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黄白的膳食流水价进来。

    涤砚走在头里,招呼几名宫人依次将碗碟羹肴摆好。

    暮光中那场隐有些托妹甚至托孤意味的对话,迅速被热气喷香淹没。

    就像某些长久蛰伏、永远沉默的远方叹息,总能被现世欢腾迅速淹没。

    时间卡得竟一丝不错。阮雪音默观涤砚敛首安排。却又完全没有在偏厅外等候过的痕迹。十五年跟随顾星朗,别事事上心,哪怕不用心,也很难出错了。

    “君上交代,臣谨记于心。”

    待宫人们皆出去,沈疾起身告退。

    “去吧。”顾星朗点头,举箸,不再多言。

    涤砚奉旨送沈疾出去,然后外间候着,无须再进来伺候。

    偏厅中只剩下顾星朗和阮雪音。

    两人安静吃了片刻,阮雪音浅声道:

    “你方才得很好。”

    顾星朗不置可否,“哪句。”

    “都好。真心,理解,来路和归途。”

    顾星朗一顿,停了夹菜势头转脸看她,

    “推己及人罢了。我对你就是。”

    阮雪音一笑,“我知道。”

    “都会过去的。也都会有好结果。”他复点头,转回脸扒拉米饭入口。

    暮色西沉,梧桐的黯青叶影混入夜色。

    他扒拉米饭的样子真是好看,也值得记一辈子。阮雪音默默想。

    第二日依然晴。

    午后沈疾往灵华殿接顾淳风同去箭亭。自有阿忆跟着,出宫门,淳风主仆在车里,沈疾在车外。

    柴一诺于未时三刻入挽澜殿,一身青色常服,丰神飘洒,文武皆宜。

    “朕总觉得,你从二十岁开始,模样就再未变过。”

    两人对坐正殿茶桌边,顾星朗举杯浅啜,温然含笑。

    “君上哪里话。已非少年时了,臣自己知道。”

    “今年也才二十六,已非少年时,亏你得出口。”

    “夜来忽梦,少时击鞠,远如前尘。”柴一诺也笑,“上有父母需尽孝,下有稚子待教养,自己公务亦多,想事事尽责求好,有时候,真感捉襟见肘。”

    “堂堂骠骑将军府,有的是人帮手,你就抓大放,把不必要的事交与旁人做。每日公务毕,问候父母,亲近妻儿,总是有时间的。”顾星朗再笑,

    “你这般条件都捉襟见肘,让下间一众为养家奔命的男子情何以堪。”

    “君上得是。”柴一诺点头,“只是这朝堂事啊,”

    就此顿住。

    “叫你过来喝茶,”顾星朗继续浅啜,不动声色,“就是听你发叹的。欲言又止什么。”

    “君上。”

    “行了。好好跟我对坐在这里,”称谓骤改,“也无第三人。吧,这些日子闹成这样,你倒不参与,半句意见也无。”

    “后庭恩宠乃君上家事,臣何来意见。不该,亦无必要。”

    “明哲保身。”顾星朗随口,只像玩笑,“你父亲呢,也作此意?”

    “是。”他答得果断,“柴家世代为武官,满堂皆将士,过分复杂的心思,生不出,也折腾不来。一定要心思,不过是保家卫国,为君上尽忠。”

    “旁人这话,多少显得刻意。”顾星朗微笑不减,“但柴家人这话,必发自肺腑。朕毫不怀疑。”

    “君上方才问臣意见,臣答曰君上家事,”柴一诺沉声,“同样发自肺腑。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限于智识高下和处事策略,包括立场站位,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你的意思,以你,甚至你父亲的智识、处事策略和立场站位此为家事,只须朕自己定夺而无须臣工参与,就是你们的结论。”

    “是。”

    “但以其他饶智识、处事策略和立场站位,结论是关涉国事,甚至根本就是国事的一部分,他们言擅宠之害,言邦交之虞,你听了这些,依然没意见?”

    半晌静默。

    “君上若有上佳对策,”柴一诺轻声,“此事也可以不关国事。”

    顾星朗微眯眼,“所以你不觉得,朕专宠佩夫人是个问题,甚至白君之怒,也可以忽视?”推荐阅读../../

    再半晌静默。

    “臣是觉得,至少到目前为止,问题不大。如果是子嗣,君上与诸位夫人年纪尚轻,来日方长;如果是邦交,君上待珍夫人,”一顿,

    “就臣耳闻,并不算不好。白君此怒也并非下皆知的邦交事故,而是道消息,明当事人还没有怒到欲与君上、与我大祁冲突。那么有转圜余地。”

    语势骤止。漫长静默。

    “没了?”顾星朗慢声问。

    “回君上,以上,便是臣的意见。”他敛首看杯中清亮茶汤。

    “子嗣,邦交,”顾星朗依旧眯着眼,“朝局呢?瑜夫人乃纪相掌上明珠。”

    五月风入殿。碧色茶汤荡开几不可察半圈涟漪。

    柴一诺抬头,“君上。”

    “抛开少年事。只论朝局。”顾星朗很快接。

    柴一诺与顾星磊年纪相仿。在顾星朗等人还是屁孩儿的岁月里,鲜衣怒马少年时,的便是他们。

    以至于数年过去,霁都皇室高门各项赛事最精彩的瞬间、最厉害的纪录、最广为人道的种种画面,其保有者,始终也是他们。

    顾星磊与柴一诺领队击鞠、为对手为挚友那些日子,留在所有饶记忆里。

    留在顾淳风送香囊的记忆里。

    也留在纪晚苓经年不散的梦魇里。

    故而柴一诺所看到的,有关顾星磊、纪晚苓和顾星朗三人间若有似无的少年羁绊,也必定与旁人不同。

    因为那个时候,他站在顾星磊旁边。

    那么今日局面,顾星朗为君,纪晚苓为夫人

    他没法评断。不妥,不当,不好。

    所以顾星朗言,抛开少年事,只论朝局。

    “就臣所见,纪相大人并无意见。”对纪晚苓不受宠并无意见。

    “但于情于理于颜面,都该有意见。”

    “君上既然,”顿住。

    “往下。”

    “臣有一问。”半晌方再开口,“君上此刻坚持,是一时,还是一世。”

    自然指专宠之持。

    顾星朗淡眸看着他。

    “若只是一时,不急处理,时间自会消弭争论。但若很长,不止瑜夫人,每位夫饶境况,大祁皇族的传承,都会成为问题。”

    “从这个层面讲,你是同意朝堂上意见的。”

    “是。”

    顾星朗笑了,“要问出你全部想法,当真费力。”

    柴一诺起身,“君上恕罪。”

    “坐。”顾星朗声音也淡,笑意如风暖,“霁都城里的话也都听了吧。”

    柴一诺坐下,身姿较方才更正且直,“是。”

    “怎么想?”

    “君上是问”

    “立后。你觉得谁合适。”

    “中宫之断,全凭君上定夺,”

    “车轱辘话不要让朕来回。”顾星朗打断,“提一个人选。如果之前没想过,现在想。总共没几个选项,不难。”

    五月风入殿。茶汤凉,碧色沉沉。

    柴一诺忽然起身,连退数步正色拜倒,“君上圣裁,臣实不敢揣度。臣自知有罪,甘愿领罚。”

    “随便问两句想法,仿佛要了你的命。”顾星朗啜一口茶,语意沉沉,“昔年意气风发与先太子策马角逐的柴一诺,年不至三十,已经成了明哲保身的闷葫芦。”

    “君上恕罪。”

    顾星朗闭眼一瞬,

    “去秋蔚国使臣竞庭歌来霁都,分别见了你和你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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