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健四五岁就在外头捡瓶子卖报纸,七八岁帮大谢小谢串通销赃,十一二岁兜售假烟,十三四岁出街摆摊,十五六岁开始炒股,十**岁从头再来,白手起家……三教九流里摸爬打滚,笑里藏刀已烂熟于心。

    如今又过去十一二年,他理应是是要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了。

    事实上,在知道夏文殊的消息之前,他的确是。

    “白总,你这是怎么了?项目不好,看不上了?”凑过来的调研组大队伍后头跟着的一个小组成员,姓钱,是个副处。

    这个钱处长四十来岁,看着白健原本喜气洋洋忽然变得冷头冷面,不由留了意,于是放缓了脚步,自动退到了北江市陪同干部的后面,与白健凑到一行,语气也是亲热的。

    官商官商,官在商前,不论白健是不是三角洲第一首富,还是这钱处长只是个处长,阶级决定地位,换算绝无法公平。后者总要低前者一头。按理说,这钱处长无需如此讨好,但在这社会里,总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很知道私下里丁秋山与这个白总关系有多亲密,简直称兄道弟。

    丁秋山看着老,其实刚刚四十,四十的正厅,不仅意味着有人才,有背景,还意味着以后还大可有为。这白健更是年轻有为,c省豪富如云,他绝对是最年轻,潜力也最大的一个。

    而这个高潜力的年轻豪富并没有说话,只拿出烟盒,顺便张给他一根,“钱处,来来。”

    钱处长收了,见对方仍然没有缓解脸色,目光就落到了刚刚与白健一起说了话的夏文殊身上。这时候夏文殊已经到大队伍的前头去了,人里只露出一截高瘦的黑衣背影,肩背挺直,气质疏朗。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市长居然是白总的同学,世界真是小啊。”钱处很容易就找到了话题切入点,一边吸烟,一边聊着刚刚从北江市干部那听来的消息,“这夏市长一表人才,听说是清华毕业,从财政部下来挂职的,看上去也不超过三十岁吧?”

    “三十二。”白健自己却不抽卷烟,只吸了根电子烟。吸烟导致阳痿。

    虽然他已经差不多阳痿了,于是更要保护自泄这仅剩的乐趣。

    钱处见他搭话了,就知道话题找对了,笑着继续说:“是呢,正处差不多也是这岁数了,白总和夏市长这样长得太好的,就容易让人忽略年龄了。不过,三十二岁能下到挂职,过两年回去就是副厅了。三十四五岁的副厅,比起我这样四十多岁还在处级上的,那资源真是不敢想哪!”

    他自嘲了两声,又笑了,说:“我看夏市长的样子,出身应该很不错吧?”

    白健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夏文殊从前日日夜夜苦读,为了书被烧了学费没了塌天似的大哭,为了中考能魂不守舍,惶恐不安的种种傻样子。

    “不,他完全是靠自己努力考出去的。”

    “哦,那可不容易啊。”钱处嘿嘿一笑,打趣说:“考出去机会就多了,肯定在b市找到了美娇娘好丈人,从此青云直步,大鹏展翅啊。”

    白健一听到美娇娘与好丈人,脸就从屎绿黑成了锅底。

    他心底将这六个字用脚碾了又碾,挤出两分笑容:“听说北江比k省省会都不差,工业发达商业繁荣,今天一看感觉是不错。不过这一天半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我打算多待几天,如果合适的话就投资几个项目,为北江为k省经济发展添砖加瓦嘛。”

    听了这话,钱处也没去注意白健笑得瘆人了,他很是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丁主任肯定也高兴,有白总的仁信集团注资,一个顶许多个啊。而且以白总的眼光,就没有亏过得嘛,等于给北江的项目上了保险杠。我这就去和丁主任讲。”

    白健拦了他,低笑着说:“既然要多待些日子,那我还得好好认识北江这边几个负责项目分管领导,趁着丁主任在,晚上我做东与北江的聚一聚吧。”

    “哪用白总张罗,来者是客,自然有主人家招待。”钱处一笑,又说:“北江是个老工业城市,向来每年的经济与项目指标就是全k省最高的,近年一直在滑坡,如今有人投资项目,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别说白总一个人,就冲仁信在北江投资,又将拉动多少人注目,形成连锁呢?”

