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

    夷衡将最后一句唱尽,自长空斜劈而下,以剑振臂,剑随身转,百转千回,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她的地方再现其剑,众人目光粘在场中人身上,跟着踏剑而飞,如此无法抑制的情感,像奔腾而出的千涛万浪,再无心之人也觉察到了他此时的不同寻常,隐隐泛起悲伤。

    夷衡收剑而立,“女娃,你可看见我的剑舞,比之当初可是更加好看?”

    一道耀眼的紫色圣光突然惊现,将行之大道池笼罩其中,众人沐浴在灼目的光芒之下,不敢睁眼。

    可有人却看到了,那一幕一位紫衣女子从光芒中出现,像空中绽开的紫莲,向着场中无尽风华的男子而去。

    光影飘浮在空中,伸出手臂,轻抚他的脸颊,明媚的笑容和以前一样,“夷衡的剑舞举世无双,无人可比,自当更加好看。”

    “女娃……”

    “你还是一点没变。”手心放在他的胸膛,一惊后眼泪便无声落下,“真是傻,一万年没守着你便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只剩了这么一点灵识,你要气死我!”

    夷衡张开双臂,笑得一脸无所谓,“你看,我好好的,能蹦能跳,还能舞剑,一点事儿也没有,不要生气了!”两人相望无言,所有的话语,或许只要一个眼神便全都通透了,一会儿夷衡的眼眶便红了,女娃的眼泪也跟着从眼里流出来了,夷衡想给她抹一抹眼泪,可是他往前一分女娃便离他远一分,愈近,便愈远,来来回回地伸手,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得碰不到,夷衡闭起了眼睛。女娃心痛道,“夷衡不要这样,我会于心不安的,你放心,我一直都在,我会看着你,守着你,就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怎么可能像以前一样,你不在了!可我们还在!我现在连碰你一下都做不到!你告诉我,我们要怎样才能像以前一样!”光影逐渐模糊,洒泪成殇:“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光芒散尽不消片刻,夷衡君只身而立,手中长剑已变回原样,看神情他依旧沉浸在女子消失的那一刻,绝然的身影,仿佛就这样站着,她就一定还会回来。

    扶罗一直跟随在众使女阵列之中,此时她在夷衡前方不过数步,方才那一幕所有人都不敢睁眼,只有她看得真真切切。他跳的那支舞,便是此前天池中他所跳之舞――噤若寒蝉,只是这一次他未用丝毫灵力,只把步法招式照样舞出,原来这是支相思之舞!他竟把这相思之舞作为修行功课变为救命绝招,扶罗内心震动:“夷衡君,原来你也有思念之人……”

    扶鸢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转过头寻她,却被眼前的画面震动,小声叫她,“扶罗,你这是怎么?”

    扶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忙地拾起衣袖去擦,喃喃疑惑道,“诶我这是怎么?眼泪止不住,扶鸢,你可有看见夷衡君的剑舞?你不知道,我曾见过,这是他的护身绝招,他竟把它当作护身绝招!我,我这里真的好不舒服,方才我看到了,那位紫衣女子,我看到她的样子,好美好美,若非她一身紫衣,我几乎要把她认作了恩人!”

    扶鸢觉得她很不对劲,打量良久一把拉住她道,“扶罗,你眼睛看不见了吧?为何偏要勉强去看,看见了又如何?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你也该有所觉,夷衡君身体与别人不同,他其实十分虚弱,只是一直不告诉我们,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你,也不是我呀。”

    众人待光芒散尽才睁开眼来,因为太过震撼,竟不知作何反应才能说明自己此刻的心情,见过了这举世无双的剑舞,天地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物可以入得了眼。

    显然方才众人被光芒迷眼,并未看到紫衣女子与夷衡君含泪惜别之景,亦无缘得见世间最美丽动人的画面。

    不过,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像六界各主魔君无夜、鬼王苁朔、妖泠王媚姬、海龙神,看到了从头到尾的一切,只是始终看不清女子面容,而始神君七玄、黄梵、天女都是完全看清了的,最先有所动作的是主座上的天君黄梵,他好像对方才之事一无所觉,连气息都一丝未乱,只见他拍手大笑道:“多年未见夷衡剑舞,依旧无人可比啊!夷衡从未在人前跳过此舞,今个儿头一遭,众位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也真是搏了个头彩,不如我等在此共同举杯,不论日后如何,此时此刻来者是,为一次不易的六界相聚,干杯!”

