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距离分宜县城二十里地,一艘官船正靠在袁河岸边;

    船头的甲板上,刘瑾迎风而立,身上的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国字脸,两道乌黑厚重的眉毛,眼睛大而有神;双唇紧闭,嘴角带勾,不怒自威,生的好一副皮囊。

    他身后站着十数位东厂番子,无一人敢吭声。

    河岸上,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但见两名锦衣卫番子,一人双马,从远处赶来。

    他们到了船边,自然有人迎了上去,接过马匹;那两名番子手上扶着腰间的绣春刀,疾步走上船,在刘瑾面前单膝跪下,递上书信!

    东厂的眼线遍布天下,他们的书信公文往来也自成系统;遇上什么加急事件,甚至能够一人四五匹马,只要求十日之内,能够把书信、情报传遍整个大明;传说东厂专门用来喂飞奴的谷物玉米,只北京一地,每天便要消耗五担之多!

    刘瑾抖开那薄薄的纸张,上面分门别类记载了最新最近朝堂、江湖上发生的事情;刘瑾扫了一眼,“哼!”了一声,把纸丢了回去。

    “混账东西!这些字认得咱家,咱家却不需要认得它们!”

    那两名番子吃这一吓,赶忙把另一条腿也跪下,口称不敢!

    旁边一名千户上前,捡起那张纸挥手让那两名番子退下,躬身抱拳道:“督主,可是要知道分宜的消息?”

    刘瑾脸色稍缓,斜睨了了一眼道:“司徒千户,你也是东厂的老人了,孰轻孰重都还分不清么?”

    司徒千户恭谨地点了点头,道:“卑职明白!”,他打开那张纸,仔细地看了一眼,惊道:“咦!?”

    刘瑾看他脸色骤变,怒骂道:“司徒千户,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咱家总是教导你们,身为上位者,要‘泰山要你钱,而脸不变色!’......”

    司徒千户忙向刘瑾禀道:“督主,是京里发生大事了!”

    “哦?!”

    “京里内廷供奉戴义在阜城门城墙上与妖狐大战,战败身陨!第二天,皇上申斥太子,罚太子闭门思过,年前不得踏出钟粹宫半步!”

    “竟有此事?”刘瑾一把抓过司徒千户手中的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身为东宫大太监的刘瑾,不仅识字,而且还颇有才学,只是现在他也顾不上藏拙了;两件大事都与内廷局势息息相关,由不得他不慎重!

    他在甲板上徘徊许久,心里微微一动,问道:“这些消息,是缇骑快马送过来的?有和西华门飞奴传来的消息印证吗?”

    司徒千户不敢怠慢,道:“回禀督主,飞奴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刘瑾听了,突然哈哈大笑:“看来,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那飞奴房一直由萧敬的人掌控,自然不会把这样的消息发出来!”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先动手了,这蔡珞就变得无足轻重了!”刘瑾转过头,吩咐道:“传我的命令,马上起锚,我们回京过年!”

    那些锦衣卫番子听了,俱都大喜,呼喝道:“起锚!我们回家过年!”

    刘瑾却不去管那些喧闹的手下,只是转头看向分宜方向;

    那边,还是黑蒙蒙的一片,只有天空泛出鱼肚白;刘瑾口中喃喃道:“陆离?!有趣!年后太子殿下到分宜时,我倒要好好地会会你!”

    。。。。。。

    陆离早早起来,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莽牛桩,活动了气血,便回到了房里。

    房间里早有丫鬟备好了物品等他洗漱,陆离看时,这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夹心棉袄,下面罩着绛紫棉裙,头上梳着流云髻,容颜若雪,秀丽动人。却是昨夜在严老太太见过的红苕姑娘。

    他连忙谢道:“有劳红苕姑娘了!”

    红苕侧着身子应了,脸上绯红一片。

    昨夜老太太问她觉得陆离人品如何,又让她早上来伺候陆离梳洗,就留意起陆离来。

    她见这陆离虽然没有自家少爷那般英俊潇洒,但也是俊眉修目,更有一股英气,从眉宇之间散发出来,心下自然满意。更听说陆离文武双全,又颇会理财做生意,手底下更是殷勤。

    陆离心里有些不解,心想这丫头该也是惯会服侍人的,这会儿怎么害羞起来了,竟有这么腼腆的丫鬟。

    红苕见陆离站定在脸盆旁,上前说道:“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陆离正要拒绝,红苕却已经走了过来,把铜盆里的毛巾拧了拧,竟然直接往陆离的脸上抹去。

    红苕的半边身子紧紧挂在陆离身上,一只手已经抱住了陆离的胳膊,她轻轻地帮陆离擦着脸,嘴巴却吐气如兰,一股股热气呵在陆离的耳根处。

    陆离觉得自己要被这女子吹化了,偏偏这儿是严府,等下被人看见,洗也洗不清;忙阻止道:“姑娘莫要如此,这不大合适!”

