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闲不闲
整幢建筑楼上五层，楼下三层。楼上五层是山字形结构，背北面南。南侧正中是电梯，准确的说是货梯。送尸体的推车走不了楼道，只能从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去往储藏间。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出于怎样考虑，底下的部分被设计成了一个“回”字形的闭环结构。如果乘坐电梯下来，来到负二层，出来就是回字形走廊的南侧，而紧挨着电梯门的东侧，就是用于解剖和保存标本的解剖中心。
根据苏莱曼尼所了解的情况，负一层存放一些设备和材料，算是一个仓库层，而负二层主要的空间就是解剖中心，至于最下面的一层，实际上就是苏莱曼尼也不晓得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栋楼建成的时候，苏莱曼尼还是大一的新生。楼房在建成以后，负三层的门户就被锁着，而且门口安排了配备枪械的安全警卫。按照私下流传的说法——那里是军方用来进行秘密实验的地方，因此不对外开放。后来过了几年，有谣言说地下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因此通往那一层的大门被彻底焊死了，再也没有人能下去一探究竟。
解剖中心是正式的叫法，实际上那时候的医学生，包括苏莱曼尼都习惯叫这里“冷库”。这里是一个综合的解剖中心。整个功能区被分成了三块。一进门就是一间配备了标准设备的解剖室。这里除了做一些科研解剖活动，有的时候也会替警方处理一些法医学方面的解剖，来解剖一些意外死亡者的尸体。
在解剖室的西侧，就是真正的冷库了。冷库的东西两面墙全部是冰柜，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每一格都可以存放一具尸体。现在这些格子当然都是空着的，所有的标本都被搬去了新建的教学大楼。而在解剖室的东侧，是一间存放器官和胚胎标本的地方。整个房间里都是角铁焊的架子，一层一层的，一直摞到快抵到天花板那么高。架子上日常都会堆满了大小不等的玻璃罐子，里面浸泡着人的各种器官，早产的胎儿，可能还会有几副完整的大脑。至于现在么，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铸铁架子上一定是空空如也，什么也不会剩下。
外科医生当然不会害怕尸体，也不会害怕从尸体上摘除下来的组织器官。人只会害怕未知的东西，害怕隐藏在黑暗背后的，那些不能被他们意志所控制的东西。现在整个一层楼都是亮堂堂的，那些莫明奇妙的感觉一下都从阿齐兹身上消失了。他看到苏莱曼尼冲着他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就从那边绕过去，两个人在走廊南面会合。阿齐兹点了点头，转身顺着东边的走廊往南走，他这时候才发现手上的手电还亮着，于是伸出手指头按了一下手电筒上红色的开关键，熄灭了手电。两个人在南面走廊会合了，阿齐兹看到苏莱曼尼向着他走过来，然后在电梯东边的一扇门前站住了脚。他猜那里应该就是解剖室——果不其然，老师又冲他招了招手，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等到阿齐兹到了门口，苏莱曼尼已经摸到了门边的开关，打开了屋里的照明。屋顶上有两个双管的日光灯，每一只管子二十四瓦，四只合起来就是九十六瓦，刺眼的冷光光源把整间屋子照得雪亮，现在阿齐兹站在屋门口，他可以一览无遗地看清屋子里的情况。首先进入眼帘的当然是硕大的解剖台。那样大一件东西摆在屋子中央，恐怕什么人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整个台子是用高耐腐的不锈钢制作而成的。解剖台一共分成两个部分，台架和底座。如果是需要考虑移动的解剖台，底下就还会有一个行走架。行走架上装有万向轮，方便操作的人进行移动。不过眼前这一部解剖台显然是固定式的，因此它硕大的底部并没有见到安装有行走架。看着这个解剖台笨重的式样，就知道这是有些年头的设备了。然而该有的设备也都有，并没有缺少什么。
台架上安的有储物篮，另一侧则是洗手池。阿齐兹瞧着那上面的龙头，他不确定那里面还能不能流出水来。但这一切很快就有了答案——苏莱曼尼伸出手去，拨了一下龙头边上的开关阀，水喉里先是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哮喘病人吸不进气似的。跟着龙头开始滴滴答答的往外滴水，转眼间滴水就加速成了一条欢快的小溪，顺着解剖台宽大的台面流淌起来。因为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前面流出来的水是那种黄黄的颜色，这么流了一会之后，水才慢慢恢复了清透的样子。
哗哗的流水落在不锈钢的台面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台面显然是按照标准，设计成了那种有一定倾斜度的坡面。水淌上去之后，迅速的汇成一条条溪流，朝着一个方向流，一直流向另一头。在解剖床的顶头，整个坡面最低的地方，开了许多小孔。水流顺着这些小孔，快速的流进了下面的储液箱。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尸体解剖时渗出来的血液和组织液流到到下面，不至于在台面上形成淤积；同时也能方面操作者用清水冲洗台面。“
