦去村里的小卖部去给江梦买颗糖果,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摔锅摔盆然后当着江梦的面骂她是拖油瓶,说江梦的父母之所以离婚就是因为江梦是个女孩子之类的……

    所以江梦对奶奶也没什么感情。

    不过有一些习惯倒是学了下来。

    就比如有什么特别期待的事情的时候,她也跟奶奶一样喜欢一遍又一遍的看日历。

    如今的江梦最期待的事情就莫过于过年了。

    她那天晚上跟向林通完电话回家,就特意上网查了一下a城这边的年俗,后来发现果然天下都是一家,其实年俗习惯都大差不差,总之就是要买买买。

    买的东西也跟江梦印象中的差不多,比如要多备一点吃的喝的,多备一点对联福字什么的,当然如果还有余力的话,也可以像江梦说的那样,买点儿发财树啊金钱橘什么的摆在家里招财进宝,或者是把家里的卫生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寓意除旧迎新什么的……

    江梦先按照向林的喜好和自己的喜好买了一些年货,给自己买的就是一些果仁什么的,比如芒果干啊,草莓干啊,葡萄干啊,给向林买的就是一些坚果类的,比如松子、核桃和开心果。至于水果,因为不能放,而且买新鲜的会更好吃一点,所以江梦就没有买。

    至于摆在家里的花花草草,最后江梦在夏师母的推荐下,买了一盆发财树搁在向林的书房里,然后又买了一盆金桔搁在厅。

    那盆金桔上面结满了果,还绑上了红丝带,看着就格外的喜庆热闹,反正江梦拍照发给向林看了之后,连向林都说:不错,有点儿过年的气氛了。

    向林回国那天,是29,除夕的前一天。而且a城这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早上江梦起床的时候发现还是纷纷扬扬的小雪,到了下午,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就连地面都铺上了白白一层。

    江梦之前天天盼着下雪,真下了雪,她却反而不高兴了。因为她担心向林的飞机会延误甚至会停航。

    她怕向林会赶不及回来过年。

    果然这天稍晚一些时候,她就收到了向林的信息,说航班延误了。

    江梦捧着脸趴着窗台上看着雪,生平第一次希望雪赶紧停下来。

    后来她觉得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了,得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一下,不然她得疯掉了。于是她便抱了画框出来,坐在窗边画雪景。

    她最近跟着夏教授学画已经从素描进展到了画油画,当然了,素描的教学是贯穿始终的,只不过每个阶段的侧重点不同,而这个阶段,则是侧重油画。

    跟着夏教授学画的时候,江梦用的是丙烯颜料,因为更便宜,而且对于初学者而言,丙烯颜料可以在任何地方完成,不仅局限于纸上,甚至还可以画在墙上、黑板上。不过在家里的时候,江梦会习惯性的用油画的颜料,因为在家里不像在画室,没办法抽出大块大块的时间完全专注的画画,有时候江梦还需要去忙点儿其他的事情,而油画颜料不像丙烯颜料那么容易干,所以更适合在家里使用。

    往常江梦不管有多大的烦心事,只要沉浸入绘画的世界里,就能把那些烦心事都给忘了。这也是她一直那么喜欢画画的原因。

    不过这天就不行了。

    她画上一会,就忍不住抬眼去看外面的天气。看一眼天气,又强迫自己继续低头画画。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手里的画进展缓慢得不行,甚至已经隐隐有画毁的倾向,于是江梦当机立断地裹上羽绒服,系上围巾戴上帽子和手套,然后出了门。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路面的积雪却已经快到脚踝位置了。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小区楼下堆雪人,江梦想了想,顺手捡了根树枝,在雪地里开始作画。

    她准备画一只狗。

    会画画这种事情,在人生很多阶段都看似毫无作用,甚至很多家长还会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但在某些时刻,会画画会让一个孩子非常出彩。就比如现在,当江梦在雪地上轻轻松松地画出了一只趴着的巨大的哈士奇之后,之前那些堆雪人的孩子和家长全都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然后看着江梦画画。

    江梦也没管他们,画完狗之后,又开始画龙猫和兔子……

    她画得起劲,一旁的孩子们看得也起劲,甚至还有家长拿出手机拍了她在雪中作画的视频。不过江梦也没太在在意,因为她这会总算是心无旁骛起来了,也不太再去考虑向林能不能按时回来的问题,毕竟她再怎么希望向林能赶回来过年,也没办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我们只能努力可以努力的部分,而剩下的绝大部分,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能做的,就是接受。

    -

    画完画之后江梦还去了趟超市。

    可能是因为临近过年的缘故,超市里到处都是推着购物车采购年货的顾,超市里用大喇叭放着年味十足的歌。江梦混迹在人群中,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年味。

    她没有跟着人群去抢购年货,而是径直去了食材区,准备给自己做点儿好吃的。

    在食材区逛了一圈之后,江梦发现超市里的五花肉还挺不错的,于是决定买一些回去做红烧肉。

    卖肉的大婶大概是看她年纪尚小,切肉的时候还忍不住确认了一遍:“小朋友你确定要买这个吗?是你自己买还是你家里大人让你来买的?”

