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武安州门县同登乡平登堡子,一片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请了门神买了新桃符,甚至还请堡里小学的先生写了如今时兴的春联。
    去年蛮乱,整个邕交之间一片混乱,一开始大家也挺担忧的,可是后来事情的进展却是让人喜出望外的,句町大败,左右溪蛮虽然叛投句町蛮,可继而败逃又归附朝廷,各家的当家男人和家中年少的子弟一度都被征召起来,但这趟任务却没多少伤亡,相反战利品赏赐却很丰厚。
    在新年前,武安州都督府衙和卫国公府都已经把战功赏赐和抚恤这块落实下来,立了功的,自有县乡里官吏领着衙役丁差敲锣打鼓下乡来颁授,伤残抚恤也都格外丰厚。
    少年刘小三出去半年,回来后却已经成熟了许多,他很喜欢参军给他取的名字刘延禄,所以如今回到家,都让堡里叫他刘延禄,不再喜欢小三这个名字。
    刘延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褶袴,这是唐军的戎服式样,他上次受召出征,一直随军打到了高平,还参与了高平守卫战,事后又一路追击句町蛮,沿途扫荡句町诸部,最后直抵侬人河畔。
    他和同堡的伙伴在侬人河畔新设置的文山州吃了卫公的欢送宴后,带着不少赏赐返回了武安州,赶在新年前,终于又回到了堡子。
    身上的褶袴并不是正经的唐军戎服,只是小三他们回家后,拿着赏下的绢布让母亲裁减缝制的,穿上这衣服,他似乎也神气了许多。
    家家户户的木屋草棚前,都挂起了红色灯笼,还有新的桃符,大门前甚至还有红色的春联,上面是先生用毛笔写下的春联祝福之语,刘小三不识字,却记得自家那副春联上的内容,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据说这句是出自卫公之口,堡里许多人家都是让先生写了这副。
    为了求得这副卫公的春联祝福对联,小三还特意送了先生两块肉干,这也是他的赏赐之一。
    远处传来猪肉的香味。
    年前,屯子里杀了不少猪,除了把栏中的肥猪卖到县乡,家家几乎都还杀了猪,每家都腌制了许多,准备留着过年请客,以及走亲戚时送礼,这是以往都舍不得的,可今年大家格外的大方。
    都因今年堡里几乎家家都有两三个男人被征召,多少都拿到了些赏赐,如刘小三他们这样幸运的家伙,甚至还一路打到了句町老巢侬人河,所以赏赐更是格外的丰厚。
    家家备了许多年货,妇人们也欢喜的给家里老少们一起裁减绢布,制作新衣新帽新鞋,而平常可舍不得,总是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家里孩子多,更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还得留着老三穿,甚至叔父穿过的留给小侄子,最后破烂的不行了,还得收拾收拾,再拿来做鞋袜,或是做夹袄等。
    总之,没有一块布头会被浪费,也没有一件旧衣服会被扔掉。
    小心的从一片泥泞旁绕过,刘延禄低头瞧了瞧脚上的新靴子,又扭头看了眼腿后的裤子,确实没有被弄脏才满意的继续前行。
    出去半年,运气很好,除了辛苦点累点,偶尔担惊受怕外,其实基本上没跟蛮子交战过,有几次也只是远远的在后面辅助备战,但却也得了份功劳。
    回到家后,一家人细细总结计算,发现还真丰厚。
    其中光是开元银币,就得了三枚,另外开元通宝铜钱,得了五千。此外绢、布、绵、米、面各不少。
    当然,最让一家人高兴的还是刘延禄从侬人河直接带回来的一个句町女蛮奴隶还有一匹马。
    那女蛮奴是句町侬人部的,约摸得有二十多岁,样子很丑,脸上还有刺青,牙齿还涂黑了,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说话也听不懂,但做事还不错,一家子仔细调教,虽然刘母的织机不放心她用,她也不会,但却也会做许多粗笨的事情。