亲爱的阿齐兹，看起来他们还能用。”苏莱曼尼显然对此感到满意，他伸手关闭了水龙头，走向了一边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看着那电脑的样式，那大大的crt显像管显示器。这显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如今大概已经不能使用了。苏莱曼尼伸手按了一下机箱上的开机键，电脑果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要启动起来的意思。
除了这些，房间的西墙上还靠着一排医用的橱柜。这些柜子看起来和一般办公室里用的那些带门的文件柜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些柜子也都是不锈钢材质的。柜子里存放的并不是一摞摞的文件夹，而是各种用于解剖使用的器械，其中包括手术刀、止血钳、开颅锯、剪刀、脏器刀、镊子、探针、缝针、持针器、骨凿、舀勺等等。此外还会有一些药水，用于操作者自我消毒或者是对对尸体做防腐处理。这些解剖用器材大概还能用，药水当然早就失效了，需要重新拿一些来。假如他们真的需要做解剖的话。阿齐兹对这一点并不十分确定。
苏莱曼尼走到了这些柜子面前，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了开来。不出所料，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阿齐兹，让我们去冷库看一看，看看能不能启动制冷。苏莱曼尼丢下了这些大张着嘴巴的空柜子，往西面放置冰柜的房间走。那些被捐献出来的，或者是无人认领的尸体，将会被送到这里。如果一时还不会马上被解剖，尸体就会被存放在这些格子里。格子的温度可以单独设置，根据需要设置成零下五摄氏度到零下十五摄氏度。现在房间里的冷库没有启动制冷，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显得异常的安静。
制冷开关在门背后，，墙上嵌着一块像是配电箱的金属箱子，里面有着一个个整齐排列着的，像是空气开关一样的拨子。每一个拨子对应一个格子，那样空着的格子就可以不用启动，白白耗费电力。现在，所有的拨子下面都显示着红色的色块，如果他们中的一个被拨上去，色块就会跳成绿色的，代表着制冷被启动了。苏莱曼尼看了看这些拨子，他伸出手指随意拨了其中一个，房间里立刻想起了压缩机启动的声音。几十年的压缩机，也没有人来保养。如今还能正常启动，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压缩机因为缺少润滑油剂，发出了很大的轰鸣声，就像是一架停在停机坪上，随时等待起飞的直升飞机。压缩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直过了很久，工作的噪声才慢慢地低沉下来，变成了一种持久的，柔和的嗡嗡声。
“让我们看看有谁躲在里面。“这显然是一个属于外科医生的玩笑，苏莱曼尼抓住一个格子的把手，往外用力一拉，抽屉式的巨大箱体被拉了出来，里面不出所料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看来我们要失望了。“苏莱曼尼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笑眯眯的。”什么惊喜也没有，不是吗？“为了回应老师的话，阿齐兹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脸上摆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不想让老师瞧出他心里装着心事。因此伸出一只手，攥成拳头，在冷柜的金属柜面上轻轻的捶了一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捶的那个格子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响动，比他刚才捶的那一下要响得多，就好像是什么人或者动物躲在那里面，用力踢了一下柜门似的。
这一下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苏莱曼尼的表情一下子看着明显不自然起来。”看来果然有惊喜。“苏莱曼尼努力地说着玩笑话，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两个人的眼睛同时望向那个发出响动的格子。现在阿齐兹的一只手还放在门上。苏莱曼尼冲着阿齐兹努了努嘴，示意他把柜门拉开。阿齐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冰凉的把手之上，紧紧地攥住了，缓缓地把抽屉拉了开来。
两个人显然是被抽屉里的景象搞得愣住了。他们先是看着巨大的冷柜抽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跟着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苏莱曼尼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没想到这些格子居然成了动物的巢穴。柜子里卧着一只小狐狸，看起来非常可爱的样子。狐狸岁数应该不大，至少还没有成年。从它那一张窄长的小脸上，还能看出些稚嫩气。“过来，让我抱抱你。“苏莱曼尼缓缓地伸出两只手臂，尝试着去抱小狐狸。毕竟是野生动物，他怕自己的动作快了，会吓到这只小狐狸。于是就尽量把动作放缓慢些，两只手一点一点往前伸。小狐狸显然是很乖，它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里，任凭苏莱曼尼用两只手轻轻地把他抱了起来，搂在自己的怀里。”真乖。“苏莱曼尼哄着小狐狸，伸出一只手在小狐狸的背上来回的抚摸，小狐狸光滑皮毛低下的身子热乎乎的，这温热的触感回传到苏莱曼尼的手上，让他觉得惬意极了。他就那么专心一意地在那里逗弄着怀里的宠物，完全没有注意到阿齐兹的脸煞白煞白的。
