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知府点点头:“好。”他徐徐立起,倒背双手,缓缓踱到洛涵空面前,说:

    “洛堂主年少有为、武功高强,别说二十六个人,就算二百六十个人,洛堂主想来也能轻易敌得过——”

    洛老夫人和几位当家一起喝道:“你竟敢怀疑——”

    皇甫伦用力摆手,连声道:“不,不,听我说完。”他止住其他人话头,续道:

    “——但洛堂主以‘摧风九式’名震江湖,‘摧风九式’原属掌法,并不需要武器。所以,本官窃以为洛堂主犯不着费力去找厚重锐器,来做下这两桩莫名其妙的案子。”

    他话音刚落,洛涵空便哼了一声,冷着脸说:“大人眼光不错。”

    皇甫伦堆笑道:“哪里哪里,本官据实分析而已。”他眼睛滴溜溜一转,朝向洛老夫人,说道:

    “洛老夫人与已故洛老堂主伉俪情深,曾双双以拳掌功夫名震天下。本官认为老夫人自然绝不会是那犯事之徒。至于陶二当家——”

    他看住陶向之,缓缓道:

    “陶二当家智勇双全,多年来凭借独门指法饮誉江湖,想来亦不会弄出如此残忍可怖的伤口。”

    陶向之不卑不亢地说:“多谢知府大人信任。”

    皇甫伦微微笑了笑,又向殷寄梅道:

    “殷三当家精通剑法,但你既为女性,内力难免稍欠火候,恐怕难以一连震断那么多人的筋脉。何况你的宝剑又窄又薄,绝计无法造成那种伤口。昨夜虽由你轮值,但本官认为,你不会傻到故意挑自己轮值的时候犯事,所以也可排除嫌疑。”

    殷寄梅按着剑,面上依旧有些警觉,只轻声说:“多谢。”

    皇甫伦转向范寓、秦智达和方寒草三人,续道:“你们三人昨天并未轮值。范四当家整夜都呆在自己位于洛阳城东北角的居所中,而秦五当家则去了城南赌坊,赌坊中人皆可作证。至于方六当家,昨夜也并未进过摧风堂。方六当家,本官听说你和殷三当家情投意合、同气连枝,自然也不太可能犯案。”

    众人闻言,心中皆惊,只不住地想:“这位知府表面安逸亲和,却已在暗中派人调查了一切,他的城府实在深。”

    秦智达满面通红,连连向洛涵空和洛老夫人陪罪,讷讷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属下只是小赌一把,还请堂主饶恕。”

    洛涵空一时却无暇理会那么多,只瞪着皇甫伦,道:

    “皇甫大人,你分析来分析去,似乎都无法证明我摧风堂中的人有犯罪嫌疑。”

    皇甫伦笑了笑,微微提高声音:“总之,这桩案件能无声无息发生在高手辈出、布防严密的摧风堂中,本就令人惊讶得很。黎帮主和本官一同思考了良久,而耳畔又听到城中不少武人的议论,都说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为摧风堂内部众人集体作案,是以能轻易掩盖;二为凶手独立作案,但却武功绝高,即使夜袭摧风堂,也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咳咳,大家都说这样的武林高手,似乎极为罕见。”

    洛涵空警觉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大人倘若认定了前一条,洛某愿意率领摧风堂所有人马奉陪到底。”

    陶向之紧跟着也说:“皇甫大人,凡事要讲证据。即使城中流言四起,陶某却也相信大人不会被轻易干扰。”

    皇甫伦亲切地道:“当然,当然。洛堂主大可放下对本官的敌意,本官此来,正是想为摧风堂洗清莫须有的罪名,以便日后共同携手,维护洛阳城安定。”

    洛涵空略略卸去些戒备神色,却依然不失警惕:“摧风堂虽无与官府来往的打算,但洛某自也不会干扰大人治理洛阳城。”

    皇甫伦打着哈哈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突地又堆上笑来,道:“集体作案的可能性便先搁过不提,咱们不妨来瞧瞧第二种可能性。本官原本漫无头绪,然则呢,据黎帮主提醒,本官才想到一件事,说不定便与那行凶之人息息相关。”

    洛涵空挑眉问:“哦?甚么事?”

    皇甫伦环顾四周,正色道:“虽然洛堂主和几位当家都不可能亲手弄出这般的割裂伤,其余下属也没有无声无息连杀二十六人的本事。但昨夜在摧风堂中,却实实在在有一件东西,是可以用来砍出那样的伤口的,而持有这件东西的人,恰好也有来去如风的卓绝本领。”

    洛涵空、洛老夫人和几位当家闻言,心又悬了起来,洛涵空涩声问:

    “不知皇甫大人所指,为摧风堂中何等物事?”

