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木布泰避开了颜华的视线, 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姐姐从小好学, 也会学一些汉人的书,因为和汉人认字, 所以对草原上的汉人奴隶都比较和善。”

    阿巴亥又问:“听说她还喜欢给你讲汉人的英雄故事?比如抗金将领岳飞?”

    布木布泰沉默。

    阿巴亥紧盯着她:“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终于点了点头。

    阿巴亥含笑喊着颜华, 努|尔哈赤的脸色已经铁青。

    颜华看着不看她一眼的布木布泰, 缓缓地笑了,笑得很凉。阿巴亥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甚至整个大金, 恐怕对岳飞都是模模糊糊, 如今,却能准确说出来, 就连她在科尔沁军营的事情, 都能被他们所知道,布木布泰果然是成长得够快啊!

    她再不看布木布泰一眼,抬头看向阴鸷地盯着她的努|尔哈赤,挺直了背道:“两年前, 科尔沁不敢对抗林丹汗,向父汗求援, 父汗主力在对明的战场上,来不及出兵。那时候的科尔沁就像受惊的鹰, 甚至打算送女儿给林丹汗,借此为父汗前来支援争取时间。可最后,在四贝勒到来之前,科尔沁凭借一己之力击退了林丹汗, 父汗,您觉得,科尔沁靠得是什么呢?”

    努|尔哈赤慢慢直起了身子,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科尔沁的练兵之道。多年前,科尔沁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拔了牙的老虎不如家猫,可和林丹汗的一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是什么?”

    颜华直直地回视着他摄人的目光,朗声道:“是吸取别人的长处,弥补自己短处的包容之道。不错,我年岁不大就学了汉字,尝试自己看汉书,可我也不敢说自己精通,只是懂了点皮毛,而这些皮毛,我都和我的哥哥吴克善一起,用到了我们科尔沁的练兵上面。和林丹汗的一战,我学的就是汉人的‘围魏救赵’;事实证明,父汗您也想到了,皇太极按您的指令也去了农安塔,您是天生的用兵如神,可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学了汉人的这些兵法也能有所长进,弥补先天的不足。”

    努|尔哈赤听了颜华的话,心中一动,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回神问她:“农安塔那招,是你想出来的?”

    颜华没有认下:“是我和我的兄长吴克善一起商讨出来的,而借鉴的就是汉人的‘围魏救赵’;父汗,科尔沁没有大金强大,我们只能用尽办法保护自己,只要能守护科尔沁,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是区区学一点汉人的兵法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大妃觉得我过去这些事损害了您的威严,我也无话可说,可我不后悔,毕竟,没有当日的忍辱负重,今日,我们科尔沁的格格能安然嫁到大金的,又会有几个?”

    娜仁托娅仰着头崇拜地看着站在大殿前侃侃而谈的堂姐,仿佛又看到了在草原时人人称颂的“巴图鲁”,哈日珠拉格格。

    而边上的布木布泰两颊发热,颜华的那些话似乎故意抽在了她的脸上。

    努|尔哈赤的脸色已经慢慢好转,眼神也柔和了下来:“哈日珠拉,你也觉得,汉人的兵法很厉害?”

    颜华摇头:“如果真的那么厉害,他们就不会在父汗手下屡屡战败,这得看用的人,用的对象,和用的地方。他们的将领不行,遇上的又是您这样的对手,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努|尔哈赤大笑起来,大殿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哈日珠拉,科尔沁我可以不计较,以后你要看清楚,你是大金的人!大金有的是勇猛的将领,用不着汉人那一套!”

    颜华恭敬应是。

    阿巴亥心有不甘,可她深知努|尔哈赤,知道如今已经事不可为,只得恨恨地盯着颜华。

    颜华毫不客气地直视回去,给了她一个笑。

    阿巴亥心中更堵。

    离开大殿后,颜华直接忽视了布木布泰的眼神独自上了府里的马车,将她甩在了身后不做理会。

    半路,马车突然降速,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颜华正要提手反击,一看人,竟是皇太极!

    “你不是在大营吗?”

    皇太极一把拉住她,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你没事吧?”

    颜华按下将她翻来翻去快晃晕的手:“没事,你得到消息了?”

    皇太极将人拉进怀里,缓下一口气来:“你进去不久我就知道阿巴亥的计划了,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去,所以赶紧过来这里等消息。”

    颜华了解,如果皇太极冲进去了,那才是真正会惹怒努|尔哈赤,她可能连转圜之地也没了。

    一个在郊外大营的人,这么快就收到了汗宫的消息,还敢闯进宫里“救人”,努|尔哈赤不仅不会放过颜华,恐怕皇太极都要受到牵连。

    皇太极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进宫了。”

    颜华感受到手底下的心跳非常快速,他的确很紧张。

    她描述了一番当时的经过,“……我也是赌了一把,他虽然年纪大了脾气变了不少,但到底是个英雄,欣赏的还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皇太极又是后怕又是自豪,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还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颜华挺了挺腰板:“我是铁骨铮铮的巾帼!”

