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宁长久问。

    宁小龄认真地盯着他,道:“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有些紧张?”

    宁长久心意微动,又很快平复,微笑道:“怎么会?师妹别卖关子了。”

    宁小龄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师兄……我最近忽然觉得,我好像可以感受到你的情绪。”

    宁长久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自那日,他摘取婚书上“永结同心”四字作为他们彼此的锚点之时,他们的精神与情绪便相互勾连,隐有某种微妙的影响。

    但不知为何,他明明情绪总比较平淡,宁小龄却可以感知到,而宁小龄明明比较跳脱,她的情绪,宁长久却比隔雾看花还要模糊。

    当然,这件事情,他肯定不会承认的,要是承认了,他以后在师妹面前便会有种没穿衣服一般的错觉了,更何况,那封婚书是赵襄儿,他擅用上面的字,这件事赵襄儿还不知道……

    宁长久顺势问道:“感受情绪?什么意思?”

    宁小龄想了一会,道:“比如那日醒来之后,我你问我师父的钱藏在哪里,我说完以后,我能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你的开心……你和襄儿姐姐斗嘴的时候,好像也蛮开心的,分别的时候,好像还是挺开心的,上了天窟峰,你看云雾的时候,好像有些伤感,但是你给陆姐姐说门规哪里哪里不对的时候,又好像开心了起来……”

    宁长久越听越心惊,但是一想到她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很快以清心咒抚平心湖,波澜不惊,他微笑着语重心长道:“这当然不可能呀,那赵襄儿与师兄可是三年之约的对手,与她吵架之时我心烦意乱得很,怎会开心,师妹呀,你是不是被那妖狐影响,脑子还有些乱呀。”

    宁小龄双手抓着椅背,眉头紧锁,身子也微缩了些,她想了一会,道:“可我真的感觉到了啊,难道师兄没有感觉吗?”

    宁长久微笑问道:“那你告诉师兄,我现在的情绪是什么?”

    宁小龄定定地看着他,心中琢磨了一会,最终摇头道:“不知道唉。”

    宁长久心中冷笑道,我修心二十多年还怕你个小丫头片子?

    “你看,兴许是错觉,以后莫要多想了,安心修行便是。”

    以后师妹开始正式修行后,他与师妹接触的时间肯定也会越来越少,而那“永结同心”四个字的影响应该同样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弱!

    宁小龄眼睛忽然一亮,脖颈如小麻雀般倏地一动,道:“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宁长久身子微紧,表情差点没有绷住,他立刻再次抚平心湖,面不改色道:“我开心个什么?师妹,你快些回房休息吧,以后好好修行,莫要耽搁,若是有修行上的疑难,也可以问我,总之莫让师兄担心。”

    宁小龄鼓着香腮,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落到侧靥的柔软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她还是不死心,问道:“师兄!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宁长久平静道:“快回去,若让其他同门发现了,可就要让陆姑娘为难了。”

    宁小龄狐疑地看着他,问:“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有几分害怕,几分生气还有几分无奈?”

    宁长久忍无可忍,扬起了手,皱眉道:“讨打了?”

    宁小龄这才立刻闭嘴,悻悻然地溜出了房间。

    宁长久的手缓缓垂下,大袖轻

    晃。

    “这冷风吹得头疼,早就说不要选朝东南的房间了,傻子师妹。”他难得地抱怨了一句,一伸手,啪得一声关上了窗,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榻边躺了上去,唉声叹气。

    ……

    ……

    清晨,宁长久再次推开窗时,外面的山水间,已覆上了一层白白的细雪。

    夜雪落得悄无声息。

    他在窗边静坐调息片刻,感受着身体间流动的灵气,如果说每个人的灵脉都是无数条溪流的话,那他的灵脉便极窄,而那紫府气海则像是一颗巨大的供血的心脏,将灵力顺着灵脉输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灵脉的数量与宽窄,直接导致了灵气输送的效率。

    而这种先天资质的问题,后天勤勉修行可以改善一些,但终究是有限的。

    此刻宁长久的身体问题则是更大,许多原本的灵脉,已不是狭窄,而是如一团乱麻一般,纠缠堵塞着,皇城数日的奔波,各种伤势压身,更加剧了身体的问题。

    若是寻常人拥有这样的身体,他会在最初因为可以修行而喜悦,但又很快会因为大道无望而悲伤。

    但宁长久不会这样想。

    因为他此刻确定了,如今这副身躯和上辈子用的是同一副。

    他确定了那风化的石头之下,掩藏的是绝佳的翡翠,只是他暂时还找不到劈开那坚硬石层的刀。

    而上辈子在不可观中,自己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想不起关键所在。

    宁长久调息了片刻,心绪微乱,接着敲门声响起,宁长久转身望去,看见换上了一身崭新剑裳的宁小龄正对着他挥手。

    “师兄,这是新衣服,可比我们以前那道袍舒服多了。”

    宁长久笑了笑,道:“师妹越来越可人了,想来过不了几年,天窟峰又要出一位小剑仙了。”

    “师兄又说瞎话。”宁小龄俏脸微红,随后摆了摆手,道:“师兄,那我上课去了!”

