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建于南宋末年,是朝廷的救命稻草;它的背后,隐藏着忽必烈的斡腹奇谋;它是最后一座沦陷的山城,将南宋的血脉顽强地延续了9年。它,便是凌霄城。 2009年的夏天,宜宾长宁县梅硐镇似乎浸泡在了雨水之中,当地人告诉我,今年夏天,太阳最多只出来了一周。我和摄影师在山下等了几天,天气依旧没有改观,这天清晨,我们决定冒雨上山,淳朴的山民不停地劝说:“雨下这么大,走到凌霄城,衣服都打湿完了,山路几年没人走了,说不准还有毒蛇。”他们说的一点没错,凌霄城的确不怎么热情,迎接我的,唯有阴雨、青苔、毒蛇和仅容一人通行的山路而已。这座曾经威震四川的南宋山城,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封存于深山中。 700多年前的一天,或许正是这样一个阴霾的清晨,一队风尘仆仆的兵马来到梅硐镇,为首的武将,是南宋长宁军守臣易士英。连日来,易士英与部将遍访山川,试图寻找一处合川钓鱼城、金堂云顶城那样的方山,修筑城堡,以抵御从云南北上的蒙军。易士英的长宁军,主要负责今长宁县、兴文县一带防务,蒙军攻蜀数十年来,长宁军并非正面战场,因而少有交战。1253年,忽必烈突率蒙军南下云南,此前宋军防线以钓鱼城、重庆城为要塞,依靠长江、嘉陵江沿岸 的山城与蒙军周旋。忽必烈此举使得四川宋军大有被南北夹击之势,原本风平浪静的长宁军也在此时被推到了前线。宋人的方城,大多选择壁立万仞的高山,仅有数条小路可容通行,山上却是一马平川,可以耕作,适合长期坚守。凌霄山海拔1001米,四面悬崖绝壁,仅有两条山路可以上山:一条与仙峰山相连,连接处有条宽达数丈的天然裂缝,人称“断颈岩”,过去仅有吊桥相通;另一条边虽无这般天险,山路却在悬崖上盘旋,百折缭绕,人称“四十八拐”。这里无疑成了长宁军的绝佳堡垒。 1255年4月,凌霄城动工,兵丁从山下抬来厚重的条石,工匠依据山形筑成城垣,修筑城门、更鼓楼、跑马道、烽火台,开挖战壕,历时半年方才完工。在此后的数十年中,易士英和他的将士,在这里守卫着南宋王朝支离破碎的疆土。“四十八拐”岩壁上至今仍保存着一面高2.52米、宽1.53米的《南宋建城纪事》,记录了凌霄城筑城始末:“宋宝祐乙卯年,鞑贼自云南斡腹。越明年,制臣蒲泽之以天子命,命帅臣朱禩孙措置泸叙长宁边面。又明年,城凌霄,为屯兵峙粮、出攻入守据依 之地。闰四月经始,冬十月告成。长宁守臣易士英任责、潼川路总管朱文正督工。”山民告诉我,“断颈岩”吊桥上的木板早已腐朽,“四十八拐”也是多处塌方,想到凌霄城,只有从当地人砍柴的小路上山。事后我才知道,这条小路虽不如前两条有名气,艰险却一点不少,古道上铺地不是石板,而是比马蹄稍大一点的石块,险要之处只有踮着脚尖通行。向导小彭是邻近的僰王山村人,在前面拨开杂草,判断山路走向,这条在悬崖上蜿蜒的古道,宽不足半米,仅容一人通行,由于久无人行走,石头 上布满青苔,稍有不慎,一旁便是数百米的悬崖。再往上爬,连路也难分辨了,大山充足的雨水使得杂草疯长,雾气在葱郁的山谷中上下翻腾,凌霄城却依旧不见踪影。 忽必烈的南征军,绕过宋军层层设防的嘉陵江、长江防线,经阿坝草原、大渡河西岸草原后,东渡大渡河,过飞跃岭,取古清溪道,经安宁河谷南下,与兀良合台的西路军与诸王抄合、也只烈的东路军在大理城下会师,并于1254年底攻破大理国,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斡腹奇计”。斡腹是蒙军经常采用一种战略,其精髓在于绕过敌军重兵把守的防区,以奇兵攻击其侧背的薄弱环节,这种战术,显然是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狩猎习惯在战争中的绝妙运用。据《世界征服者史》记载,南征军“从东、西大军中每十人抽二人”,此外还有色目人军队以及投降的宋军,共计十万大军。此次斡腹蒙军代价极为惨烈,十万蒙军生还者不足两万,马匹损失多达四十余万匹;而对南宋王朝而言,斡腹的后果是致命的,西南腹地完全暴露于蒙军铁骑之 下,继西夏、金国之后,南宋王朝再次失去了大理国这个西南屏障,面临着腹背受敌的窘境。果然,1255年秋,兀良合台即从云南移师北上,攻占乌蒙(今云南昭通),进逼石门关、叙州府(今四川宜宾),乌蒙自古便是滇蜀咽喉,自此四川门户彻底洞开,陷入了“南北向合,上下分哨,腹背受敌,咽喉中梗”(宋人李曾伯《可斋续稿后》)的境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凌霄城筑成,支离破碎的宜宾防线这才有了半丝喘息之机,从某种程度而言,凌霄城与稍后修筑的登高城、仙侣城,已然成为南宋王朝 的救命稻草。