“吱！“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动物叫声，没想到这栋楼的地下室动物还挺多。随着这一声叫唤，本来还乖乖的卧在苏来曼尼手臂上的小狐狸，一下子就抬起了脑袋，两只尖尖的大耳朵也一下子竖了起来。”别怕。“苏莱曼尼抚摸着小狐狸头上的毛发，似乎是要安抚住这个小家伙。”吱吱！“又是连着两声鸣叫，这一回声音又近了许多。小狐狸一下子直起身子，后腿一蹬，从苏莱曼尼的怀里跃到了地上，像一道闪电一样蹿出了解剖室的大门。”哎！“小狐狸后腿蹬动的时候，爪子划破了苏莱曼尼手背上的皮肤，留下了几道红红的印子。
”老师。“阿齐兹着急地叫了一声：”要不要马上上去处理一下？我怕小狐狸的爪子上有病毒。“”没事。“苏莱曼尼摇了摇头：”我去年注射过狂犬疫苗。这些伤口晚些回去处理也来得及。“苏莱曼尼对这些伤口显得似乎不那么在意。不过是划破皮，回头用双氧水洗一下就好了。”阿齐兹，这里怎么样，你觉得还满意吗？“阿齐兹愣了一下，跟着马上明白了过来。”满意，满意。“他一面点着头。一面在自己腿上偷偷的掐了一下。这个地方不错，明天就可以把妹妹的遗体送过来。妹妹的身体一直没有腐化，也许连冰柜都用不上。
阿齐兹自己心里的主意，是一边留在医学院做助教，一边找机会研究妹妹的问题。在德黑兰医学院，他还能得到导师苏莱曼尼的帮助。也许老师和学生一起花上一点时间，就能解开尸身不腐的秘密呢？阿齐兹有一个热切的愿望还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一直觉得妹妹其实并没有死亡，而是用一种现代医学所不能解释的方法，停止了自己的身体机能。他相信将来会有一天，漂亮的贾南还会醒过来，睁开她那一双蓝绿混合的，波斯猫一样的眼睛，朝着他微笑。
江心月终于没有答应阿齐兹，于是阿齐兹收拾了行囊，独自乘上了飞往德黑兰的航班。这以后又过了三个月，江心月也完成了整个进修，回到了东国江淮省淝滨市。回到江淮医科大学之后，她得到了医学院的重用。不仅在学校担任教职，而且成了附院神经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她的手术水平高超，很快成了江淮省神经外科临床上有名的一把刀。不仅是江淮省的患者，甚至是一些外地患者，也迢迢辗转几百里，找到她看病。因此她一年到头下来，手术总是安排得满满的，连一周轮空的时候也没有。到了春节的时候，别人都在想着怎么回家过年，只有她还在那里琢磨手术方案。就在今年过年的时候，江心月遇到了一个让她觉得颇为棘手的病例。
所谓棘手，倒不是指的病灶位置如何棘手，手术难度如何之大。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神经胶质瘤患者，因为瘤体的生长，已经开始压迫大脑神经。如果再不手术，患者可能就要瘫痪。姑息疗法是不可能了，那样患者不仅有瘫痪的危险，而且最终也必然会有生命危险。依据影像学扫描得出的结论——如果再不动手术，患者余下的时间是要以天计算的。患者是一个来自农村的老大爷，可是他的儿子，那个从农村考学出来的学子，如今正担任着要职，是东国江淮省电力公司的一把手总经理。
总经理跟附院的领导都熟，他早早地打了招呼，这一台手术务必要请江副主任主刀。对于江月琴来说，医治患者是当仁不让的事情。无论病人是官员还是平民，她都会平等对待。所以就是院长不出面，她也会认真对待这一台手术。可是当老人住进神经外科病房，进行术前检查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情况——这个老大爷除了脑袋里的瘤子，还有严重的全身合并症状。
严重的合并症状，采用全身麻醉就会有非常大的风险。临床上遇到类似的情况，一般都是先治疗一段时间，等到全身的并发症状得到缓解了，对高强度手术麻醉的耐受力提高了，再进行手术。可是这个老人的情况太特殊，他脑袋里的瘤子就像个□□，随时都可能被引爆。情况的发展已经容不得再拖延了。
就在江心月在做利弊权衡的时候，院长不知怎么知道了情况。院长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患者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总经理，在外头请了一个气功师，这个师傅可以做气功麻醉，而且听说效果还很好。手术进行的时候，让这个气功师来配合一下就是。开什么玩笑，气功师？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相信那些巫医神汉似的东西。东国在二十年以前，社会上是有过一阵子气功热。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已经没有几个人还会相信那些东西了。院长也是，好歹也是留过苏的老专家出身，怎么会相信这些个荒唐玩意？相信气功麻醉，我还不如相信针灸麻醉呢。
