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八章

    菩提树下,扶罗扶鸢相依而坐。二人不言不语,谁也没有开口,也不想开口,亦或是不知如何开口。

    “叮铃叮铃叮铃……”

    树上的紫金铃铛还是一如往日空灵嘹亮,响得欢愉,可是,现在的她们,却不再像往日那般一听到便十分百分的欢喜,扶罗觉得心里堵堵的,明明是伤了眼睛,为什么痛的反而不是眼睛。她身上好像有一条看不到又摸不到的伤口,难过得喘不过气来,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漫无边际一通乱想,道,“难道我伤得竟这么重?若是就这么疼死了可怎么办?太丢人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莫鱼本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睡着,感觉到这股莫名其妙的强烈的情绪,一下子惊醒过来,迷迷糊糊道,“扶罗,你为什么在哭?”

    扶罗迷茫的眼睛盯着一处,不知所以然,“我没在哭,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莫鱼揉了揉眼睛,嘟嘟囔囔,“哦,夷衡呐?”

    “找我作甚?”

    夷衡一只脚刚从结界踏出来,便听到小家伙叫人,气定神闲走了过去。

    莫鱼前脚一伸,从扶罗身上一跃而下,转眼变成了金发小娃娃,朝着夷衡君扑了过去,因个子太小,只能抱住他的腰,仰着脸道:“夷衡,你去哪里了?咦?这是什么?”

    夷衡提着后领子将那小人拎起来走到扶罗身旁,拿出那条“日暮”蹲下身来,道:“日暮染地绯霞,长夜过尽天明,我给此物取名日暮,你眼睛受了伤,便带着它,希望夜尽天明,愿所有的灾厄远离你。”

    小心给她戴上并未即刻起身,“我跟七玄打了招呼,礼会之事你们不必管了,娥眉娥英知道该要如何,你且睡一会儿,我有些事,回来我们再说话。”不知他做了什么,眼见扶罗慢慢跌到他怀里人事不省,扶鸢看着他身子有几分僵硬,夷衡君笑笑,弯腰将扶罗抱起,道:“不必担心,只是睡着了而已。”将她一路抱回房间,转身对扶鸢道,“好好守着她吧,有事传我言祭,小鱼儿,替我护好她们。”

    待要出门,忽然被身后女子叫住,“夷衡君,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么?您的房间有一幅画,虽然只是素笔勾勒,奇怪的是我竟能分辨得出来,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七神像吧?画中有一位女子,我猜她一定是女娃娘娘了!那时,那紫光中的女子难道便是女娃娘娘?您对她不舍为何不留下她?为何不去找她?您总是嗜睡,一睡便是好几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对您一无所知,您对我们不闻不问,若是恩人姐姐,她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我们!”依着扶鸢的性子怕是死也说不出这种忤逆的话来,这话语里充满了埋怨和不满,已经到了苛责的地步。

    莫鱼怔住了,他从不知扶鸢也会发脾气,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像看着鬼一样,只心道:“我是在做梦吧?对,我一定在做梦!快醒过来!给我醒过来!”拍着自己的脸拍得“啪啪”作响,火辣辣的痛感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事实,他安静了,一向不带脑子的小家伙这时候格外懂得察言观色。

    夷衡慢慢转过身来,看到对面的姑娘潸然泪下,原来一个人委屈时,眼泪是可以这样无休无止的,夷衡叹了口气,轻轻地在她眼前一挥,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道:“扶鸢,不要把我看成你们的恩人姐姐,我不是‘她’,不会像你以为的会给你们百般温柔,更不要对我期待什么,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你的眼泪不会让我改变什么,永远记住,眼泪在别人面前是最没用的,在这世上,你能无条件相信和依靠的只有扶罗,不要相信我。”明丽的笑眼点漆,睨了她一眼,转过身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记住它吧,以后你会明白的!”遥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扶鸢喃喃道:“扶罗,我们一直以来都做了些什么?”

    忽地一阵清风吹过,扶鸢惊觉她的眼睛已然正常,那时她也看到了那亮光,不过没像扶罗那样死犟,及时收住了视线,眼睛稍微有些看不清东西。方才夷衡君貌似不经意的一挥,定是做了什么,忍了半日终于将那眼角泪落下:“夷衡君,您的话我记住了,也许以后我会明白,我也有句话想告诉您,我能无条件相信和依靠的不只有扶罗,这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

    凤麟台。

    夷衡君从菩提结界进入凤麟台,一眼看到并肩而立的四人,七玄此时没穿外袍,只着蓝纹底色描金滚边云锦服,漫漫青丝用一白玉冠挽起。祉离还是一身红衣漫卷,无限招摇,领口、袖口都缀满花边,黑藻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斜挑,乍一看,美得竟不像男子。寒溟和擎央两人不知是不合拍还是太过合拍,都着一身黑白色系蚕锦服,只不过一个黑底白纹,一个白底黑纹,及腰长发皆用白玉冠束了,若是有心留意,寒溟的左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黑石镶嵌的指环,两人都极致的低调,不与人亲近,寒溟是气场太强,擎央是安静过头。

