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炮火准备让整个东岸战场的大地震颤不已,纵然是趴在地上,邓有余都感觉脏腑在遭受难以消受的冲击,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他身旁的小战士连连咳嗽。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左右两翼忽然传来大片的枪声,就像是架起了一万口锅在炒黄豆,密密麻麻覆盖范围极大,纵然连队身在战斗集群中部位置,与边缘相距甚远,邓有余也被这恐怖的声音震得头皮发麻。
他仓惶四顾,却看不到敌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慌张的同袍,大部分趴伏在地少部分不知所措,这更是加剧了邓有余的惊悸。
随着两翼枪声逐渐增加,晋军的火炮诸元不断内移,战斗集群中部的秦军遭受了更加猛烈的打击。
落在邓有余周边的炮弹数量瞬时激增,一蓬蓬泥土被掀起,一个个秦军被炸飞,一个个弹坑平地浮现。
战场血肉模糊。
秦军的各种呼喝命令、惊叫惨嚎从各处传来,人声鼎沸,却被更加鼎沸的炮声与枪声所掩盖,完全听不真切。
邓有余脑袋嗡嗡作响,也不知是被落在附近的炮弹给炸的,还是被战场混乱的声音给震的。
邓有余感觉自己不像是身在人间,而是被泼了一瓢水的沸腾油锅里。
他心头一片混乱,理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雾,完全无法正常思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局面,除了恐惧竟是手足无措。
“连长,连长,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同村小战士不断用力地拉扯着邓有余的胳膊,声音已是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邓有余回头看去,发现小战士浑身发抖的卷缩着,吓得像是一只在风雨中无处安身的小猫。
再看自己的连队,就见两个触目惊心的弹坑就在不远处,弹坑旁有一些残缺不全的尸体。
此时此刻,连队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迫不及待与意气风发?大家只是被炮弹炸了一炸,就已是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一时间邓有余只觉得满嘴苦涩,好似苦胆碎裂胆汁全都涌了出来。
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晋军在大量火炮的掩护下,不仅正面挡住了他们的进攻部队,还从两翼向他们发动了猛烈进攻!
可这里不是只有敌人一个军的兵力吗?晋军哪里来得这么多火炮,还有发起声势浩大反击的能力?
他们面对的到底是多少反抗军?
看样子对方明显是早有准备事先设伏,他们是不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大军是不是要后撤?
邓有余很想立即回撤,先离开这片炼狱般的战场再说,但他只是一个连长,到了战场上做不了主,只能听从上面的命令。
邓有余很快接到了团部的命令:快速向左翼靠拢,准备与敌交战!
这是要跟反抗军死磕,邓有余立即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结果会如何,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他只能咬牙怀揣着上坟一般的心情,带着不安而惶然的连队,跟同样惊疑不定的大部队冒着不断落下的炮弹一起向左翼急进。
......
西岸,魏无羡、蒋飞燕等王极境修行者,将整个东岸战场的情况纳于眼底,在看清楚战场的变化后,众人的脸色无不大变。
正面的反抗军依托最后一道防线,死死顶住了秦军先头部队的猛烈进攻,使得所有秦军的步伐都被迫放缓。
前面几道防线反抗军都没守住,而且败得很快,但这最后一道防线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不仅工事严整,关键是兵力充足、火力完备!
从前方撤回的反抗军战士都进入了这道防线,来不及进入阵地的反抗军战士同样进入了这道防线。
这也就罢了,反抗军想要最后一搏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可魏无羡、蒋飞燕等人一看就看出来,这道防线的火力配置过于强大,几乎可以说是集中了整个军的精华!
这没道理。
哪有把全军优势火力都布置在最后一道防线的?前面的阵地不用守了吗?
如果单单是这种程度的异变,那反抗军顶多就是坚持得久一些,毕竟一道防线太过单薄,就算火力强大也经不起轮番冲击,秦军调整之后完全可以用火炮远程摧毁这道防线的主体工事。
可秦军没有调整的机会。
因为先一步从天而降的晋军炮弹实在是太多!
魏无羡、蒋飞燕等人看得分明,在反抗军最后一道防线之后,藏着一个事先就布置完毕,且做好了伪装的炮兵阵地,这个炮兵阵地的规模大到令他们仅仅是看见便陡然一惊。
根据反抗军的配置,那是三四个军的重型火炮!
如果用秦军的标准衡量,这个数量得翻倍。
火炮太多的结果,就是在东岸战场猛烈进攻的秦国第九军,以及刚刚渡河的部分秦国第七军,一瞬间置身于了刀山火海,被炸得昏头转向、伤亡惨重。
秦军根本没有料到会遭遇如此巨大的炮兵打击,事先毫无准备,短时间内莫说还击,连自保都成为了奢望。
近乎一个半军的战士,成为了晋军炮兵的活靶子!
