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沿香还没来得及回答,段崎非已轻声阻止:“青露!”

    穆青露猛然省悟,呀了一声:“糟糕,我又忘乎所以了。”

    夏沿香停下脚步,向四周望了望,低声说:“方才的情形,你们也瞧见了。虽然……那位名义上也算是家人,但万万不可能住进耽泉园的。”

    穆青露更好奇了,问:“那他住哪?就算不在耽泉园,怎么连其他两座园子也没轮上?”

    夏沿香摇摇头:“我来这里近十天了,从未见过这位二公子。至于他住的地方,也只是前几日去耽泉园拜见老夫人时,偶然听两位侍女提起过。好像就离这附近不远,沿通向西北边栽满杜鹃花的小径一直走便能到达。”

    穆青露问:“哪边是西北?”

    夏沿香噗嗤一笑,伸出纤纤玉指:“那边。”

    穆青露顺着她指处一瞧,顿时兴奋起来:“就是那条小径吗?看,好多杜鹃花!走走,去瞅瞅?”

    段崎非急了:“大小姐,再这么胡闹,下次师父面前我可再不替你遮掩了!”

    穆青露嘟着嘴说:“离己时三刻还有一小会儿,就让我瞧一眼嘛?沿香,你也很好奇二公子长啥样,对不对?”

    段崎非道:“咦,明明你自己好奇,还想扯上沿香。”

    夏沿香笑道:“我倒真的很好奇!只是没人陪,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往那边去。”

    穆青露立马笑道:“有我在,就不用不好意思啦。赶紧的,去瞧瞧。”夏沿香嗯了一声,二人手牵手,说走就走。

    段崎非喂了几声,无奈二位姑娘已打定主意,纵然十头驴也拉不回转。他百般无奈,然而心中实在也有些想看,便磨磨蹭蹭跟在后头,暗暗打定主意,万一被人瞧见了,便只推说是青露又迷路,到处乱蹿所致。

    穆青露和夏沿香沿着小径走了一程,但见杜鹃花丛越来越稀,野草倒越来越多,越往深处越杂芜丛生,便似长久无人打理。穆青露瞧了一番,小声说:“看来平时真的没甚么人来。”

    夏沿香道:“是啊——哎哟!”她正说着话,脚下突然踏到碎石块,打了个趔趄,幸好穆青露及时搀住。

    穆青露低头瞅瞅,不满地说:“这地上铺的石块,不少都碎了,那么多碎砖和草叶,也没人来扫扫。”

    夏沿香用足尖将碎石拨到路旁,道:“这世上,大多数人原是拜高踩低的。”

    段崎非道:“二位大小姐,悄声些罢。万一这些话被……他听见了,岂不徒然惹人伤感?”

    穆青露道:“嗯嗯。”

    又走了两三百步,小径突然拐了个弯,三人赶紧立定,穆青露贼兮兮探头一望,缩回脖子报告说:“前面有人家。”

    夏沿香道:“我瞧瞧,我瞧瞧。”忙不迭也伸头。

    段崎非摇摇脑袋,心想这两人如此投契,不知以后还会胡闹出甚么乱子来,非得看紧些不可。又想反正来也来了,不看白不看,便也悄悄绕过去。一瞧之下,只见小径尽头通向一片竹林,细叶掩映中,衬出一座小小木楼来。楼前有一块狭小空地,空地上仅一套石桌石凳,和一口古井,井沿上遥遥望去覆了不少苔迹,空地边缘却连篱笆都没有,整座小楼无遮无挡,一览无余。

    那木楼统共只两层,造型简单朴实,檐角铁脊更给整幢楼平添了几份素净气息。木楼上下两层门扉都紧紧闭着,楼前楼后都不见人的影踪。

    穆青露踮起脚尖,朝前走了几步,道:“不知道他在不在屋中?”

    夏沿香咬着手指,想了想,说:“他好像很少出来,应该在的,别靠太近。”

    两人正嘀嘀咕咕,突听“嘎呀”一声,二楼侧窗突然被推开了!

    二女吓了一跳,穆青露反应最快,驾轻就熟往段崎非背后一钻,躲得严严实实。夏沿香急道:“喂喂,给我留点地儿。”也嗖地藏了进来。

    段崎非的心咚咚乱跳,脸上发热,来不及怪责,赶紧催:“快撤。”

    穆青露乖乖地嗳了一声,和夏沿香一起从小径退了回去,走了几步,意犹未尽地说:“幸好没被他发现,面子保住啦。可惜仍不知道他长甚么样。”

    夏沿香亦满脸遗憾悄声道:“听说老堂主去世后,夫人将堂中下人几乎都换了一遍,凡和二公子有过来往的都不再用了。之后见过他的人便更寥寥无几,我园中的两位侍女都不知道他长甚么样。”

    穆青露想了想,很有些不平:“毕竟也是二公子,怎么能住这么冷僻的地方?”