    而那匹马虽然比较矮小,但据说这边马帮都用的这种马,擅长行走山地,耐力好,甚至也能是耕地的好帮手。
    那女人和老马,家里商量过后,决定还是留下来,能帮家里减轻许多劳动负担,现在若是卖的话,倒是不太好卖出价格,毕竟平蛮后,大量的商人涌过来,一队一队的从那边往这边运蛮子运牛马过来,价格一跌再跌了。
    刘老爹因为腿伤,去年没被征召,当时还很庆幸,后来却很后悔,看着别人得那么多赏赐,拿回那么多战利品,自己却什么也没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在其它两个儿子虽没小三得的多,但也带回一些赏赐,总算让他稍好过了些。
    刘家打算明年开春后再去买一头一岁左右的小水牛回来,自己喂养着难后自己教犁,跟那老马搭配着一起耕种家里的田地,这样就不用再租用屯里的牛马,能省一笔牛租。况且,那老马是头母马,还是能生的,再买头小母牛,过两年也一样能下崽,到时就能为家里添一大笔进项。
    伺候好了,若是一年一头牛崽和一匹小马,那起码能增加两三千钱的进项。
    而大哥则提出希望明年能够拿出些赏钱先在旁边空地上,再起三间屋子,也不用说单门别院,就相当于修一个偏房,他年纪也不小了,希望能够托人说门亲事讨个媳妇。老刘夫妇对此倒是赞成,老二有些羡慕,可也知道虽然家里新得了一笔钱,但也不可能同时给两个儿子一起说亲。
    只能等老大先讨媳妇,他再等等。
    老刘觉得这赏钱大多是小三赚回来的,如今要拿来买牛盖房给老大娶媳妇,不免有些亏欠他,干脆提议,让小三直接把带回来的那女蛮子领自己屋。
    老刘说先将就着用,等再过几年,老大老二都说过亲后,便也给他说个媳妇。
    老二有些眼红,这是要把那女蛮奴给老三当妾啊。
    当然,因为老三并没有勋官在身,一介白丁的他没有重婚纳妾的资格,所以也就并不会有妾侍的名份啥的,也就是屋里人吧。
    刘瘸子对老二的不满并没理会。
    “你要有本事,你也好好练武,下次有机会征召上场时,也带一个回来不就是了,你要有本事,你带两个回来,我都给留你屋里用。”
    那女蛮子二十多岁,据她自己说她本来在寨里是早就嫁人成亲,还生过三个孩子的,只是如今寨破人亡,夫离子散,也不知道孩子丈夫在哪了。对于刘家的决定,这个已经勉强能听的懂一点点汉话的女人,只是眼神暗淡的接受了。
    不妥协会被打,虽然刘家人也不是那种狠毒的人,但对于不听话的奴隶,也一样还是会打骂的,轻则饿肚子,重则挨竹鞭,在这个唐人的移民屯堡里,这个女蛮子与其它奴隶一样,都看不到希望。
    刘小三虽然觉得这蛮子年纪大,而且样貌也不好看,脸上有刺青,牙齿是黑的,但晚上这蛮子搬到他屋里来,睡到了同一个床上的时候,这少年终究还是没忍住,反正黑灯瞎火下,也看不到这女蛮子的模样了,倒是她那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女人味道,让少年燥热难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
    女人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了几下,被刘小三抽了两巴掌之后,便在黑暗中停止了挣扎,她如一条死鱼一样的躺在床上,任那个少年冲动而又急躁的动作,那笨拙的模样,甚至让她没那么讨厌他了,想起从侬人河畔被带到这个少年面前,然后一路东来,都是这个少年照顾着自己,虽然语言不通,但他对她却还是不错的。
    良久,听着少年在黑暗里郁闷的叹气,女人伸出了手,却是主动的带着他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新世界·······
    赵嗣源牵着匹马过来,看到刘延禄,笑着摸出一块芋头,“刚从灶里挖出来的,还热着呢,烤的可香了。”
    刘延禄接过拍着芋头上的灰剥皮,问,“牵着马去哪?”