战事进行到这里的时候,蒋飞燕等人已是意识到不妙,浑身发寒、冷汗直冒的同时心头警兆陡升。
而当他们看到晋军装甲部队从远处分左右两路杀出,向秦军发起洪水般的冲击时,众人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意外与恐惧攻占了蒋飞燕等人的心神,令他们感受到了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窒息感。
出动的晋军太多了,左右皆有一个军上下的规模,这些晋军以师旅为单位分作数股,犹如一柄柄尖刀直插分布在广阔战场上的秦军部队!
这些锋利的刀子也像是刺中了蒋飞燕等人的心脏。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
年龄最大的世家高手连连摇头、惊慌失声,“东岸怎么会有这么多晋军?哪里来的这么多晋军?战场外怎么会埋伏着蓄势待发的装甲部队?”
他忽然转头,满脸希翼地看向蒋飞燕,“是不是函谷关的部队?函谷关的晋军是不是过来了?函谷关是不是没有晋军守备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也是他觉得最大的可能。
面白如纸的蒋飞燕没有说话。
她根本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的心情。
函谷关的晋军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彼处可是有她四个军的部队,对方这么做何异于把天堑拱手想让?那毫无意义!
更何况,函谷关的晋军加起来都没两个军的规模。
不是函谷关的晋军,那就也不可能是江淮之地的晋军。
所以这凭空冒出的装甲部队的身份,就只剩了一种可能。
“是北境晋军!”有人开口了,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是赵晋进攻天元帝国,之前在草原作战的部队!苍天呐,他们竟然把北境的部队千里迢迢调了过来!”
最后一声呼喊里饱含绝望。
的确,赵晋现在能够调动的军队,也只有出战草原的部队,天元大军在溧水河谷惨败,损兵折将数十万,现在仅剩的东路军都在为了不被晋军包围聚歼而四处逃窜。
这段时间他们不曾与晋军爆发大规模战斗,遇到晋军大股部队也是立即转移,根本不可能详知草原有多少晋军,也就无法给秦国提供这方面的情报。
赵晋完全有能力在留下半数兵力,保持对已是惊弓之鸟的天元大军的恐吓与压制的情况下,将另外半数兵力调离草原而不被对方察觉。
至少是短时间内不被对方察觉。
随着老人的绝望呼喊,蒋飞燕等秦军高级将领,陆续反应过来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晋军出动特别行动团扰乱河西,削弱蒲津渡的秦军实力分散其兵力,看似是为了给正面战场减轻压力赢得喘息之机,实则不过是为了给蒲津关晋军的松懈制造一个合理借口,让秦军认为正面之敌数量减少且急于休整,有机可趁,从而以有限兵力主动出击。
早就将北境兵马调到蒲津关附近隐蔽起来的晋军,则在秦军发起渡河战役后佯装不敌,诱之深入。
当秦军深入东岸战场,晋军再突然调动预备兵力投入战场,半渡而击之!
眼下,秦军被晋军的优势炮火打得抬不起头,而西岸的秦军炮兵却因为距离等原因,无法提供对等火力支援,将两个军的反抗军阻止在进攻路上。
这一战,东岸的晋军不仅兵力、火力占据绝对优势,还是事先设伏,秦军猝不及防之下掉入陷阱,还能如何扭转局势?
蒋飞燕等人已经看到,从两翼攻来的晋军已经各自分出一股精锐,直插东岸秦军腹背,有着夺取渡口的打算!
一旦对方控制住渡口,那么东岸的秦军就只剩下一种结果:被包围聚歼!
一想到现在渡河到了东岸的部队,都是自家子弟率领的本部人马,军中有大量自家精锐,一旦对方有什么不测,不仅家族力量大为削弱,家族在军中的影响力亦会大跌,蒋飞燕等世家将领无不心惊肉跳。
前一刻胜利还唾手可得,孰料眨眼间形势陡转直下,秦军忽然陷入无底深渊,而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扭转局势,这让蒋飞燕等秦军将领如何能不绝望?
心急如焚的世家将领们俱都转头看向魏无羡。
现在他们也只能看向魏无羡。
“大帅,现在该怎么办?”蒋飞燕第一个出声紧张地询问,她希望魏无羡能有什么她想不到的手段,扭转战场形势与家族的命运。
然而她失望了。
脸黑如墨的魏无羡好一阵咬牙切齿,最后却是五官扭曲着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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