针灸麻醉至少还积累了大量的临床数据，其实江心月真的曾经考虑过针灸麻醉的，她打算逼不得已就去江淮省中医学院，借一个能做针灸麻醉的中医师帮忙。可是考虑到开颅手术的巨大风险，针灸麻醉往往都是应用在次一级的，难度不那么大的手术。江心月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还是打了退堂鼓。没想到她那边枪毙了针灸麻醉的方案，院长这边又忽悠给她一个更离谱的气功麻醉方案，这可真是见了鬼了。不管她怎样摇头，院长总是耐着性子在那里软磨硬泡。先见一见那个气功师嘛！至少看看人靠不靠谱。院长从便签本上撕了一页，写了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名字递了给她。
见就见，还没见过那些练气功的大忽悠呢。这回倒要见识一番，看看是不是也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江心月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头发花白，满口云山雾罩的小老头。没想到真的见了人，却是一个年轻得多的男人。这个男人留着一头郑伊健式样的半长发，江心月倒是一直挺喜欢郑伊健，这个半长头发的男人留给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半长头发男人姓陆，叫陆知闲。照着他的解释，这个名字出自《庄子·齐物论》，里面有一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陆知闲这个”知闲“，就是“大知闲闲”里头这个“知闲”。江心月听见了，脸上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肚子里早都把肠子笑烂了。陆知闲介绍完了，却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乐呵呵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你这个外科专家出来见一个练气功的的，也是难为你了。
“不会不会，上班儿也累，出来就当放松放松了。”江心月忍着笑，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心想都说骗子也要包装，这个气功大师名字叫个陆知闲，这个包装就挺好。跟着往下说话，陆知闲就说我知道你忙，也不敢耽误你的时间。你看这样好不好……陆知闲给江心月出了个两不得罪的主意。他说你手术照旧做——反正这个手术本也是耽搁不得。到时候你把医学麻醉的方案准备好，手术前照样给麻醉，我呢就过去装装样子摆个pose。到时候我要是歪打正着了，能起点作用，你后头就把给药量降低；那我要是耍的不管用，你就一直保持血液里的给药浓度。反正你也想好了要冒险的，对不对？
江心月没想到这个“气功大师”没有摇唇鼓舌给她洗脑，倒是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起码不得罪院长的办法。因此她想了一想，就答应了。最多就是没用呗，有什么呀！这个家伙可以了，还晓得血液给药浓度呢。江心月气地跟陆知闲道了别，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微笑，走出了茶楼。她当然不会真的就相信陆知闲了，气功要是真能给人麻醉就有鬼了。
为了尽快控制住病情，手术定在了第三天的一大早。陆知闲按照江心月给他的地址，早早地赶到了手术室。小护士们显然对这个半长头发的男人很好奇，她们嘻嘻哈哈的凑过去，这个教他怎么穿手术衣，那个不由分说帮他戴上手术帽，然后把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往帽子底下塞。几个护士围着陆知闲转，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去去去！”江心月眼一瞪，把姑娘们撵开了，自己上前教陆知闲怎么洗手。怎样涂抹消毒皂液，怎样用小刷子一遍遍的刷指甲缝。两个人肩并着肩洗手，陆知闲把脸转过去冲着她：“谢谢你。”“谢谢我，谢我什么？”江心月一愣。“谢谢你给我这么一个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的机会。”陆知闲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话说得也很诚恳。“那你是该谢谢我。”江心月说着话，低着头又去刷指甲缝。刷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见证奇迹的时刻，是么？”陆知闲转过头去，迎上了江心月的目光。江心月的眼神带着些笑意，笑意里又含着些讥讽。“是吧。”陆知闲淡淡的应了一句，转过头去冲洗手上的皂液。
开始给药了。老人的胳膊很细，黧黑而干瘦的胳膊，让人不难想见他的农耕生活过得很辛劳。幸而他的儿子终于出人头地了，从此以后不用再经受和他一样的辛劳。只是不幸他就在可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得了这样足以要命的恶症。胳膊干瘦黧黑，静脉就分外的不好找。麻醉师把橡皮束带捆了松、松了捆，折腾了好几回，终于找准了静脉。他屏住呼吸，在头顶上无影灯没有死角的光照之下，把留置针细长的针尖扎进了老人肘弯上的静脉之中。按着先前的麻醉方案，先小剂量给一轮，看看情况能不能稳定下来，老人会不会有严重的麻醉反应。麻醉师转过头来看了看江心月，江心月点了点头，麻醉师把针管里的药剂缓缓地推了出去。
