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马上下令,将曾经屡立战功、得到过他高度褒奖,这次事件中毫无过错的李从珂贬为只能指挥百人的突击指挥使,发配到后唐与契丹边界上的石门镇去戍边。李嗣源这才发现自己惹了祸,又惊又怕,连忙上表解释,请求到兴唐来朝见天子,当面请罪,但是李存勖不准。

    郭崇韬乘机落井下石,说道:“我看总管令公不像是久居人下的人,现在皇家子弟中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对这么一位有巨大潜在危险性的重臣,应该怎么处置为妥呢,郭崇韬悄悄给了李存勖一个恶毒的建议:最好把李嗣源调回京城任宿卫,先收了他的兵权。等时机成熟,再制造一个案子,一劳永逸地将李嗣源消灭掉!

    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计划。一位免死铁券的获得者,建议皇帝用阴谋去冤杀另一位免死铁券的获得者。李存勖没有接受郭崇韬的建议。因为他对郭崇韬的信任,同样也是要打点儿折扣的。他这么积极鼓动,要杀李嗣源,难保不会有其他动机。

    何况李嗣源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人。即使不考虑这员老将有没有罪,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杀了一个重臣,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风险。想想李嗣源若死,郭崇韬就成为军中无可匹敌的一号人物,平衡就会被打破,这也是不能接受的。李嗣源于是躲过了一劫。

    李存勖不允许李嗣源来朝见,对另一个人相同的请求,就大不一样了。义武节度使王都,听说李存勖到了兴唐,也上疏请求入见。李存勖很高兴,打算与自己的儿女亲家在球赛中尽兴一乐,却嫌魏州没有好的球场,便命令张宪马上建一个。

    张宪回奏说:“原本行宫大门前那片广场就是当球场用的。但前年在陛下在广场上建祭天台,在此台之上敬告上天,登基称帝,中兴大唐,这个高台已经有意义,神圣不可毁!我看不如在行宫西重新清出一片空地,用来建新球场。”

    李存勖先是同意了,但要新清理出一块空地,所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及由此花费的时间,都超出了李存勖的预期。几天后,新球场还没有影子,李存勖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下令说:再建不好,就把祭天台拆了。

    张宪觉得这么做不好,但他已经接连两件事让李存勖不愉快,不敢再多嘴。于是想请郭崇韬帮忙劝说一下皇帝,登基用的祭天台在天下人心中有多高的意义,可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啊!

    郭崇韬深以为然,便去见李存勖,看到当天皇帝的心情还不错,就用很委婉的口气,把这个担心说了出来。谁知不说还好,郭崇韬话一出口,李存勖马上变了脸,像是故意要打这位重臣的脸一样,立即命令随驾禁军动手,现在就把祭天台给拆了!

    这下轮到郭崇韬目瞪口呆了。眼睁睁看着见证大唐中兴的建筑正在被拆毁,张宪很不安地对郭崇韬说道:“忘天背本,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不祥之兆吗

    ?”后唐王朝为天下正统的象征物,被李存勖自己满不在乎地摧毁了,给天下人传递一个暂时隐藏的想法:这个王朝还会久长吗?

    对于兴唐的普通百姓和士兵,皇帝的巡幸最初给他们带来的是美好希望。李存勖下了诏书,给兴唐府城及其管辖区内的百姓减税。稍后,李存勖又给此次出巡中所有参与过护驾的军队发赏赐,每人得到的赏钱从最低一贯,到最高二十贯不等。

    李存勖在兴唐住了两个月,让亲家王都陪着打了马球,又去郊外打猎,射大雁和野鸭子。等放松的差不多了,黄河大堤在其指导下修复成功的报告也送了上来。于是李存勖的心情极好,决定返回洛阳。当然,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回去,而是要给随驾的群臣进行一次教育之后再返回。

    李存勖召见郭崇韬为首的群臣,对他们说了一段很谦虚谨慎,完全可以当作后世榜样的话:“我最近总回想起当初在德胜寨时,霍彦威和段凝还是我军的劲敌,天天交锋,战声相闻。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都变成了我的下属。我没有少康、光武的大才,能够重兴大唐的基业,实在是有赖于你们几位功勋重臣同心同德的辅佐。这几天晚上只要一闭眼,就好象又回到了战场。高扬的军旗,听到激昂的战鼓,残破的堡垒与战壕又浮现于眼前!这次回去,我想顺道重访德胜故寨,与你们再叙往昔,怎么样!”