    夷衡顿觉眼眶发热,眼前的人、物、一切未变,和一万年前一样,熟悉得几乎以为上一刻只是喝醉了在睡觉,可是以前总喜站在青石上的身影,在那里却再见不到,触目惊心的事实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是梦,眼前的远比梦里感受到的要痛十倍百倍。

    夷衡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笑容依旧灿如艳阳,道:“我还在想你们何时来见我?以为就这样一辈子相守不相见了,还好还好!算你们有良心!不然这样子死了,变成鬼我也不甘心。”看到青袍人影,祉离还是第一个跳了出来,哇哇大叫着扑了过去,道:“小夷衡!小夷衡诶!”

    夷衡君十分无奈,一边用手护着他,一边摇头道:“咱慢一点,慢一点哈!”把他八爪鱼似的爪子从身上扒拉下来,这才勉强可以动动手脚走过去,冲着前面两人若无其事打招呼,“寒溟!擎央!你们好呀。”

    寒溟抱着膀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使劲儿忍耐着,可上挑的眉峰,把他内心的暴躁出卖了个干净。迎上去一拳打在他胸口,道:“怎么还没死!”当手心触到身上,顿时雷劈一般怔然。

    擎央瞧见他的脸色,心下疑惑,能让寒溟轻易色变之事他不敢想象,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把夷衡的手腕捞在手里,再抬头脸色竟比寒溟的还要震惊几许,话都说不利索,道:“夷衡,你,你……”

    夷衡一手拍掉寒溟放在他胸口迟迟未动的拳头,又将另一只手腕从擎央手中解救出来,笑得没心没肺,道:“诶,有话说话,怎地还动手动脚?”

    祉离方才一把抱住他便察觉到他已是行如枯木的身子,面上看起来活蹦乱跳,用一句不得体的话来说,分分钟就能驾鹤西去,此时站在他身后将这副单薄的身子一览无余,心中更不是滋味,早知见面绝非值得欣喜之事,可真的见了,竟比想象中还要难过百倍千倍,七玄见他们个个哭丧着脸,要死了一样,实在闹心,轻飘飘冲祉离招了招手,道:“过来,给你们说个好玩的事。”

    祉离满怀悲切步履沉重地挪了过去,七玄像拍莫鱼似的拍着肩膀给他捋毛,又拿眼觑夷衡君道,“方才呐,你们没见着,就是你们面前的这朵玻璃花,可是大出风头,原因呐,偏要给人打赌,还输得面掉里掉,碰了一鼻子煤灰,简直笑死我,哈哈……”

    夷衡君一听要糟,这人明摆着要揭他老底,反正在天庭他是没脸了,不能在自个儿兄弟面前再失了气势,再顾不着兄弟心凉,一把推开人,大叫着朝七玄冲了过去,“啊,七玄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和你探讨探讨,你给我过来!”

    说着,揽住他的脖子,背过了身去便开始咬耳朵,“七玄呐,你这样,是要我杀人灭口,还是要杀人灭口?”

    七玄一点不气,一巴掌打掉他的爪子挑了挑眉,道,“哦?就凭你这朵玻璃花?怕是连家里那只小鱼儿你都拔不掉半根毛,还想杀人灭口,你还是省省心得好。”

    身后三人眼看着夷衡君气急败坏杀气腾腾地往七玄身上招呼,可对面那人却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只牛皮囊,夷衡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嘿嘿,好七玄!你怎么这么好?快给我来!”

    七玄懒得再跟他多说半个字,甩手把牛皮囊朝菩提树扔了过去,接着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风一般飞了出去一把接在手上,转身斜倚菩提枝,打开木塞子,把一口香甜咬在嘴里,喉结一动,噙口余香,咂咂嘴道,“火耳果酿,久违了老伙计,好个七玄君,竟敢藏私!”看到那人在树上好生生坐了下来,七玄目光一敛,转向三人。

    寒溟看他神色,早已猜出七八分,一语道出关键,“你故意把他支开,想要和我们说什么?”擎央祉离也都凑身过来,等他后话。

    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更何况本也不想瞒,七玄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开门见山,道,“夷衡状况你们了然,当年你我四人于‘天之界’炼制万灵灯,夷衡为吾等护法,灵元镇灯,灵体遭受五行雷击落进‘无极之渊’,偏偏灵识未能尽散,我用尽全力收集灵识附着于大椿之上,又用了一万年才终于将他的灵识唤醒,失去灵体与灵元的他如今这木偶身子,磕不得,碰不得,说是玻璃花也不为过了,既你们前来见他,想是做好了准备,他现在处境艰难,绝不能将他此番情形暴露人前,否则天庭人心涣散,六界不安,我一人难以护他周全,我想,集我们四人之力加固他残破之身,不至于在人前露出行迹。”

    祉离一时神伤,目光投向菩提神木,喃喃道,“以前大家都惯着他让他随心随性,时时跟着女娃在人间游历,如今他人在天庭怕是诸事都有顾虑,很难得自在吧?当年大战过后,我们对外称夷衡君游历人间,可这又瞒得了几时?司命君总会算出点什么,夷衡灵元与万灵灯灵气共存,事关重大,我们真的不用给黄梵打个招呼?”