    “等等!天君怕是有句话错了,再怎么算在场的也只有五界主人吧?人界倒是好大的架子,我等给足天君面子如约前来,不过却有人让天君拜帖送空了一回。”魔君无夜自视甚高,岂会容他人骑在头上,人界他最不放在眼里,见此又怎会善罢甘休。

    偏上天有意不如他愿,此话方出便有小童高唱,“人界真龙归位,献上拜帖。”

    此人界帝王本是盘踞在天君龙座之上的一条黄龙,因黄梵长久以真神之气养之故而得道飞升,得真龙之身,奉命转世成人间帝王,此次受天君之请,元神出窍以赴礼会之行。

    此时,众人目光皆聚焦在来者身上,反倒让夷衡君松了一口气,重新收拾心神。他一回过神来,瞅见扶鸢扶罗二人,忽然觉得她们似与往日有所不同。

    扶罗心绪起伏不定,因眼睛有异,听觉倒是灵敏不少,此时感觉有人接近,加上心情乱成一团,火气“噌”地便上来了,想也不想,抬手一掌便拍了出去,那边那人显然毫无防备,硬生生被她拍了这一下,捂着胸口呲牙道,“嘶!你要拍死我?作什么这么大火气?谁招你了?”

    扶罗闻声大惊,忙地卸了手上劲力,摸摸索索寻上前去,“夷衡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伤着了哪里?”

    她不管看见看不见只顾四处乱抓,扶鸢怕她磕着碰着,赶忙迎上去拉住,把她引向夷衡君那里。而夷衡君此时皱了眉头,冷下声来,“怎么回事?你看不见?”虽是问句,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扶罗心虚偏过头去,原本抓着他的手也松了开来,夷衡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枉然,索性随了她去,转头看着扶鸢。

    扶鸢心思从来都要比扶罗细腻些,亲眼目睹此番若说心里没个计较,怕是鬼也不信。没想到夷衡君会突然转向她,扶鸢刻意偏离了视线,浑身上下都跟着紧绷。

    见二人反应,他心下已猜到七八分,“方才你都看到了,是吗?”

    扶罗死死抓着罗裙几乎要抓出洞来,却依旧不言,夷衡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只是主动伸出手来,把她皓腕轻挽,道了声,“跟我来。”他这个样子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趁着众人目光被别处吸引手指掐诀,再看已然变了一个样子:墨衣黑靴,乌发高束,五官减了三分柔和,加了七分凌然。

    扶鸢在一旁看得真切差一点叫出声来,被他一个眼神喝住,道了声:“跟上。”一路穿越人海终于还算顺利,只是在经过贵宾坐席之时给了七玄一个眼神,对方虽是一脸无奈到底比较配合,抬手给了怀里呼呼大睡的莫鱼一巴掌,心道,“真是跟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猫!不对,是像什么样的麒麟!玩够就吃,吃饱便睡,睡醒再玩,做个灵兽真是好啊!做这种没什么脑子的灵兽更是好啊!”

    莫鱼正做着美梦一睁眼便飘在空中顿时吓得瞌睡全飞,还没来得及惊叫下一刻便被人捏着尾巴提到手上,抬眼一看竟是夷衡,于是愣把叫声噎了回去,转而给了一个春风荡漾的微笑,打了个哈欠回头接着睡。

    刚出大门,扶罗只觉牵着她的那只手的主人明显顿了一步,跟着身上的气息变得欢快许多,脚下也轻飘飘的,甚至快要飞起来,情不自禁地她也跟着高兴起来,心里暗道,“夷衡君高兴我便高兴,夷衡君要去哪里我便跟着他去哪里。”心下想着下一刻竟真的飞了起来,扶罗眼睛看不见,失重的感觉更加重她心里的不安,夷衡君本牵着她的手腕,后来反被她牢牢抱着,待耳边风声停下脚终于踏踏实实踩到地面,扶罗才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把人松了开来,夷衡君牵着人把她推向扶鸢身边,道:“你们在此好生等着我去去便回。”

    扶鸢正想问问方才他受了扶罗一掌身体怎么样,这厢看他打开一个结界急道,“夷衡君您要做什么?可否由我代劳?”

