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我又没用力。”贺之洲皱了皱眉,他立刻将少女放平躺在地上。

    他小心检查着她的鼻息,眸光闪过一丝紧张,确实已经微弱乎近无。

    贺之洲郁闷地咬了咬牙,他赶紧按住明思令人中位置,用力按压片刻,但丝毫不见好转。

    “大哥,快给她度气。”小四手足无措中,突然灵机一动,大声提醒。

    “你来。”贺之洲迟疑,闷声回答。

    他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少女,蓦然发觉,其实这女人安静时候,美得令人心生怜惜。他不由脸颊一热,错开眼神,有些心虚。

    “可我,我不会啊……大哥,你救过公主的。”小四慌慌张张从袖中拽出玄铁锁的钥匙。

    他赶紧解开对明思令的束缚,催促着:“快点儿吧。大哥,虽然这野婆子是嫌疑犯,但若现在死了,所有的线索可就都断了!度气,给她度气,你上次怎么救公主来着?”

    贺之洲无奈,只得挽了挽袖子,一只手捏住少女的鼻翼,她肌肤温润滑腻,触手之刻他就像触电一般颤抖了下,几乎脱手。

    他忍不住凝视着那樱红唇瓣,忽然间面红耳赤,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继续:“我……”

    “糟了。大哥,县衙着火了?”小四又大叫一声,吓得贺之洲一愣,把“不行”二字咽下肚子。

    他抬头,看着小四捡起佩剑,就朝着身后不远处已开始冒着黑烟的县衙就冲了过去,口里还嚷着:“糟了,二哥,三哥还在里面。大哥,小四先去救火。你赶紧给野婆子度气,千万别让她死了。”

    “喂……”贺之洲喝不住小四,他居高临下盯着昏迷中的明思令,再次陷入骑虎难下。

    方才那么凶那么泼辣,可晕过去之后就是那么可怜兮兮的一个小人儿,娇弱而楚楚可怜。当年救公主之时,丝毫没有如今的浮想联翩与犹豫不前,自己这是……怎么了?

    “得罪了,姑娘。”他紧紧锁眉,硬着头皮小声嘀咕了一句,只得缓缓凑近她唇畔。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身上一抹淡淡的花香萦绕他鼻息,他的心莫名其妙乱了节奏。他不得不又停住动作,暗自懊恼。

    也不是没见过女人,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了,怎么心里就有点畏惧这个小丫头呢?贺之洲暗自奚落着自己,他胡乱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热汗,咬牙忐忑贴近。

    恰在此时,那双眸紧闭的少女突然睁开邃黒双眸,冷冷凝视着他。他吓得立刻停住,他的鼻尖抵着她的。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瞳孔正中却闪过一抹诡异红光,里面似乎藏着固执的小手,一下子就揪住了他的魂魄,用力拖拽着。

    “摄……魂术?”他奋力挣扎着,但整个人像被凝滞住,无法动弹半分。

    “再近,你会死,贺之洲!”明思令轻启樱唇,面无表情说着话。

    刚刚说完这句话,她眼睛里的红光突然消失,瞬间又昏了过去。

    贺之洲还未回答,他脑后就遭到一记重击,随即面前渲染起一阵昏黄的呛人烟雾,他眼前一黑就滚到在明思令身侧,不省人事了。

    等贺之洲再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县衙厢房的床榻里了。

    小四和二弟杨东来、三弟卫遒,以及黄县令正焦急地站在床榻旁,担忧不已。

    “大哥,你终于醒了。”小四欣喜地推开满头是汗,正给贺之洲针灸的医官,一把拉住大哥的手。

    贺之洲微微蹙眉抽手,他爬起来,又捂住自己头疼欲裂的头,发现上面裹了厚厚的布巾。

    “大哥,你遭了暗算。还好,只是皮肉伤。”杨东来拽开喜形于色的小四,瞄了一眼医官:“劳烦这位医官,把煮好的药汤送上来。”

    “嫌犯呢?”贺之洲摆摆手,四下张望,神情有些急躁。

    “大概被同伙救走了。”小四挠了挠头,低头小声道:“咱们出来找大哥时,只看见你一个人躺在地上。现场还发现有未曾燃烧尽的迷药粉末。那个野婆子,不见了。”

    “咱们中计了,对方有备而来。先在县衙纵火,吸引众人注意,再让老大落单,趁机下手救人。”卫遒半眯着眼睛,思忖道。

    “不过,以大哥身手,应该不会轻易被暗算啊。”杨东来与卫遒对视,心下都暗自一紧。

    “是不是那野婆子,故意装死?趁着大哥度气给她,再出手偷袭。”小四紧张地捧住贺之洲的脸颊,死死盯着他唇瓣,小声嘀咕着:“有没有旁的地方……受伤?”