    钱处本来就负责这块工作,说话灵醒的很,他轻撞了撞白健的手臂,是副亲热的样子。

    白健勾起唇,目光幽深幽深的。

    钱处的分析当然是对的,欧阳磊与陈华碧一听了这消息,连笑容都真诚了几分,一路感谢丁秋山的支持与关爱。等到下午的调研走访结束,北江市的陪同人员与省里的调研组都在陈华碧的安排下,直奔城郊。

    地方上的都有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酒桌洽谈、交流应酬的去处,比如北江市接待的地方就在城郊,名叫玉龙山庄。

    这山庄偏的很,却也不像农家乐那样野趣,从小树林子里越钻越深,里面则越发人工精致。并不闪烁发光,却是人文低调。曲径通幽,沿着路旁的烛光灯笼进去后,便豁然开朗,俨然到了江南园林。

    两班人马足有二十人,这还是略掉了一些,分作两桌,丁秋山、钱处、王处、欧阳磊、李部长、陈华碧、夏文殊、白健还有几个副职一桌,其他人另一桌。

    酒喝到三分醉,大家的话就上了正题。这是喝酒的规律。

    先是喝得不着边际,微醺时引入正题,有了醉意就能称兄道弟,脸红气喘时便是你我不分,待得心醉人不醉,也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谐发展,交融一体。

    “丁主任,我敬你一杯。”欧阳磊举着酒杯,说:“北江的项目建设,还要请丁主任多多关心哪!省发改委对北江一直是很关注的,也是很支持的,咱们老工业城市了,省里发改委的主任姜主任,也是北江人嘛。哈哈,来,喝了。”

    酒喝下去后,丁秋山挑起和他那干瘪老脸不相称的浓眉,道:“北江啊,一向走在k省的前头,九十年代的时候,北江比省城还领先得多嘛。但是啊,这几年北江的经济指标完成得啊……还需要更进一步。我来之前,也向姜主任汇报过,他也很重视北江的经济发展啊,有其是项目这块,姜主任说,再不迎头追赶,只怕要被南江超过去咯,到时候,南江就是k省第一了。”

    这话里就明显的有话了,虽然只有几句话,但带出来的意思很多。要是从前,北江连正眼也不会看南江,但是这些年就不同了,不进则退,但真正是没了第一的名头,省里的资源就只会更向对手倾斜。一旦倾斜,好的更好,差的更差,政绩可想而知。

    经济上的事主要还在常务副市长,所以李华碧最敏感,他拿眼看了下欧阳磊,欧阳磊正在看着夏文殊。

    夏文殊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他坐在李部长的下手,几乎与丁秋山隔桌对望。他让服务员满了酒,带笑说:“我刚到北江才几天,第一个迎接的就是丁主任来检查工作,这是缘份哪。为此,我要敬你。”说着,一仰脖子,酒倒下去了。

    丁秋山笑了,这一杯是必须得喝了。

    夏文殊又满了一杯,说:“我到北江来时,部里的领导就说了,北江是工业城市里的老名牌了,日后只会更有名更优秀。北江的名气和优秀都离不开市里周书记、欧阳市长的呕心沥血,也离不开省里领导干部们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北江的发展。丁主任,我再敬你第二杯。”

    丁秋山似乎感到了夏文殊的能耐,摆摆手道:“我不算什么领导,我与你欧阳市长是平级嘛,都是正厅,不算领导,不算不算。”

    “那可不一样,你们在上面,我在下面,我在市里,你在省直啊!来,来,喝了。”夏文殊酒下去了,他眉目秀亮,连着几杯下肚却没有分毫酒气,含笑又真诚的望着丁秋山把酒也喝了。

    夏文殊又满一杯,说这杯是为了北江的项目建设,为了丁主任对这个项目的关心和支持。

    白健坐在调研组这边人的最下首,距离夏文殊只隔着两个北江项目企业的老总,清楚看见他把酒喝得一干二净,连顿都不顿。白健先还有些紧张,但见夏文殊面不改色,游刃有余,就知道他这些年不管有没有好丈人,至少锻炼出了好酒量好手段。