正午,在经过四个小时的跋涉后,我终于看到了凌霄城,它已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它森严的堡垒。暗黄色的城墙砖在青碧色的树木与杂草中时隐时现,凌霄城如同一顶国王的王冠,盘踞在山巅之上,威严却不失气度。而它也无愧于“王冠”的美誉,在南宋末年四川八十三座山城中,凌霄城是最后一座沦陷的山城,就算蒙军已经攻占了临安城,却依旧对它无可奈何。凌霄城的王者之气还体现在城垣上,从我所在山头看过去,一排排长达数米至十来米、宽1 米有余的长条石围绕城垣。南宋城墙砖大多采用长一米左右的“人字纹”条石,这从云顶城、多功城、青居城残留的古城墙便可一见端倪,相比而言,凌霄城城墙规模更为浩大,如果不是仔细观看,你甚至以为那是天然岩壁。巨大的石块如何运上山?又是如何垒成城墙?千年前的历史令人如坐云端,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准备的答案。我们唯一可知的是,宋理宗得知凌霄城筑成后龙颜大悦,旋即下诏嘉奖:“易士英特带行阁门宣赞舍人,……将士支犒有差。” 翻过山头,拐角处是一堵半人高的石砌掩体,长5米,高1米,厚约0.5米,仅容一个成年人蹲在背后。掩体一边连着古道,一边连着深渊,看样子是工匠硬生生从岩壁上开凿出来的,这是凌霄城的第一道防线,倘若敌人上山,大可延缓其进攻速度,使得城门有充裕时间布置兵力。我钻进这条青苔斑斑、杂草丛生的掩体,岩壁上至今仍能看到一尊玉皇大帝石刻,不知道他是否见证过当年惨烈的战争,也不知道那些死去的宋家士兵是否蒙他保佑而安息。龛前惨淡的香火,却暗示着这里早已没了人间 香火。沿着古道前行约200米,拐过一个90度的急弯,城门便跃于眼帘了。城门左侧是天然岩壁,右侧是万丈深渊,脚下的古道宽不足半米,任他千军万马也难通行。城门颇为狭窄,顶部横铺几根拳头粗的原木,上面填塞着大大小小的方砖,最上方覆以青石板。由于年代久远加上虫蛀,原木已近腐朽,随时有坍塌的可能。南宋方城大多采用标准的券形顶,城墙以“人字纹”长条石砌成,方砖极少出现,城门宽约2米,较为大气,这一切都暗示着 凌霄城城门的改装痕迹——也就是说,南宋之后,有人成为了凌霄城新的主人。宜宾、兴文一带,自古是僰人地盘,这是个崇尚悬棺、在山崖上行走如飞的部落。汉代僰人以驯良著称,往往被其他部落掠为奴婢、仆人;明代的僰人则注入了狂热的战争基因,他们重修荒废的凌霄城,占山为王,其首领叫阿苟,每次下山奴仆兵丁成群结队,俨然帝王,1573年,不堪其扰的明王朝遣大将刘显讨伐僰人,凌霄城遂再次成为死城。由此看来,眼前的城门或许已经过了僰人的改装——南宋方城是国 家行为,必然有统一的定制与规格;僰人只是部落,城门颇为另类、粗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与南宋大多数山城一样,凌霄城顶部一马平川,如同平原,同行者小彭说,山上有几十亩地,早些年还有住家跟寺庙,20年前他还上山帮工掰苦笋,由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回一趟太难,住家渐渐搬回了村子,再后来庙里的和尚也留不下了。我推开寺庙的木门,那些佛像已在连年征战中丧失了原来的流光溢彩,僧人临走时将佛珠挂在门梁上,不知谁在石灰墙上题下了这首《凌霄城》:“凌霄巍巍 耸天外,川南重镇有遗篇。四十八拐天梯立,断颈岩下一线天;烽火台上狼烟举,跑马场前鼓角喧。黑白分明浑素井,贯古通今传万年。”诗中的烽火台、跑马场、浑素井是凌霄城胜迹,如今,无人打理的茶树与苦竹遍布整个山头,密不透风的蕨类植物几乎湮没了整个凌霄城,深达1米的腐叶令人举步维艰,也将跑马场、烽火台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山风拂过,佛珠撞击门梁的声响,久久回荡在这座鬼神缭绕的古城上空。凌霄城的后半部历史,语焉不详却悲壮无比。蒙军的斡腹由 于大汗蒙哥之死并未如愿对四川形成夹击,长宁军、凌霄城之围遂解;1276年,蒙军攻破临安城;1279年,崖山海战之后,陆秀夫背着赵昺投海自尽,南宋灭亡,同年,钓鱼城十万军士降元。出人意料的是,就算得知南宋已灭,得知蜀中咽喉钓鱼城已降,凌霄城的南宋将士,仍然以孤城抵抗元军,直至1288年与长宁军同亡。在很多学者看来,钓鱼城的湮没意味着余玠的山城防御体系的崩塌与四川战场的沦陷,现在看来,这并不客观,凌霄城或许才是方城体系的终点,是方城最 后的王冠,将宋朝的血脉,悲壮地延续了9年,而他们的对手蒙古铁骑是当时世界上最为恐怖的军事力量。毫无疑问,易士英和他的将士们的凌霄城,赢得了战争,只是输给了历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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