    皇太极将人拉回来按在胸前:“哈日珠拉,我从没有这么冲动过,等消息的时候,好几次想着,什么都不管了,先把你带出来再说!”

    颜华静下来,软下了身子,环住他的腰。

    “你还不信我?我说不过,也打得过呀!”

    “你可别以为自己多厉害就胡闹!”皇太极拍了拍她屁股,教训道,“你一个人再厉害,敌得过千军万马?汗宫里看着风平浪静,只要父汗一喊,就能出来几百人马!”

    颜华推他:“说归说,你……你往哪儿打呢!”

    皇太极一双铁臂捆住了她,把人放到了腿上:“再自恃功夫胡乱来,我下次还打!”

    颜华挣扎:“我不过说说,哪里胡乱来了?”

    皇太极自讨苦吃,被她挣扎得上了火,将人紧紧按在怀里:“不许动!……说说也不行,你记着,万事有我,不要出头。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现在不行。”

    颜华感觉到了,尴尬地保持着动作不敢动了:“我知道,要不是今天她们出手,我不一直做着你的‘贤妻’吗?”

    皇太极“恩”了一声,手上却不老实起来。

    颜华拽住他的手。

    皇太极气得在她白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天天守着你这一道菜,还只让我看不让我吃。”

    颜华痒得笑起来,连连躲开,捧着他的脸安慰性地嘬了几下:“在外面!回去再说!”

    皇太极按住她后脑,不让她走,唇齿间溢出一句来:“没有‘再说’……”

    回到府里,皇太极抱着人就想往内室走,被颜华好说歹说拦住了。只好黑着脸,欲求不满地陪着她吃晚饭。

    结果,见她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碰,吃饭速度比以往慢了好几倍,皇太极以为她又是故意磨他,亲自给她夹了菜舀了汤放到了她手边:“该来的总是要来,你拖也没用!”

    颜华闻到那羊肉汤浓浓的膻味,“呕”的一声,转头吐了。

    皇太极一惊,连忙跑到她身边,急道:“怎么了?什么不舒服?”

    颜华呕吐了一下,便一发不可收拾,半餐饭全都吐了出来,依旧不停干呕吐酸水,连搭理他的功夫都没有。

    皇太极急得手心冒汗,连连喊人:“快去叫大夫!叫大夫!”

    “怎么样?好点没?”转头又轻声问好不容易暂时停下来的颜华。

    颜华无力地指了指水杯。

    皇太极连忙端来水,拽起袖子擦了擦她污了的脸,小心翼翼把水喂给她。

    颜华不敢喝进去,漱了漱口,又吐了出来。

    皇太极顾不上满地污秽,抱起人快步进了内室,将她小心放到了床上。

    颜华睁眼,见他衣服上都被溅上了脏污,让他先去换一身。

    皇太极急了:“这时候还管这些做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自己会医术吗?”

    颜华刚吐完,有些脱力,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这里……”

    皇太极不明所以,回握住她的手,担忧着急得额角都出了汗:“怎么了?”

    颜华念了一句“傻子,笨死了。”

    刚好,下人请来的大夫也来了,皇太极也不管她说了什么了,连忙让位,让大夫把脉。

    那老大夫问了一番症状,又把了一下脉,不用多久,便笑着站起了身,向两人恭喜道:“大福晋这是喜脉,已经三个多月了,胎相已稳,恭喜贝勒爷、大福晋!”

    皇太极“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疑问。

    那老大夫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恭喜四贝勒,大福晋是有了身孕了。”

    皇太极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理解错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冲到颜华的床前:“哈日珠拉!你——你——我们有儿子了!”

    颜华简直没眼看,皇太极连话都不会说了。

    老大夫稀奇地看着四贝勒,以往他来这府里诊脉,四贝勒都是不在的,没想到他有了一个孩子竟然这么兴奋。坊间关于科尔沁姐妹的传闻还真不假,这两姐妹把大金的阿哥都绑得牢牢的。

    乌兰送走了大夫,又悄悄让人收拾了污秽。

    皇太极全程坐在床边,一会儿握握颜华的手,一会儿摸摸她的肚子,好久才自豪地说道:“哈日珠拉,这是我除夕夜种下的!”

    颜华无语,真的不想理会他这种男人莫名的骄傲感。伸出手点了点他胸口,轻轻往下一划,坏坏地笑了:“这回,该来的也来不了了,这招拖延术怎么样?还有7个月哦!”

    皇太极身子一紧,往后躲了躲,这才想起自己饭前想干的事儿来,脸上的大喜僵硬在了脸上。

    “真的一次都不行?”

    颜华微笑。

    “你早就知道了是吧?”皇太极恍然大悟,颜华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不知道?

    “一是还在初期,二是你也没空,我本就打算今晚告诉你的。”

    皇太极不死心:“我轻点?”