    到了这地步,红苕却是胆子大了起来,她娇笑道:“公子怎么不......”

    “离哥儿!”

    这时候,严世蕃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红苕赶忙后退两步,向严世蕃道了个万福,端起铜盆就走。

    “红苕,你怎么会在这?”严世蕃意外地见到红苕在这儿,问道。

    红苕隐秘地朝陆离使了个眼色,随口解释道:“老太太要我来服侍陆公子梳洗。”

    严世蕃狐疑地看着红苕通红的脸庞,觉着这两个人之间有猫腻。

    待红苕出门,他拱起手作揖道:“恭喜离哥儿了,红苕伺候老太太好些年,老太太几次要打发她嫁人,都没有应允;没想到才这一夜功夫,竟然看上了你!......”

    陆离好气又好笑,骂道:“严德球,一大早的,你是过来调侃我的,对吧!?”

    严世蕃见陆离作急,这才正色道:“当然是有事才找你!”

    昨晚上对陆离动手的杀手的身份已经确认了,的确是黑虎堂派出来的高手;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宁王的人,就凭两具尸体,也定不了黑虎堂的罪。

    巧的是昨晚上的那辆顺风车马行的马车,本来与刺杀全无关系;但是,因为时间不凑巧,经过了这条街口,被严世蕃的人一路追查,还真查出了一些问题。

    “我的人沿着这条线索追下去,竟然发现这辆马车进了倚红阁,上面还绑着两个女子。”严世蕃微笑着道。

    陆离沉吟不语:严世蕃难怪未来被人称为小阁老,果然智计过人、当机立断。

    昨晚只是跟他说了有辆顺风车马行的马车路过,竟然被他顺藤摸瓜,查出了这许多事情。换做陆离自己,连严世蕃是什么时候派人去跟踪那马车都不知道。

    倚红阁是黑虎堂的最大的产业,分宜城里最有名的妓院;黑虎堂魏虎已经投靠了宁王,更得到了大批宁王派来的高手相助;

    如果想要用武力平推过去,打击黑虎堂的计划不免落空,自己也不免伤亡惨重;但是,如果借用官府的力量,去找找黑虎堂的晦气,把它的几个产业拔掉,剪其羽翼还是可以的。

    严世蕃见陆离不语,便开门见山道:“那两名女子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落入歹人之手,何其无辜!可恨那倚红阁横行逆施,今日是遭报应的时候了。离哥儿,官府郭大人那儿,已经打算出手,只是县衙捕快武功不强,就差你这样一位高手坐镇了。”

    陆离见他已经有所安排,便点头答应。

    他补充道:“那黑虎堂盘踞分宜已久,底下有三件产业;青楼、赌场和车马行!我们单单对付青楼,不能伤其元气,反而打草惊蛇;我看还得想想法子!”

    。。。。。。

    当天下午,倚红阁刚刚开门做生意,来往的客人并不多,倒是有些酒醉过夜的客人此时方才爬起,继续饮酒作乐,行些不可描述之事!

    李文魁是倚红阁的二管家,他本是一名童生,几年前也考过县试的;只因为好赌,把家底赔了个精光,待黑虎堂上门催债之时,他心里发狠,拿自己才迎进门不到两年的妻子抵了账,亲手送进了倚红阁。

    不过,好歹他也进过学,读过书,黑虎堂的人都是帮大老粗,也缺他这种能写会算的人;于是,李文魁便和他的妻子一起,成为了倚红阁的老鸨和二掌柜,不过他好歹还有着最后一点羞耻之心,知道做这生意缺德,便悄悄地把名字给改了,叫做李龟(归)。

    大掌柜姓钱,正是那黑虎堂的钱大头。此人因为有个做师爷的叔叔而上位,最让李龟看不起。

    可看不起又能怎样?

    昨晚那钱大头去外面办事,回来的迟了,天气又冷,便拉着李龟的老婆陪着喝酒;李龟在下首陪着,看着自己的老婆被人搂着抱着不算,还因为倒酒太慢,被钱大头打了一巴掌。

    李龟憋着火气,也无处发泄,今天睡到晌午才爬起来。他洗漱好,便打算从侧门小巷子里出去,巷子口的姜汤面最是地道,冬日的早上吃上一碗,很是解乏。

    才出侧门,便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堵住了去路,那少年背着一大捆柴火,把窄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龟几次想从侧面绕过去,都没有办法,只好退回到门中去;谁知,那少年又跟了上来。

    李龟正要发火,少年却道:“这位大爷,对不住了,这柴火厨房里急着要,我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走,堵着大爷的路了!”

    李龟看着这少年模样周正,只是穿着身破烂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想起自己当年,不禁起了些怜悯之心,便随手指了去柴房的路,然后对那少年道:“倒也是个可怜人,待会儿送好柴火别急着走,等我回来,送你些饭菜带回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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