    “遛遛!”赵小二有些得意的道,这匹马也是他的赏赐,同样是从侬人河牵回来的,相比刘延禄的那匹马,他这匹要年轻雄俊一些,虽比不得战马高大,但起码比刘延禄的强多了。
    “又去显摆啊?”刘延禄笑着道,虽来自不同地方,可一起在这堡子里生活几年,去年又一起扛枪受召,一个帐篷里住了半年,两人的关系倒是更亲近。
    “我听说钱兵曹升官了,他家大娘子可是十分高兴,特意从交州请了戏班子过来要唱三天大戏呢,还有杂耍班子,远近不少商贩也都要过来搭集摆摊,所以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过来赶场看戏,到时你想啊,肯定会有许多年轻的小娘子也会来的,咱们这不得收拾收拾,展示展示?说不得就有个好姻缘在等着呢。”
    “我家正给我大哥说亲呢,”刘小三有些无奈的道,“我大哥今年若能成,接下来也还得给我二哥准备,等到我,估计还得几年,够等呢。”
    赵嗣源是家中老二,他大哥却是已经娶过妻的,所以如今家里正张罗着要给他说亲呢,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媒人张罗了。
    “我听说你阿爷把你带回来那女蛮安排到你屋睡觉了?”赵嗣源有些好奇的问。
    刘小三脸微红。
    “你睡了没?”
    刘小三支支唔唔,左右张望了下,最后点点头。
    “啥感觉?”
    “能把骨头化掉的感觉,长这么大,从没想过,原来冬天搂着女人睡觉是这么舒服呢。”
    “只是搂着睡觉?”
    “傻子才只搂着睡觉。”
    “快跟我说说,到底啥感觉,这事怎么弄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你搂在怀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感觉啊,美滴很!”刘延禄不无几分得意,虽然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急的满头大汗,不得其门而入,后来那女人主动引导,可他却也是突然就兵败如山倒了,弄的他又羞又恼,好在那女人有经验,倒是让他很快重振雄风,着实尝到了男人的滋味。
    赵嗣源看着他那回味的样,有些无奈,“早知道我就不该让我爹把那女蛮卖掉的,我那奴隶比你这个可年轻许多,只换了头水牛,真亏。”
    他叹着气,“回来一路上,校尉们管的也太严格了,硬是没让我捞着半点机会,否则我也能尝下其中滋味的。”
    刘延禄安慰他,“你家卖掉了那女人,不是给你换了牛又还得了钱,不也是给你置办结婚的彩礼嘛,等到时说得哪家的小娘,你小日子才真是美死咧。”
    两个少年都穿着崭新的红色戎袍,在屯子里十分显眼精神,很快,上次同去的另八个少年也都聚起来,引得许多屯中少年孩子们都围着转。
    “听说了没,咱们领主钱郎君要高升了,好像是要升任七溪县令了呢。”
    “咱钱郎君本是武安州兵曹参军,这改任七溪县令,是升不是降吗?”
    “兵曹参军虽是州衙的官,但也只是从七品下而已,而且在州中只是僚属,但到了县里,却是长官啊。”
    一名少年问,“七溪县蛮地新设,应当是下县吧,下县令也才从七品下,若只是小县县长,好像更才正八品上啊。”
    大唐的州县都是分为上中下三级,基本上是按户数来定的,其中又还按照畿辅望紧这样来细分。
    上中下不同级别,刺史县令的品阶也是不同的。
    而下县县令本就只是从七品下,但若是那种特别小的县,甚至连县令都不称,而是设县长,其品级还要再降一级。
    而州兵曹参军全称是州司兵参军事,实打实的从七品下,判一州兵曹事务,权力还是挺大的。
    “谁说七溪县小了,那是蛮地新设没错,可那里以前人家叫七源州,现在降为县,但三郎括地检户,改土归流,又把许多战败被俘和归附的蛮子打散安置那边,甚至还有不少党项羌、突厥胡等南迁移民安置在那,人家七溪县一设立,户数就已经过万了。”
    大唐的县设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三级,除了赤、畿一般为京都、畿辅之地,其余的望紧也则是以关津要害等地授予,一般的县还是只分上中下三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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