    现在的夏文殊,已和当初那隐忍而沉默的家伙大为不同。他心里有些奇异的酸味,觉得错过了许多东西,就在他受伤撕了咖疤丢弃后,才发现那道咖疤已经脱胎换骨,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李华碧看着夏文殊的目光像是看天神相助,欧阳磊也看着,眼神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他连着十年待在北江,往来看过挂职的干部十分不少,但就凭夏文殊这一会儿的表现,已足够出类拔萃。

    夏文殊敬完丁秋山,又回敬欧阳磊,完了再敬调研组那边,一圈下来,酒喝得干脆,话说得大方,席间气氛十分得宜。酒过三巡,在座几个喝的略多的都有些醺然了,连夏文殊的动作也些微迟缓起来,丁秋山就更不如,脸上红了,话说得越来越慢。各人酒劲一上来,关系也就更融洽了,开始称兄道弟,亲亲热热。

    这次席上与其是说下午看的项目,不如是说接下来的项目,北江的工业龙头地位一直在被动摇着,这两年更是风雨飘摇。夏文殊知道,单有省里关注支持通过项目赢得资金还不够,首先还得有个雏形,不然就是空中楼阁,再支持也没法添砖加瓦。

    这也就是白健坐在这桌的原因,有了他就有投资,还能带动投资,有投资就能有雏形。

    先前白健不声不响,待得喝到这时候,阶级踩成平级,桌上的人都开始随随便便,胡乱开笑起来,调研组这边丁秋山虽然喝醉了,但其他人没醉,连忙将话引到白健身上。

    省里发改委这么抬举,北江的人当然看得出白健不简单,何况背后还有这样专注投资的仁信集团,也顺着转移了一半的重心,开始与白健喝起来。

    虽然席上是“老大哥”“老弟弟”的叫个不听,偶尔还有荤段子插出,到底欧阳磊和陈华碧各喝了两杯,就不能久久周旋下去。官商仍然有条鸿沟,哪怕北江真切需求,也不会显出上赶的样式来。

    这个重任就落在李部长与夏文殊头上,李部长揉着额头笑眯眯的说,“白总和夏市长这对初中同学在咱们北江相遇也是缘分,既然是老天安排的,那就一定要好好继续下去啊!”

    他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本来只是今天调研的项目刚好是他负责,但经济上,和他宣传部并没有一分钱干系。所以到了这步,李部长对着白健,并没有太表现的意思,主要是推出去,让夏文殊打头阵,反正夏文殊先前头阵打得漂亮。他则落得清闲,不时添两句。

    夏文殊不想见到白健,但不至于因私废公,何况这么多人虽然半醉了,但也是活生生的盯着,白健还说不出,也做不出什么恶心事。

    对于夏文殊的虚伪拉拢与应酬,白健心情很差,不知道为什么,与其对着这样的夏文殊,他倒宁愿夏文殊对他笑得丧心病狂,指着他说恶心。虽然那样也让他心情不好,但至少不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白健很不喜欢这样。

    保持良好的心情有利于身体健康,有利于缓解心理压力,有利于医治神经性阳痿。

    所以他喜欢什么,那就必须去做。

    看着夏文殊喝得热情,眼里冷淡,白健脑子里填补的却是另外一些,想着想着不由得意的笑了。

    夏文殊斜着眼睛看他,觉得白健的酒品其实不差。喝醉了不吵不闹不逮着人叫哥哥弟弟,就冲着自己的右手怪笑,这也算他恶劣性格里的一个亮点了。

    这一晚宾主尽欢后,次日,丁秋山临时为白健的投资意向给北江这边开了个座谈会。

    座谈会上并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但却确实的给白健撑了场子,也从官方上打好了旗帜,更体现了丁秋山与发改委的姜主任同心,都关心支持北江。

    不然k省这么大,仁信非得投资你呢?

    可说是两边都得落好。

    这些都没让夏文殊掀动眼皮,直到小段说,“刚刚李市长将白总安排到北江宾馆去了,白总真的是很有诚意啊,他这样的大富豪,这样的身价,市里好几家五星级酒店都不去,说哪里距离机关近就住哪里呢,说方便开展项目投资……”

    夏文殊抬起了头,“哦,他住几楼?”

    “白总住十七楼,咦,夏市长也是十七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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