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进宫的时候,正赶上了卢嵩从东书房出来。

    看见脸色略微有些阴沉的卢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见得就要和自己相对而过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忠顺王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啊,卢嵩见过王爷。”卢嵩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抱拳行礼。

    “才从皇兄那里出来?皇兄今日心情如何?”忠顺王和卢嵩私下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忠顺王也知道这种关系保持目前状态最好。

    作为执掌龙禁尉大权的卢嵩,哪怕是自己,也不宜和其关系太过密切,虽说皇兄对自己信任有加,可忠顺王却知道沾染了权力的御座,已经容不得其他了,若是自己不能把握一个界限,那么再亲密的关系都一样可能刀刃相向。

    卢嵩苦笑,摇了摇头,“王爷去了之后,也许皇上心情会好许多。”

    忠顺王心里一沉。

    皇兄这半年身体都不太好,连带着脾气也有些暴躁起来,前几日寿王和福王分别去看望卧床的皇兄,结果都是被训斥了一番。

    福王甚至还别扔了一盅药,险些打破脑袋,吓得福王在府里都是睡不安枕,连带着苏贵妃都是赶紧到永隆帝身边衣不解带的侍候了几日,以防有人趁机进谗言对自己儿子落井下石。

    “出了什么事儿?”忠顺王忍不住问了一句。

    卢嵩摇了摇头,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位王爷一去也就能知晓,所以卢嵩也没打算瞒对方:“几桩事儿都让皇上不太满意,辽东那边狮子大开口是一桩,殿试试题上恐怕内阁那边和皇上有些分歧,还有陕西春旱日益严重,陕西布政使司传回来的消息很糟糕,还有安南那边又在袭扰南疆,……”

    忠顺王吓了一大跳,“情况这么糟糕?那内阁那边拿出来对策了么?”

    “还不止,……”卢嵩叹了一口气,“王爷去见了皇上就知道了,皇上这几日心情都不好,内阁那边拿出来的对策都是四平八稳,但却是难以解决问题的,要不就是时间上太过紧张苛刻,根本来不及。”

    听得这般情形,忠顺王都有些后悔这个时候进宫了,但已经走到东书房门口了,忠顺王自然不可能倒回去,而且越是皇兄心烦意燥的时候,越是能显现出自己的作用才对。

    所以忠顺王在和卢嵩道别之后,还是定了定心,到东书房外求见。

    内侍把忠顺王引到书房外,通报之后,忠顺王便坦然入内。

    永隆帝的面容气色看上去不太好,但不是卢嵩所言的心情不好,而是仍然有一抹病色,这让忠顺王忍不住启口:“皇兄,朝务固然重要? 但是您的身体更需要保重才对? 现在这大周朝离了谁都行,可唯独离不得您啊。”

    “哼,老九,这话说得恐怕许多人心里就要不舒泰了。”永隆帝眼皮子撩了撩? 随即又垂下眼睑,翻阅着案桌上的奏折,“朕看许多人巴不得朕一直卧床不起,有的人是希冀朝政按照他们的心思去办,还有的人则是指望朕干脆一命呜呼,起了别样心思呢。”

    忠顺王吓了一跳。

    以前皇兄虽然也若隐若现的流露出这样一些意思,但是却从未如此直白露骨地发泄内心的不满,当然,这可能也是单独面对自己时才会有的一种情绪爆发,两兄弟从小长到大,兄长平素在外人面见一直都是谦冲有度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释放一番。

    “皇兄言重了,内阁那帮人素来老成持重,但若是没有皇兄作为他们的主心骨,他们亦不可能拿出真正切实可用之策,……”忠顺王不好搭这个话题,但是却又不能不应答,只能硬着头皮道,“至于老大那边儿,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插标卖首而已。”

    被忠顺王最后一句话给逗得乐了,永隆帝笑了起来,“老九,没想到你也能用些讨巧的词儿来引朕高兴了,这可真难得啊,见到卢嵩了?没那么夸张,这等烦心事儿,那一日朕不面对?都看着这张椅子眼珠子发红,朕却是坐得如坐针毡,睡不安枕,老九,你说朕若是继续当朕那悠闲安然的忠孝王,岂有这般烦心?看看朕这两鬓的白发,与日俱增,当了这个皇帝,朕寿元起码减二十年!”