    擎央也道,“女娃之事他可有和你提及过?我到现在都不敢回忆当时,是我们把她害死了……‘存在即当尊重’,她所尊重的一切却联手把她害死了,女娃的可悲,是她到最后一刻还依然相信着吧!”

    寒溟望着眼前那方青石,那一身紫衣的女子最喜站在那处同他们嬉闹,她没什么特别偏好的,却对人间的一种紫荆花情有独钟,那长在烟火之中的浸染人情冷暖的平凡之花,从此成了她灵魂的颜色,最圣洁朴素纯粹之物,那紫,成了他们眼中见到的唯一的美。

    这么望着望着,便穿越到了遥远的某处,那触手可及却不可触及的痛……

    一万年前。

    魔界为争人界主权,联合妖、鬼两域出兵“黑白口”,直指人间世,当时天命七星异动,人间红月当空,天君黄梵有感以言祭传讯呼应,这才惊醒被困各界的寒溟、祉离和擎央,三人费了番功夫脱出,终于赶在出兵前于黑白口将始作俑者拦截,于是约战‘天之界’。

    天之界。

    北和寒溟杀气腾腾:“无夜,我以为你的胆子还未大过你的野心,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你如此孤注一掷想是已做好面对我的准备,说罢,死之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陈情,希望你的理由可以配得上我亲自动手。”

    无夜:我想杀便杀,还需什么理由?血嗜嗜血而生,好战主杀,你不是最为清楚?我早看不惯那个所谓的‘天道法则’,把我三界缚于此阴暗弹丸之地,如今连最平庸无能之人类便将这苍宇占了大半,我要让他们看个清楚,谁才是这白云之下唯一的主人!

    寒溟冷哼道:好一个白云之下唯一的主人!既如此,那便战罢!女娃曾说过‘存在即当尊重’,我不能以身份压你,你能将我困在魔界,假传魔王令,又联合妖泠、苁朔困住擎央和祉离,看来是做足了功夫,算你合格了!今日我便同你打一场,如此你死了也不冤了!”

    起手势一出,一道紫影凌空而来落于二人之间,女娃背对无夜,面对寒溟道:“等等!寒溟你且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说,你待我问一问他。”

    这世间能让寒溟出了手又停手的委实没有几个,而眼前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女娃见他把手背向身后,松了口气转向无夜。

    无夜一看见她心里不由生起怯来,却依旧未移开目光,女娃打量他少许,便道:“你当真要攻打人界?你明知人界乃我一手所创还要如此?我以为你是喜欢人界的,我在人间看到的无夜是不会对他喜欢的地方剑锋所指,到底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么?”

    无夜笑笑:“事已至此,出弓没有回头箭,理由为何又有什么意义?女娃,也许你说的没错,那时我或许是喜欢人界的,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了,这样纷乱的人界,处处不公,处处欺凌欺骗,他们根本不值得你耗费心血,我把它毁了,你该高兴才是,为何要阻止我?”

    女娃摇头,十分坚定:不!不是的,“存在即当尊重”,我既创造了它便不会后悔,趁大错未成你收手罢,回到你的地方去,那个世界你不喜欢便不喜欢,我管着便是,不要再造杀戮了,多多惜福积福罢,你所成大道该更加宽阔的。”

    无夜手势未收,灵力渐起,已然铁了心战斗,道:“多说无益,你让开罢!寒溟大人已答应与我一战,此战过后,希望一切如你所愿。”

    说罢运灵于掌,全力向前打出,寒溟一挥袍子将女娃扫开,迎面接下攻击,二人混战一处。

    此时女娃尚未站稳身形,忽觉身后有灵力逼近,抬手便要防范,便听道:“女娃是我!你这是怎么?”原是夷衡赶到。

    女娃拉住他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莫急,七玄呢?”

    夷衡打量她未曾受伤放下心来道:“喏,那边呢。”

    所问之人此时站在擎央祉离身边,见二人望来,便向着他们点了点头。

    女娃稍安了心,望着混战一处的二人对夷衡道:“你在此看着,别让寒溟打死了他,我去去便来!”

    女娃在一处火岩之上落下,与苁朔妖泠及他们一众手下相距不过数丈,正好配合擎央他们对此成包夹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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