    皇甫伦笑了笑,突然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刻——碣——刀!”

    他面朝洛涵空,口中却陡然迸出“刻碣刀”三字,摧风堂众人甫听之下,不由呆了一呆。

    天台派中人却反应极快,傅高唐和穆青露同时迸出一声大喝:

    “胡说八道!”

    呛呛连声,却是阿梨等小弟子按捺不住,纷纷拔出武器,七嘴八舌叫道:

    “谁敢侮辱师父,和他拼了!”

    戚横玉亦脸色遽变,猝然立起,向皇甫伦说道:

    “皇甫知府,你先前对摧风堂诸般怀疑,如今又突然将矛头指向天台派,敢问摧风堂和天台派是否曾有礼节不周之处,才令你看不顺眼,因而处处挑刺呢?”

    她语调虽平静,却字字铿锵有力,天台派与摧风堂众人闻言,面上怒色亦越来越浓。

    皇甫伦却端然不惧,站在黎越峰身边,从容答道:

    “戚女侠说本官挑刺摧风堂,这可言重了。本官私底下从未怀疑过摧风堂,方才之所以一一罗列,也只想向各位证明摧风堂中人不像是凶手罢了。”

    摧风堂中不少人闻言,脸色顿时又放缓。殷寄梅面上泛起笑容,向方寒草和范寓道:“皇甫大人果然明智。”

    陶向之沉吟不语,倒是秦智达在旁闷哼道:“一开始见他乔张作致,还以为他真有恶意呢。”

    皇甫伦立马笑着接口:“哪有,哪有。本官秉公办事而已。”

    戚横玉略感狼狈,却立时端正心神,向司徒翼瞧了一眼。司徒翼心领神会,对洛涵空道:“涵空,小人挑拨,不可不防。”

    洛涵空一震,猛地会意,厉声向下属道:“统统住嘴。”

    殷寄梅犹且在说:“幸好幸好……”骤然听到洛涵空喝斥,吓了一跳,赶紧噤口不言。

    陶向之走到她和另三名当家身边,容色沉肃,在他们耳畔小声说了八个字:“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殷寄梅等四人不敢再说。却又见天台派中乱象四起,穆青露趁司徒翼分心之际,挣脱他手,跳起叫道:“天台派岂能容人随意凌辱?狗官,今日不把话说明白,便休想出此厅!”

    皇甫非凡叫道:“爹,这丫头动不动就杀人!那两桩案件,说不定她也有份!”

    穆青露大怒道:“没种的东西,今日定要揍得你哭爹喊娘!”

    她闪身便欲出列。皇甫非凡哪里敢多应,只躲在黎越峰身后,不停地道:“黎帮主,该说的话都替你说了,你看着办罢。”

    黎越峰沉声道:“行。”突然长身而立,打了个呼哨,顿时便有二三十名灵川帮帮众从厅门外强涌进来,团团护在他三人身前。

    穆青露清叱道:“想打群架么?来啊!”她回头向天台派中一瞧,金桂子、段崎非和阿梨等人早已站起,纷纷道:“打就打,谁怕谁?”

    傅高唐陡然立起,沉着脸,反手摘下刻碣刀,往众徒弟身边一站,将刻碣刀“当”的拄在地上。众徒儿见有师父撑腰,顿时叫嚷得更响了。

    一时间闹乱不休。皇甫伦父子和黎越峰都没料到天台派竟然是块如此难啃的硬骨头,俱都愣住了。皇甫伦反应最快,当先道:“各位,莫动手,有话好好说……”

    戚横玉带着司徒翼,越众而出,指着那二三十名灵川帮众,凛然道:“皇甫知府,黎帮主,瞧你们这架势,像好好说话的样子么?”

    皇甫伦朝黎越峰打了个眼色,黎越峰立刻说:“他们只是进厅保护皇甫公子,并无寻衅滋事之意。”

    戚横玉冷笑道:“黎帮主,你终究还是怕了。”

    黎越峰眼中怯意一掠而过,想起儿子之死,又悲愤起来,他大声道:“我一把老骨头,无所谓怕不怕。今日所做一切,无非想为潮儿讨个公道!”

    戚横玉道:“你们要讨公道,不错。只是天台派绝不能轻易蒙受羞辱,我们也要为自己人讨个公道。”

    皇甫伦连声说:“天台派各位侠客,请坐,坐,慢慢说。”

    戚横玉回头向穆青露等人道:“你们且坐。二哥,他们既然扯到你,你不便说话,就由我来应付。”

    傅高唐强按心中怒气,应了一声。穆青露见四师叔发话,不敢违抗,愤愤地同其余人一起坐回位置。

    戚横玉眼望皇甫伦,朗声问:

    “皇甫知府,你说我二师哥的武器是凶器,可有甚么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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