    夏沿香道:“他本来随洛老堂主一起住在耽泉园。老堂主一过世,他立刻自请出园。至于这座木楼,原本只供内宅管事临时住住,二公子坚持要搬进去,老夫人和洛堂主便也由得他了。”

    段崎非闻言,心中恻然,边走边道:“他寄人篱下,想必日子不好过。”

    穆青露轻轻地说:“洛大哥虽然不喜欢这位兄弟,但以他的英雄气性,想来应该不会虐待弟弟。”

    夏沿香道:“嗯。听说衣食用度都给足了的,只是堂中事务一概不通知他参加。他也知趣得很,不要任何人服侍,也很少出门。”

    穆青露笑道:“我越发好奇了。小非,我半夜来攀楼瞧瞧这位二公子真容,你一同来不?”

    段崎非疾道:“洛堂主待我们不薄,青露,还是别窥探的好。”

    穆青露颓然道:“哎,说得有理。可惜我却是见不得秘密的人,越听,心里越痒痒——要是二师伯也在就好啦。”

    段崎非截住她的话头:“二师伯一世豪杰,可不会做这种夜半翻楼的事。”他嘴上虽如此说,心中暗暗揣度,却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话。

    穆青露看来也不太相信,梗着脖子辩道:“谁说的,他一定……”

    夏沿香突然悠悠地说:“青露,你很喜欢发掘神秘的事儿么?”

    穆青露停下斗嘴,用力点头:“当然。”

    夏沿香停了足,稍一犹豫,开口道:“那个……据我这几天来的观察,倒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

    段崎非咦了一声,穆青露大为激动,拽住她衣袖,道:“又来一件?我可万万忍不得了。快说,快说。”

    夏沿香低声道:“这会儿来不及啦。这样吧,今晚亥时以后,待其他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你俩悄悄到倾鸿园中来,我们秉烛夜谈!”

    穆青露想也不想,便道:“好!”

    段崎非问:“沿香,我也去?合适么?”

    夏沿香目光闪闪,道:“合适。你那天也在璧月楼,并非局外人。”

    段崎非见她似话外有话,当下便不再多问。

    三人沿小径退回内宅大道中,眼见时辰将至,赶紧匆匆赶向迎客厅。又走了一程,突听后面有人连声唤:“露儿,露儿,等等我。”

    段崎非一听是司徒翼的声音,心中一松,赶紧回头。司徒翼匆匆奔上来,一张俊脸上全是汗珠,道:“我赶回倾鸿园,却扑了个空,幸亏有人指点,我立时顺路追上来啦。露儿,你好狠心,居然抛下我!”

    穆青露笑道:“谁让你一去不复返呢?对了,晏姐姐可好?”

    司徒翼怔了怔,面上神色突然有些古怪,讷讷道:“还好。不过,这个……那个……”

    段崎非疾问:“翼师兄何以吞吞吐吐?”

    司徒翼摸了摸脸,笑道:“那个……露儿,这位晏姑娘,可真会哭啊,简直像水做的人儿似的。”

    穆青露点头:“是啊是啊。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被她的眼泪打动,才同意带她一起上路——说起来,桂师兄还得感谢我的撮合才是。”

    司徒翼听她提起金桂子,赶忙诉道:“我本以为阿桂也在,随手敲了敲门便进去了,没想到屋里却只晏姑娘一个人。她已经起来了,正在梳头,看到我递过去的药膏,眼圈儿一红,眼泪哗啦哗啦地就下来了。我一下子慌了神,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夏沿香在旁笑道:“你见女孩子掉泪便慌神,如此看来,青露平时很少哭泣?”

    穆青露挺挺胸,骄傲地道:“从来不哭!”

    司徒翼道:“是啊,我最爱看露儿笑了。”他苦着脸,续道:“说起来晏姑娘也怪可怜的,她看到药膏,自伤身世,泪水涟涟,哭得站都站不住。我只好扶她坐下,她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只能尽力安慰。幸好她见我手足无措,便也收了眼泪,请我稍等她一会,说换完衣裳便同我一起来找你。”

    段崎非问:“翼师兄,于是你等了这么久?”

    司徒翼道:“我原本给了药膏就想走,但见她可怜兮兮,只得答应了。她动作可真慢,我坐在外头等啊等啊,她还不出来。幸亏后来阿桂来了,我见有阿桂接她,就赶紧跑了——露儿,以后我可再不接这类活儿啦。”

    穆青露笑道:“你不抖我丑事,我就不罚你。”

    四人一起来到饭厅中,须臾人便到齐了。

    不出陶向之所料,那二公子洛苏华果然婉拒了邀请,未曾列席。洛涵空和洛老夫人眼见佳客济济一堂,心情自也渐渐好转。席间,司徒翼向洛涵空讲述了那一段二十五年前发生在天台派的旧事,以及北上因缘,洛涵空惊诧之余,立即吩咐几位当家加强在洛阳城中的暗哨,以图揪出那到处传播拂云诀的人。又连连拍胸保证只要有他在,必定护得天台派一干青年子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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