    忠顺王赶紧摇头,“皇上切莫说这等不吉利之言,皇上龙马精神,千秋万载,……”

    “行了,老四这等话语也就是糊弄外人行了,你我两兄弟还说这些有意思么?”永隆帝淡然摆手,鹰目中掠过一抹向往之色,“朕也希望能像父皇这般多活几年,但各人不一样啊,所以朕一直修心养性,除了朝务,朕基本上都没有了其他喜好……”

    也只有和这个一母同胞永隆帝才能丢开其他羁绊,随意任性地说一些自己无法向他人启口的话,这也是永隆帝最珍视自己和这位一母同胞之间感情的缘故,当然这位兄弟也帮了自己不少,只不过却是过于贪财了一些。

    不过若是他既不贪财,又不好男风,只怕自己又难以对他推心置腹了。

    永隆帝从不相信什么忠贞不二,若是一人无欲,那只能说明此人所谋乃大,哪怕是内阁那几位,永隆帝内心也很清楚他们所图,要么图个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好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留下一笔,要么就是要为家族子孙或者学生子弟留下一笔丰厚的政治遗产,继承他们治政理念,或者就是要为他们的乡人争取更多的利益,所作所为,无外乎这三者。

    若是没有这些图谋**,永隆帝一样无法信任这帮人,虽然这帮人的毛病一样不少。

    面对皇兄的感慨,忠顺王只能保持沉默了,这个话题不是他能接口的。

    永隆帝很快就收回了儿女情长,恢复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冷静,“卢嵩恐怕也和你说了,朕还以为今年会好一些,但是没想到依然是让人失望的消息迭传,陕西春旱远超语气,陕北乃至甘肃一带夏收恐怕又要出大问题,陕西布政使司已经上书请求免去三年赋税,而且还需要调粮赈济,榆林粮价比去年十月已经翻了两倍,……”

    忠顺王心里也是一颤,这可真的是一个太过于糟糕的消息。

    按照惯例,暖冬,春旱,紧接着就必定会起蝗灾,今年陕西收成就危险了。

    而陕西素来就是不安定之地,尤其是陕北历来都是匪乱丛生,冯唐坐镇榆林还算能稳得住,但是现在九边总督换成了陈敬轩,榆林总兵贺世贤虽然也算老练,但是却没有冯唐那般威信,固原总兵侯孝端乃是修国公侯家一脉,却是个无用的老好人,只怕一旦起了匪乱,很难控制得住局面。

    “皇兄,陕西乃是西北边地之要害所在,断断不能乱,只怕这赈济之粮须得要尽早安排部署到位才行,否则一旦起了匪乱,其花销就不是一些粮食能压得住了。”

    忠顺王对这一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广元十三年的匪乱就是在陕北爆发,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算压下去,军费开支超过五百万两,让广元帝也是因此心力憔悴,郁郁而终。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永隆帝脸色越发阴沉难看,“但粮食从哪里来?河南也一样受到春旱印象,洛阳、开封、郑州三地粮价也已经上涨了接近一倍,山西自身难保,湖广今年看起来倒像是风调雨顺,但是要把湖广粮食调到陕西,这运输又是一个大问题,哎,……”

    “皇兄,不管怎么,这事儿都得要做到前面,陕西绝对不能乱,否则大周在甘肃宁夏乃至开边拓土赢得的口碑就都要付之东流了。”忠顺王沉声道:“这关系到大周的未来,……”

    永隆帝悚然一惊,老九的提醒让他更是警醒。

    拓土哈密和沙州是他这两年最大的政绩,也赢得了北地士人的交口称赞,如果陕西一乱,受到影响的必定就是甘肃宁夏,补给跟不上,弄不好甘肃宁夏又要重演前年故事,那就真的成了大笑话了,到时候北地士人的风评定然会倒转,加上本来就和老大关系密切的江南士绅只怕更要攻讦自家浪费粮秣帑银了。

    “老九,你说朕把冯唐从三边换到辽东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这种话也只有当着自家兄弟永隆帝才会这么说,“朕感觉陈敬轩软了一些,驾驭不住三边的局面。”

    “皇兄,陈敬轩原来一直在漕运上,对边地军务了解不多,担任蓟镇总兵时间也太短,好在三边主要应对的蒙古人,只要土默特人不起风浪,问题就不大,如果陕北真的起了匪乱,只要粮草补给跟得上,我相信陈敬轩和贺世贤还是能够压得住场面的。”忠顺王知道自己皇兄担心什么,“陈敬轩不好说,但是贺世贤也算是边地宿将,纵然不及冯唐名声大,但是在平息宁夏叛乱时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皇兄不必太过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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