    贺之洲耳根一阵燥热,他用力推开小四,绷着脸喝道:“若非你鲁莽,也不会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

    “是度气时,被暗算的?”杨东来扬了扬眉,终于憋住笑:“原来如此。不知道,是哪位明姑娘?莫非……是那位懂医术的漂亮姑娘?”

    “大哥,我已打探清楚,夜姓少年乃夜魔宫少宫主,常陪在他身边的姑娘叫明昭,似乎是明堂之人。”卫遒赶忙接话。

    “才不是,是另外那个打人很痛,脾气古怪的。”小四咬牙切齿道:“她居然装死偷袭大哥,着实恶毒,等我再抓到她,决不轻饶。”

    “住口,并非她偷袭我,她中了摄魂术。这位明姑娘,恐怕并非真正的凶手。当务之急,要先找到他们一行人等。黄县令,立刻悬赏通缉,全城搜捕他们一行五人。不过,不许伤了他们,一切都等本司见过再裁定。”贺之洲踢开身上的锦被,从床榻上跳起来。

    “遵命,大人。所需一切配合,下官竭尽全力,听从调遣。”黄县令毕恭毕敬鞠礼。

    他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悲愤道:“犬子遇难,其中冤屈,就都靠各位大人出手相助了。祥瑜我儿,他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黄县令,本司奉皇命追查凶案,汴梁接连有九位重臣被毒杀,我等根据线报一路追查到沙绾镇,本不想惊动你。但你儿子黄祥瑜昨夜被人毒杀,还有何老鬼……以及倚翠楼的两个舞姬。他们所中莫名之毒,与汴梁毒杀案相同。那咱们,自然会追查到底。你好好办差就是。”卫遒缓缓道。

    黄县令抹着眼泪,鞠着躬,倒退到门口:“那就辛苦各位大人了,有任何需要就吩咐下官。下官告退。”

    贺之洲站在窗前,并没有理睬黄县令。卫遒挥挥手,让诚惶诚恐的县令下去候命。

    医官捧了一盏药,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不敢进来。杨东来接过药碗,递到贺之洲面前。

    “大哥,喝药吧。”他看着沉思中的男人,对方眸光幽远,似乎出了神。

    贺之洲默默接过药盏,看了几眼缥缈而上的热气,不送声色连药带碗,全都扔到窗外去了。

    “另一个,是什么来头?”他冷冷问。

    杨东来愣了片刻,卫遒却听明白了,他凑到贺之洲身畔,在其耳畔低语:“另外一位明姑娘,叫明思令,今年十六岁。是明堂圣女,据说可起死人而肉白骨。”

    “起死人而肉白骨?能气死人才是真的。”贺之洲忍不住凛声抱怨,他摸了摸鼻梁上的淤青,似乎还有尚未散去的痛感。

    “那夜之醒乃术师,想必自然会些玄妙之术。也许就是他偷袭大哥再救人。毕竟,那明思令是他未婚妻,也即将继任明堂堂主,并非寻常百姓。”杨东来也走过来,解释着。

    “知道了,下去吧。”贺之洲忽然提高了声音,脸色阴沉:“我累了。”

    “大哥,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小四吃惊,还想再问,却被会心的卫遒拽着衣领子往外拖。

    “大哥,那你先歇息,有了……明姑娘的消息,咱们第一时间告诉你。”卫遒一路拖,一路大声道。

    “三哥,你对那野婆子客气做什么?还明姑娘,若让我逮着她,我先……”小四做了个砍一刀的手势,却被卫遒兜头盖脸一巴掌打蒙了。

    “小四,你是真傻啊。没看出来,大哥眼神都不对吗?”卫遒一把勾住小四肩头,小声威胁:“咱们跟大哥十几年了,你见过他为了一个女人心神不宁吗?弄不好,这野婆子再成了咱们大嫂也不一定呢。”

    “你胡说八道,野婆子是嫌疑犯。大哥才不会假公济私,枉法徇私呢。”小四挣扎着。

    “你没听大哥刚才说,这明姑娘不是真正的凶手。说明大哥一定有新线索了。”杨东来瞪了一眼小四,教导着:“你啊,总是冒冒失失的。我觉得,三弟说得有道理。原来不是那个明昭,也对,大哥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公主看上他如何,还不是冷冰冰拒绝。这明思令确实与众不同,有点意思。”

    “有个屁意思。那女人,把大哥鼻血都打出来了。”小四狠狠不平道。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卫遒捂住嘴巴,低声威胁:“你傻啊,这种事情还敢嚷嚷?不怕大哥火起来打断你的腿,三条腿一同打断,你想做太监不成?”