整幢建筑楼上五层，楼下三层。楼上五层是山字形结构，背北面南。南侧正中是电梯，准确的说是货梯。送尸体的推车走不了楼道，只能从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去往储藏间。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出于怎样考虑，底下的部分被设计成了一个“回”字形的闭环结构。如果乘坐电梯下来，来到负二层，出来就是回字形走廊的南侧，而紧挨着电梯门的东侧，就是用于解剖和保存标本的解剖中心。
根据苏莱曼尼所了解的情况，负一层存放一些设备和材料，算是一个仓库层，而负二层主要的空间就是解剖中心，至于最下面的一层，实际上就是苏莱曼尼也不晓得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栋楼建成的时候，苏莱曼尼还是大一的新生。楼房在建成以后，负三层的门户就被锁着，而且门口安排了配备枪械的安全警卫。按照私下流传的说法——那里是军方用来进行秘密实验的地方，因此不对外开放。后来过了几年，有谣言说地下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因此通往那一层的大门被彻底焊死了，再也没有人能下去一探究竟。
解剖中心是正式的叫法，实际上那时候的医学生，包括苏莱曼尼都习惯叫这里“冷库”。这里是一个综合的解剖中心。整个功能区被分成了三块。一进门就是一间配备了标准设备的解剖室。这里除了做一些科研解剖活动，有的时候也会替警方处理一些法医学方面的解剖，来解剖一些意外死亡者的尸体。
在解剖室的西侧，就是真正的冷库了。冷库的东西两面墙全部是冰柜，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每一格都可以存放一具尸体。现在这些格子当然都是空着的，所有的标本都被搬去了新建的教学大楼。而在解剖室的东侧，是一间存放器官和胚胎标本的地方。整个房间里都是角铁焊的架子，一层一层的，一直摞到快抵到天花板那么高。架子上日常都会堆满了大小不等的玻璃罐子，里面浸泡着人的各种器官，早产的胎儿，可能还会有几副完整的大脑。至于现在么，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铸铁架子上一定是空空如也，什么也不会剩下。
外科医生当然不会害怕尸体，也不会害怕从尸体上摘除下来的组织器官。人只会害怕未知的东西，害怕隐藏在黑暗背后的，那些不能被他们意志所控制的东西。现在整个一层楼都是亮堂堂的，那些莫明奇妙的感觉一下都从阿齐兹身上消失了。他看到苏莱曼尼冲着他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就从那边绕过去，两个人在走廊南面会合。阿齐兹点了点头，转身顺着东边的走廊往南走，他这时候才发现手上的手电还亮着，于是伸出手指头按了一下手电筒上红色的开关键，熄灭了手电。两个人在南面走廊会合了，阿齐兹看到苏莱曼尼向着他走过来，然后在电梯东边的一扇门前站住了脚。他猜那里应该就是解剖室——果不其然，老师又冲他招了招手，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等到阿齐兹到了门口，苏莱曼尼已经摸到了门边的开关，打开了屋里的照明。屋顶上有两个双管的日光灯，每一只管子二十四瓦，四只合起来就是九十六瓦，刺眼的冷光光源把整间屋子照得雪亮，现在阿齐兹站在屋门口，他可以一览无遗地看清屋子里的情况。首先进入眼帘的当然是硕大的解剖台。那样大一件东西摆在屋子中央，恐怕什么人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整个台子是用高耐腐的不锈钢制作而成的。解剖台一共分成两个部分，台架和底座。如果是需要考虑移动的解剖台，底下就还会有一个行走架。行走架上装有万向轮，方便操作的人进行移动。不过眼前这一部解剖台显然是固定式的，因此它硕大的底部并没有见到安装有行走架。看着这个解剖台笨重的式样，就知道这是有些年头的设备了。然而该有的设备也都有，并没有缺少什么。
台架上安的有储物篮，另一侧则是洗手池。阿齐兹瞧着那上面的龙头，他不确定那里面还能不能流出水来。但这一切很快就有了答案——苏莱曼尼伸出手去，拨了一下龙头边上的开关阀，水喉里先是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哮喘病人吸不进气似的。跟着龙头开始滴滴答答的往外滴水，转眼间滴水就加速成了一条欢快的小溪，顺着解剖台宽大的台面流淌起来。因为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前面流出来的水是那种黄黄的颜色，这么流了一会之后，水才慢慢恢复了清透的样子。
哗哗的流水落在不锈钢的台面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台面显然是按照标准，设计成了那种有一定倾斜度的坡面。水淌上去之后，迅速的汇成一条条溪流，朝着一个方向流，一直流向另一头。在解剖床的顶头，整个坡面最低的地方，开了许多小孔。水流顺着这些小孔，快速的流进了下面的储液箱。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尸体解剖时渗出来的血液和组织液流到到下面，不至于在台面上形成淤积；同时也能方面操作者用清水冲洗台面。“
