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当数以万计的胡人大举内迁西南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满朝震惊。

    谁也没想到,胡人这回不是抢完就跑,反而大举内迁,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算是对军事完全外行的文官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以说是事态严重。

    之前仅仅三万胡人骑兵入侵西南,就已经把西南乃至整个南方地区搞得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如今又听说有大量胡人翻山涉水、拖家带口地进入西南,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暂住,反而一副要定居下去的样子,这当然会让满朝官员为之震动。

    胡人的凶残,几乎所有人都有所耳闻,如今让这么多胡人进入内陆,这肯定会成为大魏的心腹大患。

    更要命的是,现在还不知道内迁的胡人总数是多少,负责侦察的士兵只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超过七万胡人进入西南。之后具体还有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一时间,几乎所有官员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安国公和新皇顺天帝的表情,想看看他们有何反应。

    但安国公表现得十分平静,好像并没有为这个消息而感到意外,让人完全不知他是否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相比之下,顺天帝的脸色就难看许多了,整张脸紧紧地绷着,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很多官员都不敢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提出什么奏章,就在早朝即将草草结束之时,一直没出声的顺天帝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安国公问道:“谢卿家,你对胡人内迁之事怎么看?”

    安国公行了一礼后,躬身道:“回皇上,此事并非什么大事。

    只要我们以屏南的江口府为据点,以淮河为界,固守东南沿线,即可将胡人遏止于燕南、臻远两地。

    到时再配合大军逐一清剿,即可将胡人赶回西南。”

    “朕至今还清楚记得,当初向朕提议让出燕南、臻远两省的人正是谢卿家。

    卿家当时信誓旦旦地表明此举万无一失,朕才会同意此策的。

    希望真如谢卿所言,不然谢卿就真成我大魏千古罪人了。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谢卿家不要见怪。”顺天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皇上喜欢开玩笑,臣一向是知道的,自然不会见怪。”安国公面无表情地回答。

    “好,好,如果众卿家没其他事的话,那就退朝吧。朕累了。”说完,顺天帝脸色铁青地起身离开了大殿。

    众官员赶紧行礼恭送。

    等安国公带着一众心腹官员离开大殿下后,其他官员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出一身冷汗。

    刚刚皇上和安国公的一轮对话实在充满了机锋,甚至有种刀光剑影之感。

    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当众把锅甩给了安国公,以表明当初提议让出燕南、臻远两地之策的确实是安国公本人,并非皇上自己的意愿。

    这轮机锋听上去,多少有点想撕破脸的味道了。

    难道皇上与安国公的关系已经变得这么差了吗?

    这个想法让许多官员感到十分紧张。

    因为一旦皇上真与安国公决裂,那他们这些非核心官员就必须要选择站队了。

    皇上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大魏之主,但安国公却掌握着全国的兵权,权倾朝野,论实力远在顺天帝之上。

    如果双方真的爆发冲突,安国公的赢面要大得多。

    这一点皇上难道看不出来的吗?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挑衅安国公?

    此时安国公府内,安国公的长子谢昱昆和次子谢昱珩两人也正为此事大为恼怒。

    他们没想到皇上竟然在朝堂之上当众甩父亲安国公的脸,他们身为谢家的一员,怎能不为之生气。

    “这小子果然跟他父亲一样,是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们谢家辛辛苦苦把他扶上位,他竟然敢甩我们脸,实在太可恨了!”

    “我看背后一定有人在唆使他,回去我好好查一下。”

    “唆使什么,我看就是这小子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开始嫌我们谢家碍事了。

    果然赵家的人没一个是能养得熟的,全都是一群白眼狼。”

    相对于两个儿子的愤怒,安国公本人却显得十分平静,仿佛此事跟他完全无关似的。

    谢昱昆看到这样,忍不住问:“父亲,这事您真的不介意?那小子可是在当众剃您眉毛啊。”

    安国公冷笑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新皇,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做事冲动、不想后果的二殿下。

    这件事不管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唆使的,我们都不得不防。”

    谢昱珩眉头一挑,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皇上是故意这样做的?”

    安国公沉着脸说:“看来,新皇已经对我们起了反心。

    可整个京城内外全都是我们的人马,他根本无计可施。

    如果换作你们是新皇,这时候你们会怎么做?”

    谢昱珩想了一会才说:“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会想办法培养自己的心腹。

    兵权兵权,无兵就无权,只有先培养自己的势力,将来才有可能扭转局势。”

    “可是这跟今天之事有什么关系?”谢昱昆疑惑道。

    谢昱珩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国公扫视了一下两个儿子,这才回答道:“新皇这样做,是要当众跟我们划清界限,表明跟我们谢家并非一路人。

    毕竟在血缘上他还是我的亲外孙,而且他是靠我们谢家扶上位的,所有人都会视他和我们谢家为一体。

    虽然我们谢家控制了大部分的兵权,但京城内外想反我们谢家的大有人在。

    新皇想要的,就是想吸引那些人投靠他,跟他一起对付我们谢家。

    否则光靠他一个人,是很难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他急需外力的帮忙。

    但想要那些人投靠他,他就必须要表明自己跟我们谢家誓不两立的态度,否则没人敢投靠他。

    此乃洒饵入江、等鱼上钩之策。”

    谢昱昆和谢昱珩兄弟俩这才恍然大悟。

    安国公接着说:“这样隐晦的权谋之术不像是新皇一个人能想出来的,所以我倾向于老二的想法,或许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他也说不定。