    宁长久对着她挥了挥手。

    宁小龄关上门,恰见廊道上,亦有几扇门打开,几位内门弟子从中走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宁小龄,随后看了一眼她前面那座房间,神色微异。

    宁小龄还不适应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的样子,她差点直接打开房门躲进去,可手伸过去,却还是缩了回来,她假装没有看到众人的视线,转身走开。

    ……

    这山峰之中,几乎很难看到砾石岩体,大部分都是木制构造的房间和隔层,很多时候,身在其中的人只会觉得自己似在一处寻常大户人家的厢房里,哪里会想到这竟是一座峥嵘高耸的伟岸山峰内部。

    宁小龄惴惴不安地顺着一条台阶向上走去,身边没有同行之人,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楼梯口的尽头,光线落在脸上,她握紧了拳头,走进了天窟峰的朝阳里。

    冬风吹寒,雪映晨光,仙峰之上似覆金芒万片,刺目耀眼。

    剑堂门外,那看管弟子名牌的老人拎了一把扫帚正扫着雪,剑堂中,陆嫁嫁冠簪端正,秀发如瀑,一身崭新的剑裳勾勒着窈窕身影,晨光透过木格子的窗,分割成千万道落在了她的衣裳上,宁小龄早早地来到门外,恰看到了这一幕,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似胜过了天窟峰新冬的雪色。

    可惜师兄没有看到。

    这样遗憾地想着。

    今日,宁小龄是第一个到的,她在陆嫁嫁的示意之下,找了个靠边一些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书案俱是木纹极美的良材,温润秀丽,其上叠着几本厚度不一的册子。

    每一本册子都是人间不可见到的珍品。

    陆陆续续有人走入剑堂,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陆嫁嫁行了一礼,然后坐下,而陆嫁嫁只是点点头,冷冰冰的,很有一脉掌门人的高冷气质。

    宁小龄小心地打量着这间剑堂。

    她虽未上过私塾,但总觉得,这里除了更开阔一些,似乎和民间的私塾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嫁嫁身前是一张漆黑的书案,案台上端正摆放着一把笔直的木尺。

    而陆嫁嫁的身后,是三道巨大的屏风,那屏风敷着一层乌色的轻纱,轻纱之后,是三幅斩魔图,第一幅是荒人骑象斩杀蛇魔,第二幅是群仙入海猎杀一头人面龙身的怪物,第三幅则是万剑升空,斩一头拥有九首,口喷冰火的大魔。

    三卷屏风皆墨色大气,其中人物勾画却又精巧至极,让人一眼难忘,金砂绘作的剑气又带着劈面而来的锋芒,亦真亦幻。

    宁小龄隐约觉得,那三卷屏风中的人物,似都蕴含着某些剑招,只是此刻的她只能模糊感受到大概。

    那屏风之后她无法看清,但隐约可以看到,是一片环形的书架,其上竹简古卷无数。

    她默默地打量着,想靠着观察周围的一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依旧觉得不安,这是置身到一个陌生新环境里时,难以抑制的风声鹤唳。

    铮!

    蓦然一声剑鸣。

    宁小龄神色一震。

    只见陆嫁嫁以手指扣弹那把木尺,却发出了剑鸣般清朗声响。

    与此同时,那剑堂四角悬挂的铜铃也一柄摇动,叮铃铃的声音清脆地传遍天窟峰顶。

    原来这把木尺是传音的啊……

    宁小龄这样想着,却见侧方的大门口,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听到了那铃声,脸色有些发白。

    宁小龄想了起来,这个小师姐好像叫……乐柔?

    陆嫁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名叫乐柔的小姑娘极不情愿地走到案台前,伸出了手。

    陆嫁嫁拿起木尺,啪啪地连打了五下,小姑娘柔软粉嫩的掌心顷刻红彤彤一片。

    “下次再迟到,翻倍。”陆嫁嫁严厉道。

    乐柔揉了揉自己的小手,乖乖点头,回到桌边坐下。

    宁小龄立刻从那戒尺上移开了视线。

    原来嫁嫁姐姐这么凶啊……

    一番平静之后,陆嫁嫁清冷的嗓音响起:“开卷,阅剑经。”

    只见身边的弟子们各个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他们取过了桌案上第一本的书卷,翻开,

    宁小龄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学着他们的样子,取过那本剑经,摊在身前。

    旁边的弟子见她脸色难看,只是想着她半路而来,肯定是有许多落下之处,但毕竟师父将她收为内门,想必天赋极佳,很快就能追赶上来的。

    陆嫁嫁也注意到她糟糕的神色,微笑安慰道:“不要怕,稍后我会亲自给你讲剑说经,让你早些赶上师兄师姐们。”

    宁小龄抬起头,哭丧着脸,道:“师父,我……不识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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