    要追忆郭崇韬和李存勖上一拨以将士为主体的老心腹们功勋的往事,枢密使大人当然得捧场。免得让皇帝老被宦官、伶人这帮新贵围着,这不是顶好的事吗?郭崇韬便积极赞同道:“正好这里距离澶州不远,陛下想重访战地,更让君臣都能重温创建大业的艰难,再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

    于是,三月十五日,李存勖在随驾群臣和禁卫亲军的前呼后拥下,离开兴唐府,踏上了回返洛阳之路。沿途,他们经过了德胜、杨村、戚城等昔日恶战之地,一处处走来,李存勖随时随地设宴排戏款待群臣,同时兴致勃勃地向随驾众文武指点各个战场,夸耀当日武功。众臣子当然是齐声赞颂,让李存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缓缓而行。

    在李存勖发起这次出巡活动之前,洛阳的皇宫发生了多起怪异事件,不少宦官宣称在宫里见到了鬼魂。李存勖本人虽然没有看见,但既然目击者那么多,那就宁可信其有了。后唐皇帝按照当时的普通做法,打算请一个法师来驱邪。

    后唐宦官们很多是从上一个唐朝转过来的,深知他们这个行业蕴藏着多么无穷的潜力。目前的现状虽然有所恢复,但比起前唐的宦官盛世,还差得很远。他们“见鬼”是有目的性的,就是想扩大宫廷的人员人数,为皇帝提供更贴心的服务,让皇帝更亲近他们,从而增加他们的发言权。这个时候岂能让那些江湖术士来抢本属于他们的风头?

    于是,一位有见识的老宦官挺身而出,力谏李

    存勖,认为驱邪是治标不治本。他说道:“从前,我们侍奉咸通、乾符两位先皇时,六宫中的嫔妃宫女之众不下一万!人气旺盛,鬼怪根本不敢出来。而今皇宫人员太少,大部份殿宇都是空屋,所以鬼怪才敢横行。”

    李存勖采纳了这个建议,准备往皇宫里补充大批宫女。这次负责给李存勖征集宫女的行动,由孔谦的恩公景进和一位叫王允平的宦官负责。至于宫女数量,李存勖还是比较克制的,并没有一步到位,向懿宗、僖宗两位先帝的高标准看齐,只要不少于三千人就可以了。

    于是,魏博成为了李存勖征集美女的首先地。在这次北巡兴唐的行程中,景进和王允平是李存勖身工作最繁忙的随行人员。因为他们知道,此事与塑造李存勖光辉形像有矛盾,不能大张旗鼓。但要不引人注目地征集大量民间美女入宫,并不象想像中那样轻松容易。

    由伶人与宦官领导的选美团,不但在魏博当地坑蒙拐带,还派出很多人,远赴太原、幽州、镇州等地。但是即使如此,在李存勖即将返回洛阳时,征集到美女数量仍然比计划数少了一千多。景进和王允平开动脑筋,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魏博是一个军人很多的地方,有大量的家属随军居住。只需要弄一道诏令,让军队统统去领赏或者操练,空出来的家属区里,是有很多年轻女子的。

    于是,就在李存勖离开兴唐府的同时,魏博军营的家属区突然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人口失踪案,一千两百多名年轻女子被强行拐走!圆满完成了任务的景进和王允平,押着几百辆满载嘤嘤嗡嗡哭声的牛车,跟在李存勖与众文武之后,踏上了南归洛阳的路途。

    张宪虽然没接到景进、王允平的通知,但这么大的事,也知道一些情况。他连忙给李存勖上疏:魏博各军营将士的妻女突然失踪一千余人,怀疑是被护驾的禁军拐走藏匿,皇上是不是查一下?奏疏送上去,没有得到回应。

    李存勖正兴致勃勃地重演旧时战场,夸耀昔日武威,没心思也没功夫搭理这事儿。张宪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替皇上擦屁股,自欺欺人地为这次人口失踪事件定调说道:“这些年轻女子是因为吃不饱饭,而主动离家出走的。和咱们皇上没关系,谁都不许再散布谣言!”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牵强的解释骗不了人。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李存勖却漫不经心地纵容伶宦,将这大忌给犯了。

    这次受害者可是魏博的军人;是天下公认很有战斗力的魏博军人;是在梁晋恶战中,为李存勖立下过赫赫战功的魏博军人;是在大功告成后,没有享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生活困苦的魏博军人;是喜欢经常换老大的魏博军人!

    可以说在梁晋夹河大战之时,魏博军人就是李存勖手中的宝剑,而李存勖则是他们多年未遇的最有能力、最有威信、让他们又敬又爱、在内心深处怀有一定恐惧的领袖。双方关系融洽,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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