亲爱的阿齐兹，看起来他们还能用。”苏莱曼尼显然对此感到满意，他伸手关闭了水龙头，走向了一边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看着那电脑的样式，那大大的crt显像管显示器。这显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如今大概已经不能使用了。苏莱曼尼伸手按了一下机箱上的开机键，电脑果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要启动起来的意思。
除了这些，房间的西墙上还靠着一排医用的橱柜。这些柜子看起来和一般办公室里用的那些带门的文件柜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些柜子也都是不锈钢材质的。柜子里存放的并不是一摞摞的文件夹，而是各种用于解剖使用的器械，其中包括手术刀、止血钳、开颅锯、剪刀、脏器刀、镊子、探针、缝针、持针器、骨凿、舀勺等等。此外还会有一些药水，用于操作者自我消毒或者是对对尸体做防腐处理。这些解剖用器材大概还能用，药水当然早就失效了，需要重新拿一些来。假如他们真的需要做解剖的话。阿齐兹对这一点并不十分确定。
苏莱曼尼走到了这些柜子面前，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了开来。不出所料，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阿齐兹，让我们去冷库看一看，看看能不能启动制冷。苏莱曼尼丢下了这些大张着嘴巴的空柜子，往西面放置冰柜的房间走。那些被捐献出来的，或者是无人认领的尸体，将会被送到这里。如果一时还不会马上被解剖，尸体就会被存放在这些格子里。格子的温度可以单独设置，根据需要设置成零下五摄氏度到零下十五摄氏度。现在房间里的冷库没有启动制冷，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显得异常的安静。
制冷开关在门背后，，墙上嵌着一块像是配电箱的金属箱子，里面有着一个个整齐排列着的，像是空气开关一样的拨子。每一个拨子对应一个格子，那样空着的格子就可以不用启动，白白耗费电力。现在，所有的拨子下面都显示着红色的色块，如果他们中的一个被拨上去，色块就会跳成绿色的，代表着制冷被启动了。苏莱曼尼看了看这些拨子，他伸出手指随意拨了其中一个，房间里立刻想起了压缩机启动的声音。几十年的压缩机，也没有人来保养。如今还能正常启动，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压缩机因为缺少润滑油剂，发出了很大的轰鸣声，就像是一架停在停机坪上，随时等待起飞的直升飞机。压缩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直过了很久，工作的噪声才慢慢地低沉下来，变成了一种持久的，柔和的嗡嗡声。
“让我们看看有谁躲在里面。“这显然是一个属于外科医生的玩笑，苏莱曼尼抓住一个格子的把手，往外用力一拉，抽屉式的巨大箱体被拉了出来，里面不出所料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看来我们要失望了。“苏莱曼尼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笑眯眯的。”什么惊喜也没有，不是吗？“为了回应老师的话，阿齐兹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脸上摆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不想让老师瞧出他心里装着心事。因此伸出一只手，攥成拳头，在冷柜的金属柜面上轻轻的捶了一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捶的那个格子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响动，比他刚才捶的那一下要响得多，就好像是什么人或者动物躲在那里面，用力踢了一下柜门似的。
这一下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苏莱曼尼的表情一下子看着明显不自然起来。”看来果然有惊喜。“苏莱曼尼努力地说着玩笑话，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两个人的眼睛同时望向那个发出响动的格子。现在阿齐兹的一只手还放在门上。苏莱曼尼冲着阿齐兹努了努嘴，示意他把柜门拉开。阿齐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冰凉的把手之上，紧紧地攥住了，缓缓地把抽屉拉了开来。
两个人显然是被抽屉里的景象搞得愣住了。他们先是看着巨大的冷柜抽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跟着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苏莱曼尼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没想到这些格子居然成了动物的巢穴。柜子里卧着一只小狐狸，看起来非常可爱的样子。狐狸岁数应该不大，至少还没有成年。从它那一张窄长的小脸上，还能看出些稚嫩气。“过来，让我抱抱你。“苏莱曼尼缓缓地伸出两只手臂，尝试着去抱小狐狸。毕竟是野生动物，他怕自己的动作快了，会吓到这只小狐狸。于是就尽量把动作放缓慢些，两只手一点一点往前伸。小狐狸显然是很乖，它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里，任凭苏莱曼尼用两只手轻轻地把他抱了起来，搂在自己的怀里。”真乖。“苏莱曼尼哄着小狐狸，伸出一只手在小狐狸的背上来回的抚摸，小狐狸光滑皮毛低下的身子热乎乎的，这温热的触感回传到苏莱曼尼的手上，让他觉得惬意极了。他就那么专心一意地在那里逗弄着怀里的宠物，完全没有注意到阿齐兹的脸煞白煞白的。