    江梦懒得多费唇舌,所以顺口扯了个谎:“我家里人让我来买的。”

    一听说是家里大人让她来买的,卖肉的阿姨立刻手脚麻利地给她切了两斤。江梦买好了五花肉,又顺手去买了点儿鹌鹑蛋,准备做红烧肉的时候搁进锅里当配菜。

    除此之外江梦还买了点儿海带结,准备回去做海带结烧汤。

    因为红烧肉相对偏甜口,吃多了容易腻,海带结烧汤又是比较清淡的菜,所以江梦后来又挑了几个大土豆,买了点儿青红辣椒,准备再做一道酸辣土豆丝。

    这样一桌菜就几乎能满足所有的口味了。

    买完菜之后她也没急着走,而是去了超市的二楼。

    这家超市分楼上楼下,楼下就是食品和饮料区,包括各种油盐酱醋大米水果之类的也都是在楼下买。楼上的话就更偏向于生活用品区。

    江梦一出扶梯,就看到扶梯口在卖春联和字画。江梦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年头的春联都好贵啊,便宜的也要几十块一副,贵的就不用说的了,甚至要上百。再加上家里每一道门都要贴的福字和窗户上要贴的窗花,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

    江梦想了想,觉得要不干脆买点儿笔墨纸砚回家自己写,虽然她的字没有她的画那么能拿得出手,但到底也是练过几年书法的人,比一般人的字还是要好看不少的。

    打定主意之后江梦就放弃了看春联和字画,开始专注的看红包。

    她今年准备包个红包送给向林。

    在江梦老家一直有个风俗,就是不管年纪多大,只要没结婚,过年的时候就永远可以收红包。

    当然了,江梦是没享受到这波福利的,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收不到红包了。一开始她妈妈还会偷偷摸摸地给她塞一个,但后来江梦家里有了弟弟妹妹,她就一夕之间成了姐姐,再也没享受过小孩子的待遇了。

    所以江梦有时候觉得,其实当哥哥姐姐真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至少在她跟向林身上,都能体现出这一点。

    所以她要好好疼一疼向林,至少别的哥哥有的东西,向林都要有。

    比如家里吃鸡吃鸭的时候,几乎都会留给弟弟妹妹吃的鸡腿和鸭腿,在江梦这儿,从来都是留给向林的。再比如红包,别人家里估计都是长辈给晚辈发红包,大的给小的发红包,但在江梦这儿,就偏偏要反过来。

    她才不管合不合规矩,反正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现如今的红包上都会有一些吉利话,比如大吉大利啊,或者是根据当年的生肖组一个吉利的词语,江梦挑了半天,最后挑了一个“天天开心”。

    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健康开心。

    -

    超市里虽然有笔墨,但没有用来写对联的红纸,所以从超市出来之后,江梦又去了一趟超市附近的书店,买齐了笔墨纸砚。

    然后就窝在家里开始写对联。

    江梦学画之后,也学过两三年的书法,其实她一开始压根没打算学书法,是因为她每次在自己的画上落款时,都被教她画画的老师嫌弃字丑。所以后来江梦痛定思痛,就学了几年。当然没有学画那么投入,但也算是踏踏实实的坚持下来了,一开始是练楷书,然后后来又练行书、隶书,草书学得比较少,所以相对而言草书就写得很一般。

    江梦这天写的时候就用的隶书,而且特意把字体的笔画写得圆润了一点,有点儿小孩子初学书法的那种可爱感。

    反正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一看就是练过很多年的那种,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书法已经入过门了,然后字写还可以的书法爱好者的字体。

    当然这也很符合江梦如今的身份,毕竟在书法方面,她也顶多就是个业余玩家。

    向林买的是大平层,虽然面积大,但房间倒是不多,除了向林和江梦自己的房间之外,其实也就剩一个书房一个健身室。

    所以就算每个房间再加上大门口都贴上春联,其实也要不了几副。所以江梦很快就写完了,写好了之后她给向林拍照发了过去,然后征询向林的意见:哥哥,我可以在家里贴一下春联吗?还有福字和窗花。

    这是江梦的习惯。虽然她住在向林这里,而且向林也给了她百分之百的自由,但江梦从来不乱进向林的房间,也从来不乱翻向林的东西。除此之外,要往家里添置任何东西,她都会提前征询一下向林的意见。