    夷衡君不甚在意道:“你倒有心,可这事你却做不得,且等着罢。”

    银河之畔。

    织女看到来人吃了一惊,“夷衡君?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礼会上么?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

    “有个小事麻烦你,扶罗不小心伤了眼睛,我要做一条遮目用的绫罗带,希望你用天池水织一条出来。”

    织女听此微怔,接着便笑了,“说也真是好笑,你两次来我这里,可都是为了扶罗扶鸢,你这样待她们,可是连我这旧友都忍不住要嫉妒一把了。”

    夷衡君被她调侃竟也不恼,随她笑去,见她笑够了,不忙不慌道,“可能做得?”

    “做倒是能做得,可是天池水非同常物,虽有疗伤治愈之强大功效,却也非一般人可能使得,以扶罗之功体,怕是无法承受其力量吧?你明知如此却依然来找我,莫不是有其他办法?”

    夷衡便道,“织女冰雪聪明,玉一般的通透,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只请好友随我走一趟天池,到时我自有计较。”

    织女低头挑弄几下含雪飞燕,琴弦铮铮划破几个颤音,继而抬头,道,“好,我跟你去。”

    天池。

    织女怀抱含雪飞燕立于其中,这个地方已经有多久不曾回来?想一想竟有一万年了。三十三根汉白石柱,一千九百零八块寒晶玄铁,八百八十一级水玉冰阶,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哪怕一条缝隙也没有改变,不由莞尔道,“不知为何?像是前一刻我还在此与天女嬉闹来着,你不知道,她那个人呐,在人前端得个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样子,可是在底下也是个贪玩的,一到这里来,非得弄成个漫天飞雨不可,没有人看着管着,把我弄得一身狼狈,她自己也是不成个体统,那个样子,有谁还知道她是个天女来呢?”

    夷衡笑道,“哦?原来天女竟是这样的?还真是想不到,这和我们家黄梵可大不一样了,黄梵他呀,从小一板一眼的简直就是个死脑筋,这也便罢了,更可气的是他不但对自己严苛至极,还总对我们指指点点,连女娃都拿他没办法,比着擎央那个呆子王,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几乎都怕了他了!”

    织女也笑,道,“哦?不但镇的住那几个人,连女娃娘娘都束手无策,更让最不可掌管的夷衡君都束手投降,天君如是,实至名归了!”

    夷衡苦笑道,“只是我们实在不知到头来他却是我们之中最先被缚住手脚的,他和天女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该说是天命所归,还是在劫难逃?”

    织女轻抚琴弦,道,“也许只有他才能让她回眸一顾,也只有她才能令他束手在此,万物有灵,苍生不绝,‘情’之一字,怕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个无底之谜,迷己一生,迷人一生。”

    夷衡无言,他经历世事,见过太多有情之人,无情之人,时至今日却依然无法破解情之谜题,每次当他将要明白之时却又不明白了,例如女娃之死,七玄、夜阑、莫鱼、扶罗、扶鸢……他自己所做他十分清楚,比如失灵体,献灵元已致三灵不全之事,比如救扶罗扶鸢并保护她们之事,比如留下莫鱼让他跟在身边之事,他知道这是必须去做,一定要做的事情,可是他不明白别人所做为何?女娃为何会抛下他们慷慨赴死?他三灵不全难以长命,七玄为何一定要救他?夜阑为何宁愿违背天规也要躲过神仙劫?莫鱼为何非要留下?扶罗扶鸢为何一定要寻得‘恩人’?他不清楚也不明白。

    所以也许织女所言是对的,“情”不是一个人的,你弄得清自己的却看不透别人的,所以它是一个永远无法猜透的谜题,是一个无底之谜。

    这厢,织女抚上含雪飞燕,手指轻动,池中之水跟随音律而起,在空中集聚一团,形成一条透白的水缎,织布是织女所长,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织好,把它小心交至他手中:“君所交托之事织女已完成,接下来你要如何?”

    夷衡接过点头一笑却不答言,只见他把水缎铺平展开,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织女一惊,便见汩汩鲜血从他的指间冒出,夷衡将血滴于其上,水缎顷刻被雪色晕染,水色蓦地变成血红,待水缎完全变成红缎,夷衡手掌轻轻往前一托,眉眼淡笑如画,织女嘴角滑出无奈轻笑,道,“原来如此!以你始君精纯灵力镇压之,不但能中和池水之强大效力,且有你灵力镇压其上,此水缎效用更非寻常,作为一品灵器也不为过了,君之所谋所虑,当真用心良苦!”

    夷衡摇头,不以为意,道,“我只盼她能给我少惹些事便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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