“吱！“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动物叫声，没想到这栋楼的地下室动物还挺多。随着这一声叫唤，本来还乖乖的卧在苏来曼尼手臂上的小狐狸，一下子就抬起了脑袋，两只尖尖的大耳朵也一下子竖了起来。”别怕。“苏莱曼尼抚摸着小狐狸头上的毛发，似乎是要安抚住这个小家伙。”吱吱！“又是连着两声鸣叫，这一回声音又近了许多。小狐狸一下子直起身子，后腿一蹬，从苏莱曼尼的怀里跃到了地上，像一道闪电一样蹿出了解剖室的大门。”哎！“小狐狸后腿蹬动的时候，爪子划破了苏莱曼尼手背上的皮肤，留下了几道红红的印子。
”老师。“阿齐兹着急地叫了一声：”要不要马上上去处理一下？我怕小狐狸的爪子上有病毒。“”没事。“苏莱曼尼摇了摇头：”我去年注射过狂犬疫苗。这些伤口晚些回去处理也来得及。“苏莱曼尼对这些伤口显得似乎不那么在意。不过是划破皮，回头用双氧水洗一下就好了。”阿齐兹，这里怎么样，你觉得还满意吗？“阿齐兹愣了一下，跟着马上明白了过来。”满意，满意。“他一面点着头。一面在自己腿上偷偷的掐了一下。这个地方不错，明天就可以把妹妹的遗体送过来。妹妹的身体一直没有腐化，也许连冰柜都用不上。
阿齐兹自己心里的主意，是一边留在医学院做助教，一边找机会研究妹妹的问题。在德黑兰医学院，他还能得到导师苏莱曼尼的帮助。也许老师和学生一起花上一点时间，就能解开尸身不腐的秘密呢？阿齐兹有一个热切的愿望还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一直觉得妹妹其实并没有死亡，而是用一种现代医学所不能解释的方法，停止了自己的身体机能。他相信将来会有一天，漂亮的贾南还会醒过来，睁开她那一双蓝绿混合的，波斯猫一样的眼睛，朝着他微笑。
江心月终于没有答应阿齐兹，于是阿齐兹收拾了行囊，独自乘上了飞往德黑兰的航班。这以后又过了三个月，江心月也完成了整个进修，回到了东国江淮省淝滨市。回到江淮医科大学之后，她得到了医学院的重用。不仅在学校担任教职，而且成了附院神经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她的手术水平高超，很快成了江淮省神经外科临床上有名的一把刀。不仅是江淮省的患者，甚至是一些外地患者，也迢迢辗转几百里，找到她看病。因此她一年到头下来，手术总是安排得满满的，连一周轮空的时候也没有。到了春节的时候，别人都在想着怎么回家过年，只有她还在那里琢磨手术方案。就在今年过年的时候，江心月遇到了一个让她觉得颇为棘手的病例。
所谓棘手，倒不是指的病灶位置如何棘手，手术难度如何之大。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神经胶质瘤患者，因为瘤体的生长，已经开始压迫大脑神经。如果再不手术，患者可能就要瘫痪。姑息疗法是不可能了，那样患者不仅有瘫痪的危险，而且最终也必然会有生命危险。依据影像学扫描得出的结论——如果再不动手术，患者余下的时间是要以天计算的。患者是一个来自农村的老大爷，可是他的儿子，那个从农村考学出来的学子，如今正担任着要职，是东国江淮省电力公司的一把手总经理。
总经理跟附院的领导都熟，他早早地打了招呼，这一台手术务必要请江副主任主刀。对于江月琴来说，医治患者是当仁不让的事情。无论病人是官员还是平民，她都会平等对待。所以就是院长不出面，她也会认真对待这一台手术。可是当老人住进神经外科病房，进行术前检查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情况——这个老大爷除了脑袋里的瘤子，还有严重的全身合并症状。
严重的合并症状，采用全身麻醉就会有非常大的风险。临床上遇到类似的情况，一般都是先治疗一段时间，等到全身的并发症状得到缓解了，对高强度手术麻醉的耐受力提高了，再进行手术。可是这个老人的情况太特殊，他脑袋里的瘤子就像个□□，随时都可能被引爆。情况的发展已经容不得再拖延了。
就在江心月在做利弊权衡的时候，院长不知怎么知道了情况。院长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患者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总经理，在外头请了一个气功师，这个师傅可以做气功麻醉，而且听说效果还很好。手术进行的时候，让这个气功师来配合一下就是。开什么玩笑，气功师？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相信那些巫医神汉似的东西。东国在二十年以前，社会上是有过一阵子气功热。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已经没有几个人还会相信那些东西了。院长也是，好歹也是留过苏的老专家出身，怎么会相信这些个荒唐玩意？相信气功麻醉，我还不如相信针灸麻醉呢。
