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大历史,人们多见“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然而,文明从来不是一夜之间生长的。谁能想到,当初电影的发明只是为了裁判一次打赌?1872年的一天,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个酒店里两个美国人 为“马奔跑时蹄子是否都着地”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两人就打赌论英雄。他们请来了一位驯马好手做裁判。然而,这位仁兄眼法也并不高明。庆幸的是,这位裁判有位摄影师朋友。通过在跑道一边安置若干照相机,这位朋友拍出一组照片。根据这组照片,裁判断定马在奔跑时总有一蹄着地,而非四蹄腾空。正是照片上的这组“活马”,给越来越多的发明者带来灵感。1888年马莱制造出了“固定底片连续摄影机”,即“摄影枪”,便是一例。1895年12月28日,法国人 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的“大咖啡馆”第一次用自己发明的放映摄影兼用机放映了《火车到站》,电影由此正式诞生。而在此前70年左右,法国人尼埃普斯拍出世上第一张照片时,仅曝光时间就花了8个小时。70年巨变,身处其中的人未必能完全体会。文明历程之所以能动人心魄,就在于我们和它保持了一定距离,获得了宽广的视界,使历史这孤独而“苍凉的手势”可以舞动如戏。1896年8月11日(光绪十一年中秋节),上海徐园的杂耍游乐场中推出了“西洋影戏”,这是关于电影在中国放映的第一次纪 录。据说,卢米埃尔兄弟第一次放映活动取得成功之后,便很快派出了几十个人到世界各地放映影片和采风,也有人来到了中国这个长辫子的国度。世界电影发明刚刚半年便传到了中国,其“时差”甚至短于互联网的发明和到中国的应用。清朝崩塌之时,旧中国之开放程度由此可见一斑。电影到北京的传播速度却慢得多。直到1902年,皇城根脚下的人们也开始领略电影的风采。三年后,电影在北京已蔚然成风。一些大观楼戏院每晚都有电影放映,且座无虚席。大概也是从这时开始,“资本主义腐朽的生 活方式”通过电火影戏“毒害”中国观众,激起一些有文明洁癖的保守主义者的反抗。和在国外放映的情形相同,中国的第一场电影穿插在“戏法”、“烟火”等游艺节目之中。据一位曾经在天津开过影院的英国商人介绍,在中国他像跑码头的艺人一样,站在放映场外叫喊着招徕观众。放到精彩之处,再停下来收钱,收完钱后再关上灯继续放映。就在酒至微醺的时候,这种一边扫兴、一边收钱的手法,在中国如今已升级为插播广告。早期电影,诸如《俄皇游巴黎》、《马德里街景》、《火车 进站》,或毯子变女人,或者滑稽戏等等,如今看来平淡无奇。然而电光影戏里呼之欲出的形象,在当时却是石破天惊。所谓“数万里在咫尺,不必求缩地之方,千百状而纷呈”、“开古今未有之奇,泄造物无穷之秘”。上海《游戏报》曾经如此描述:“座客既集,停灯开演;旋见现一影,两西女作跳舞状,黄发蓬蓬,憨态可掬。又一影,两西人作角抵戏。又一影,为俄国两公主双双对舞……观众至此几疑身入其中,无不眉之为飞,色之为舞。忽灯光一明,万象俱灭。”据说,许多法国观众最初看 到“火车进站”时,曾经被吓得落荒而逃。虚拟与现实,影像与真实,在那一刻,被模糊了界线。然而我们却不得不承认,那些仓惶离席、畏惧影像的看客,凭其脆弱而敏感的直觉似乎成了懂得电影真谛的人——谁能说电影描绘的虚幻事物和我们日常生息的世界井水不犯河水?那美丽动人的乌托邦、人造的影像,不也像弗特根斯坦一样咬伤了世界吗?那意大利农妇不也同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祖国来了,快跑!”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有关“电影”最早的描述,当属柏拉图在 《理想国》里的那则“洞穴寓言”。那些失去自由的人,看着洞崖上的浮动的光影,以为那一览无余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当他们放弃对外面世界的想象,外面的世界似乎也就真的在其人生中消失了。一个多世纪以来,当人们从黑暗的电影院里走出,重见天日,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就像从一个世界跌到另一个世界。或许,只有此时,我们才能更好地体会电影进入中国及人类生活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它不仅创造了影像的世界,而且雄辩地告诉所有观影者:被人操控的影像世界 货真价实地存在于人类历史之中。在人造的影像背后是无数看不见的手。假如看电影不能激发甚至会剥夺人们关于现实的思考,那么电影院就难免会成为柏拉图笔底随遇而安的地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