    包括之前往家里搬什么发财树和金桔。

    这次向林照例给了确切的答复:想贴就贴啊,不是都跟你说过了,这种小事情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向林每次都这么说,但江梦该问都会问。所以她也没太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顺势问了一下向林那边的航班情况,得到的答复是:航空管制,在等通知。

    等通知这种事情就很没准了,因为多久都有可能。

    江梦打了半天的字,后来又一个一个的删掉,最后就回了向林三个字:不要急。

    江梦后来一个人把春联和福字给贴了。怕撕下来的时候会有影响,她特意用了那种不是特别黏的胶带,反正春联和福字什么的也就是新年这几天应应景,等除夕一过,这些东西其实意义就不大了,哪怕掉了也没关系。

    她跟赵依依他们几人的小学鸡群里,今天也热闹得很。

    先是赵依依在群里晒了一下他们家丰盛的晚餐,是真的很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江梦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至少有十几种……问题是这都还不是年夜饭呢,江梦简直都开始好奇赵依依他们家年夜饭的规格了。

    因为赵依依晒了晚餐,所以顾钧和宋词也不甘示弱地在群里晒了自己家的晚餐。不过跟赵依依这种一大家族的年夜饭比起来,顾钧和宋词的年夜饭就要简单多了。

    不过虽然简单,但看起来也是色香味俱全,有荤有素有汤。

    为了应景,江梦也晒出了自己一个人的晚餐。

    本来也还好,至少有道红烧肉,还有一道海带结烧汤,但在群里其他人的衬托下,硬生生的就被衬成了小可怜。

    赵依依甚至在群里热情的招呼江梦去她家里吃饭,还说要让她妈妈开车过来接江梦。

    江梦被吓得连连拒绝。

    结果最后赵依依虽然被江梦说服了不再坚持让江梦去她家里吃饭,但饭后还是让她妈妈开车来了向林小区一趟,来给江梦送饺子。

    江梦觉得a城人真的很喜欢吃饺子啊,夏至要吃饺子,过年也要吃饺子,感觉每个节假日都可以吃饺子。

    江梦没好意思让人送上楼,是自己下楼去取的。

    赵依依的妈妈在车上没有下来,是赵依依送下来给江梦的。但出于礼貌,江梦拿到饺子之后还是主动过去跟赵妈妈打了个招呼:“阿姨,谢谢你让依依送过来的饺子,这么晚还要麻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赵妈妈降下车窗,特别温柔特别慈爱的看了江梦一眼:“傻孩子。跟阿姨气什么呀!在阿姨心目中,你跟依依都是一样的。”

    江梦几乎没怎么享受过母爱,所以赵妈妈看她的这一眼,让她忍不住就是心里一酸。

    回去的路上,赵妈妈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问起了江梦家里的情况。

    赵依依:“……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就知道她现在跟她哥哥住在一起,但他哥哥工作非常忙,反正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外地,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江梦都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

    赵依依说着说着,忍不住有点儿羞愧,觉得自己作为朋友,对江梦的关心有点不够。

    所以到家之后,赵依依第一时间摸出手机给江梦发了条信息:梦梦,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不要跟我气,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们就是亲姐妹,我以后一定会罩着你的。

    虽然话确实有点儿中二,但江梦还是那句话,心意是好的,所以她很配合的说道:那就先谢谢你了。

    隔天,也就是除夕当天。夏师母也给江梦打电话了,估计是从哪儿知道了向林航班延误的消息,夏师母特意邀请江梦去家里跟他们二老一块过除夕。话也说得非常漂亮,绝口不提是心疼江梦一个人过年太可怜,只说儿子媳妇孙女今年都没回来过年,他们两个老的在家里太无聊了,想让江梦过去陪陪他们。

    江梦知道他们的心意,但到底还是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这一天对江梦来说,跟平常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照例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画画,一个人打扫卫生,而且因为a城禁烟花炮竹,所以如果不是电视里一直在播放着春晚的筹备情况,江梦甚至都会有一种,这天就是寻常一天的错觉。

    向林那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有动静再传出来了,江梦也不知道他那边的航班到底还有没有延误,甚至不知道向林现在到底人在国外还是在国内……

    她有心想要给向林打个电话,但又怕加重向林的焦虑。因为航班延误绝对不止她一个人难受,向林说不定比她还要着急上火,她一次两次的打电话过去催促询问,只怕会让向林更加愧疚。

    所以她只是给向林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在厨房筹备年夜饭,还有一张是她在电视机前面看春晚。反正光看照片的话,就是哪怕向林不回来,她也有好好吃饭,好好过年。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春晚刚拉开序幕。江梦当时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电视机前吃着坚果看节目,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的,直到门铃声又响了两遍,她才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门拉开,门外果然站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向林。

    江梦张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

    向林笑笑:“答应过要回来陪你过除夕的,我没食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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