    颜华摸着肚子回了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皇太极叹了口气,无力地躺倒在她边上。

    颜华嫌弃地推他:“臭哄哄的一身,先去换了衣裳!”

    皇太极一动不动,嘴里长叹道:“果真儿子都是讨债的——”颇有种绝望的味道。

    颜华捂着鼻子笑得不行:“皇太极——快去换了,我真的闻着味难受!”

    皇太极一侧头,果然她又皱眉干呕了,赶紧跳得一丈远,匆匆喊人去更衣了。

    颜华压下干呕的冲动,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现在的皇太极越来越孩子气了,完全不像初见面时的稳重有城府。这也让她觉得,彼此之间越来越靠近。

    等两人都平复下来,一起躺在了床上,也说起了今日白天的事情。

    皇太极未雨绸缪,汗宫、各府安插的人员可不是说笑的。

    这看似是一次阿巴亥针对颜华的陷害事件,可背后出力的人真是不少。布木布泰、哲哲、府里的其他女人甚至浑水摸鱼发酵谣言的代善、莽古尔泰……

    颜华那么多在科尔沁的事情,大金只有两个人知道,娜仁托娅和布木布泰。但是,虽然一个是堂妹,一个是亲妹妹,颜华却更怀疑布木布泰。

    阿巴亥知道的太多了。

    而起源于后宅女人,目的是拉颜华下马的阴谋,最后被男人所利用,颜华一旦被定下罪名,当日送汉人衣饰做聘礼、宠爱颜华的皇太极也会被紧跟着拉出来,甚至皇太极暗中搜集汉人书籍的事恐怕也会被落井下石之人揭发,皇太极不死也要脱层皮。大妃也好,皇太极的兄弟也好,在努|尔哈赤眼看不好,各方暗中争夺汗位的局势之下,只要给皇太极泼一盆脏水,他可能真的就此失败了。

    皇太极安慰颜华:“……那些汉人的书都是光明正大的,每人都有,不过他们都是扔了烧了,我暗地里留下带回来罢了。”

    颜华想到努|尔哈赤对汉人的压迫和憎恶,轻声道:“他的确老了……偏激而且被这种思想所左右……是为君者大忌。”

    皇太极心中也有些悲凉,那是从小崇拜、以为永远无法战胜的父亲,从前围绕者众,他不放在眼里;到了今天,还留在他身边的,无一人是真心向他的,每个人都在精心算计。

    他拢了拢身边的颜华,才微微心暖了些:“唐太宗有魏征做镜子,以后,你也做我的镜子,别让我犯了大错不自知。”

    颜华扣着他衣上的扣子,笑道:“我可不敢,唐太宗不知道暗中多恨魏征。我要这样,哪日再来个温柔体贴的少女,你可就遂了心了!”

    皇太极握住她作怪的手:“我有什么心?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颜华离他火烫的身子远了点:“今日这事怎么出来的?大妃怎么就处处看我不对呢?”

    皇太极翻了个身脸朝着床顶,呼出几口气:“你听说了?”

    “大贝勒和大妃的事又不难查,倒是你,竟然也在其中做了个配角……”阿巴亥曾经向代善和皇太极示好过,为的就是满人父死子继的传统,代善接了这橄榄枝,但是皇太极拒绝了。为这事,代善和大妃都吃了大亏。过去的大妃几乎独宠,而颜华来到大金,见到的,努|尔哈赤已经有了新欢德因泽。

    “这说明我对女色不为所动!”

    颜华呵呵,代善和大妃为什么会事发?皇太极拒绝的可不是女人。不过颜华也不会揪这些陈年旧事,他那样的岁数,有过去很正常,何况大妃都排不上他的过去。

    两人都心知肚明,偏偏拿这个你来我往。

    “七个月哦——保持好这个品德——”

    皇太极咬牙,猛地翻身覆在她身上,冷笑道:“还来招我!吃不着,我喝点汤也好!”

    颜华:……无力反抗……

    第二日,皇太极大发雷霆,再次禁了后院几个女人的足,对于依靠多年人脉,把从布木布泰处得到的消息通给阿巴亥,并顺利隐藏幕后坐观虎斗的哲哲,皇太极直接换了她所有的人,断了人脉,砍了她多出来的“手脚”。

    而提供给皇太极人员清单的,是颜华。准确而全面,哲哲看着她眼中淬毒,而颜华看着这其中几张原主记忆里的脸,眼里也越来越冷。

    亲姑姑?哪怕原主真心相待,也没有几分亲情,何况如今?

    颜华供着她好吃好喝,整个后院就她最自在,她却是第一个下这么毒的手。当日是谁写信说为了满蒙关系,再要一个科尔沁的格格嫁过来?如今自己嫁过来了,却未能如她所愿做一个只会生儿子的傀儡,她就不甘心了,不在乎当初口口声声的满蒙联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我最后的存粮全掏出来了【泪流满面】

    明天休息,继续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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