    你们要仔细留意新皇身边的人,看看是否真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绝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是,父亲。”谢昱昆和谢昱珩两兄弟齐声应道。

    谈完新皇之事,接下来他们要商议的就是胡人内迁这件大事。

    安国公本人也没想到胡人竟然会大举内迁,这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固守南方各省府,不让胡人继续往南方蚕食下去,否则危害会越来越大。

    考虑到南方各地卫所几乎没有打仗的经验,士兵素质太差,很可能会抵抗不住胡人的进攻。

    安国公决定临时抽调部分镇守江南的老兵前去增援,这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此事发生在秋收前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的。

    但如今秋粮已经全部入库,并将其中大部分粮食运至京城储存,就算西北军不远千里前来偷袭,也所得有限。

    另外他下令送过去的十几万流民也足够宁家吃上一壶了,而且他相信像宁志远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不会选择在寒冷的冬季出兵。

    毕竟冬季出兵是兵家大忌,只要任何一个有领兵经验的大将都不会这样做。

    正当大魏朝廷在安国公的指使下,积极准备着应对胡人内迁这件大事时,远在东北地区的漳州和临祈两府正在进行着浩浩荡荡的烧山造田运动。

    经过几个月来十几万流民以及二十多万本地乡民的努力挖掘下,众人终于在入冬之前把用于引水的人工渠给挖好了。

    与历史上众多可以行船运输的运河或大渠不同,漳州渠和临祈渠就是单纯用于蓄水和灌溉的,因此无论是规模还是长度都要比那些大渠要小得多。

    两条人工渠分为主渠和分渠两部分。

    主渠直接从乌江岸边开挖,渠口建有水坝可以调节江水进出,防止枯水期的时候渠水回流乌江。

    渠宽两丈,深一丈,两边向上斜角呈倒梯形,这样的设计方便民工日后爬下去清理淤泥。

    主渠之后被分成多条分渠,分渠无论宽度和深度都仅有主渠的一半,犹如蜘蛛网一般流向不同的山体,每座山体就是一处梯田所在。

    每条分渠的尽头普遍位于山脚附近,并且伴有一个很大的池塘,专门用于蓄水。

    在短短几个月内,仅靠人力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也算是一项奇迹了。

    在挖好了引水渠后,就轮到这项计划最大的重头戏:烧山造田。

    到了这一步,这十几万流民的管辖权就开始转移到当地的官府负责。因为这些流民已经正式被划为漳州和临祈这两府的治民。

    池非按照当年去广西龙胜旅游时,在龙脊山上所见到的龙脊梯田的具体模样用素描的方式画了下来,并且以不同的角度画了好几副图,方便当地的官员和工匠理解他想要的梯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官员和工匠在亲眼目睹池非所画的素描画后,都大为惊艳。

    虽然他们早就听说池非先生擅长玩工笔画,但没想到会精细到如此程度,简直堪称一绝。

    因为有了池非所画的素描画,官员和工匠们对于梯田总算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

    池非所画的梯田跟南方的山田还是有所不同的。

    南方的山田一般只是顺应地势挖出一块或多块荒地来做田,往往是东一块,西一块没什么规律可言,一切只是为了方便耕种而已。

    而池非所画的梯田,则是在丘陵山坡上像修台阶一样修筑条状或波浪式断面的田地。

    每级“台阶”就是一圈田地,一层一层往上延伸,直至坡顶。

    这样的结构不仅有利于蓄水保土,而且看上去井然有序,十分美观。

    当地官员深知造田之事重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命令手下的人按图纸施行,组织流民进行大规模的烧山造田计划。

    一时间,漳州和临祈两地经常可见靠近引水渠附近的山头浓烟四起,那正是四处烧山的结果。

    而烧出来的草木灰本身就是极好的肥料和杀虫剂,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当山火彻底熄灭后,当地官员就开始组织流民开始挖山造田。

    由于这些梯田造出来后,每一户人家都有份分到田,因此所有流民都充满了干劲。

    在当地官府的带领下,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造田运动中。

    在离那些山头颇远的地方,建有多处崭新的村落,那正是给流民们安居的地方。

    而建房子所用的木材,也正是在烧山之前所砍下来的树。

    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池非为什么要将流民所住的村子建在离梯田这么远的地方。

    后经池非解释后才知道原因。

    原来池非是担心将来会发生山泥倾泻,如果村子离得太远的话,有可能会危及到当地的村民。

    凡事有利就有害,梯田虽然能够将原本没用的山坡也变成可耕种的田地物尽其用,但实际上这种造田方式对于丘陵地带的植被破坏是很严重的。

    由于山上缺少可以固土的树木,如果连续好几天下暴雨的话,就有可能会引起水土流失导致山泥倾泻,这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再加梯田的种植对于人力的消耗相比平原要高出很多,而产量又没有任何优势,因此这一耕作方式在现代社会早就被逐渐淘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旅游景点。

    虽然漳州和临祈这两地跟其他东北府城一样干旱少雨,但难保以后不会遇到连降大雨的突发天气,因此还是把村子安在离梯田远一点的地方比较好。

    作为决策者,需要有前瞻性的眼光。

    池非身为这个计划的总负责人,更需要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提前做好准备。

    这天上午,池非在例行巡视的时候,望着眼前那一座座被烧得光秃秃、正一点点被改造的山坡,以及像蚂蚁一般在上面辛勤劳作的流民们,池非真心希望这些新造的梯田能够养活这些人,让这些无辜的百姓能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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