针灸麻醉至少还积累了大量的临床数据，其实江心月真的曾经考虑过针灸麻醉的，她打算逼不得已就去江淮省中医学院，借一个能做针灸麻醉的中医师帮忙。可是考虑到开颅手术的巨大风险，针灸麻醉往往都是应用在次一级的，难度不那么大的手术。江心月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还是打了退堂鼓。没想到她那边枪毙了针灸麻醉的方案，院长这边又忽悠给她一个更离谱的气功麻醉方案，这可真是见了鬼了。不管她怎样摇头，院长总是耐着性子在那里软磨硬泡。先见一见那个气功师嘛！至少看看人靠不靠谱。院长从便签本上撕了一页，写了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名字递了给她。
见就见，还没见过那些练气功的大忽悠呢。这回倒要见识一番，看看是不是也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江心月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头发花白，满口云山雾罩的小老头。没想到真的见了人，却是一个年轻得多的男人。这个男人留着一头郑伊健式样的半长发，江心月倒是一直挺喜欢郑伊健，这个半长头发的男人留给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半长头发男人姓陆，叫陆知闲。照着他的解释，这个名字出自《庄子·齐物论》，里面有一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陆知闲这个”知闲“，就是“大知闲闲”里头这个“知闲”。江心月听见了，脸上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肚子里早都把肠子笑烂了。陆知闲介绍完了，却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乐呵呵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你这个外科专家出来见一个练气功的的，也是难为你了。
“不会不会，上班儿也累，出来就当放松放松了。”江心月忍着笑，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心想都说骗子也要包装，这个气功大师名字叫个陆知闲，这个包装就挺好。跟着往下说话，陆知闲就说我知道你忙，也不敢耽误你的时间。你看这样好不好……陆知闲给江心月出了个两不得罪的主意。他说你手术照旧做——反正这个手术本也是耽搁不得。到时候你把医学麻醉的方案准备好，手术前照样给麻醉，我呢就过去装装样子摆个pose。到时候我要是歪打正着了，能起点作用，你后头就把给药量降低；那我要是耍的不管用，你就一直保持血液里的给药浓度。反正你也想好了要冒险的，对不对？
江心月没想到这个“气功大师”没有摇唇鼓舌给她洗脑，倒是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起码不得罪院长的办法。因此她想了一想，就答应了。最多就是没用呗，有什么呀！这个家伙可以了，还晓得血液给药浓度呢。江心月气地跟陆知闲道了别，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微笑，走出了茶楼。她当然不会真的就相信陆知闲了，气功要是真能给人麻醉就有鬼了。
为了尽快控制住病情，手术定在了第三天的一大早。陆知闲按照江心月给他的地址，早早地赶到了手术室。小护士们显然对这个半长头发的男人很好奇，她们嘻嘻哈哈的凑过去，这个教他怎么穿手术衣，那个不由分说帮他戴上手术帽，然后把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往帽子底下塞。几个护士围着陆知闲转，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去去去！”江心月眼一瞪，把姑娘们撵开了，自己上前教陆知闲怎么洗手。怎样涂抹消毒皂液，怎样用小刷子一遍遍的刷指甲缝。两个人肩并着肩洗手，陆知闲把脸转过去冲着她：“谢谢你。”“谢谢我，谢我什么？”江心月一愣。“谢谢你给我这么一个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的机会。”陆知闲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话说得也很诚恳。“那你是该谢谢我。”江心月说着话，低着头又去刷指甲缝。刷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见证奇迹的时刻，是么？”陆知闲转过头去，迎上了江心月的目光。江心月的眼神带着些笑意，笑意里又含着些讥讽。“是吧。”陆知闲淡淡的应了一句，转过头去冲洗手上的皂液。
开始给药了。老人的胳膊很细，黧黑而干瘦的胳膊，让人不难想见他的农耕生活过得很辛劳。幸而他的儿子终于出人头地了，从此以后不用再经受和他一样的辛劳。只是不幸他就在可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得了这样足以要命的恶症。胳膊干瘦黧黑，静脉就分外的不好找。麻醉师把橡皮束带捆了松、松了捆，折腾了好几回，终于找准了静脉。他屏住呼吸，在头顶上无影灯没有死角的光照之下，把留置针细长的针尖扎进了老人肘弯上的静脉之中。按着先前的麻醉方案，先小剂量给一轮，看看情况能不能稳定下来，老人会不会有严重的麻醉反应。麻醉师转过头来看了看江心月，江心月点了点头，麻醉师把针管里的药剂缓缓地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