    “老三,你猜的我看八九不离十。大哥那脾气,就算官家都不敢轻易责罚。若有人敢把老大鼻血打出来,那人不管男女,若还能活在这世上,都是这个!”杨东来伸出大拇指,忍俊不禁。

    “本以为从汴梁到这弹丸之地查案,是趟苦差。但若因此多了个大嫂。这一趟也值得。这老大不娶,咱们兄弟也不好意思找女人啊。”卫遒朝着杨东来眨眨眼睛,意犹未尽。

    “大哥疯了,二哥三哥也疯了吗?野婆子怎么能做大嫂呢,她还差点儿打中大哥那里,险些断子绝孙。”小四硬生生掰开三哥的手指,挣扎道。

    “哎呀,打是亲骂是爱,大哥和未来大嫂还真是……颇有情趣。”杨东来和卫遒笑眯眯相视,心中想象万千。

    贺之洲根本没在意房间外,兄弟们的调侃玩闹。他只是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红色木棉花,嗅着一缕熟悉的淡淡幽香。

    “明思令?你……有婚约了吗……”他郁闷地喃喃奚落道:“谁敢做你的夫君?挨打受骂,岂非家常便饭?哎……”

    窗外木棉花,在清冷的风中,傲然独立,明艳动人,就算寒风遒劲,却不曾落下半枚花瓣,就像那骄傲而闪亮的少女,让人怒气澎湃,牙痒心戚,却又无可奈何。

    贺之洲一张拍在窗框上,幽深黑眸中,情绪复杂。

    这边,一座破庙里。

    明思令躺在一堆稻草里,她旁边有一堆篝火,火上架着土锅,锅里煮着白粥,正粥香四溢。

    她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看见角落里的笸箩和靠在旁边的算命幡子。

    她艰难地爬起来,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她一边揉着头痛的额头,一边观察着四周环境,想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景象。

    此前,自己好像被贺之洲捏住脖颈,结果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然后就什么都没记忆了。醒来,自己就身在破庙里。

    “有人吗?”明思令一边轻声询问,一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外走去。

    “姐姐,你醒了?”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明思令转身,看见一个穿着家常衣衫,不过四五岁的小丫头。这不是那天被背在笸箩里的老算命先生的小孙女吗?她手里捧着几件干净的衣衫。

    “是你啊,我怎么在这里?是……是你爷爷救了我?”明思令有些不可思议。

    “自然不是。你被两个蒙面人送到破庙前。他们留下些钱让老头儿救人,不救他们就要看了老头儿。算了,只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算命先生气呼呼道,他从外间走进来,手里端着勺子和几个粗瓷碗。

    这老人家看起来还是一张厌世脸,丧眉耷眼的。

    “衣服是铺子里买的,粥是新煮得的,米不好都是碎米。你换好衣服吃了东西,就赶紧走吧。”他重重把碗顿在地上。

    “老伯,真不是你救的我?”明思令接过小丫头手中的细布衣衫:“那救我的人呢?”

    “为何要救你?你这姑娘看起来一副倒霉相,救你老头儿怕晦气。”算命先生哼了一声,拉过小孙女:“一概不知。吃完赶紧走,现在满城都贴着你和你朋友的画像,每人悬赏一千两银子缉拿你们。老头儿可不想惹祸上身。”

    “爷爷……姐姐还在发热呢?外面下着雨,你让她上哪里去啊。就让姐姐留下一晚,天亮了再走吧。”小孙女拉住爷爷的手掌,轻轻摇了摇,恳求道。

    “不行。她会连累我们。”算命先生冷冰冰拒绝。

    “没关系,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老伯不必为难。”明思令浅浅一笑,她转身把衣衫放在稻草堆上,顺便又从荷包里拿出小块金子,放在衣服上。

    她转身微微福礼:“多谢老人家搭救,大恩不言谢。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她从绷着脸的算命先生面前走过,她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冷风寒雨。

    “门边有蓑衣,你拿去用吧。”他没转身,又拽住蠢蠢欲动的小孙女,低声提醒。

    明思令浅浅一笑,并未拿起蓑衣,义无反顾走进了冰雨之中。

    晚冬与初春衔接的雨水,格外寒冷彻骨。少女用衣袖顶在头顶上,匆匆在雨夜之中奔跑着。

    雨越下越大,甚至模糊了明思令的视线。她咬着唇瓣,站在空荡荡的冷寂街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寻自己的同伴。

    忽然间,她肩上的逆鳞骤然痛了起来,火烧火燎般揪心的痛。本来就发着烧的少女,终于体力不支,捂住肩膀一个踉跄,就倒在了水洼之中。

    她肩上逆鳞开始发光发热,冰蓝的幽光照亮了少女惨白的脸颊。她又一次,昏了过去。

    ------题外话------

    一啄一饮,皆由前定。有时候,莫名其妙,你以为中了那人的邪,其实是自己在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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