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等先前所料,这子合佛国没有余粮供给这些前来夏坐安居的列国僧者。

    仅仅一日,法显师傅一行就准备四处托钵化缘,自行筹集他们在此处禅修期间的口粮了。

    因此我家商队布施的馕饼,可谓雪中送碳,解了师傅们的燃眉之急。

    馕饼是我们商者外出期间的常备干粮,用胡麦粉压制烧烤而成,能够储存数月而不会变质。

    此法与胡麦一样,最早也是由波斯、安息诸国流传而来,在我们西域落地生根已近百年了。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每次爷爷的商队启程外出之前,都是我家清风泽客栈最忙碌的时候。

    店中的老少伙计,不论男女一齐上阵。

    石磨碾粉、大锅炒作、压制成型,地锅焙烤。

    那时候,从清风泽客栈的庄院里飘出的麦香会随着一阵阵夏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整个于阗王城官家百姓们都会笑谈,长安坊易老爷家的商队又要开拔啦!

    “阿弥陀佛!易施主的慷慨盛情,老衲感激不尽。出家人无以为报,只能在佛前多为施主祈福啦,阿弥陀佛!”

    法显师傅作为苦行的高僧,早已超然于物外。

    但临别之际,还是如祖辈尊长一般拉着我的手连声道谢。

    “师傅,弟子前去天竺是为家母在佛前焚香布施、了却愿心。听说那里到处都是寺院,人人皆为佛徒,去往何处才能离佛陀的莲台最近?也最能显现我们东方弟子的虔诚?还望师傅指点一二!”

    朵儿向法显师傅躬身行礼诚心求教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快快请起!与我等僧者而言,前去天竺寻佛问道,有两处必去的圣域净土。一为释迦牟尼佛的诞生之地迦维罗卫国,二为萨罗国的舍卫王城,当年佛祖在城中的祗洹精舍居住二十余载,每日开悟众生弘扬佛法而终成正果。阿弥陀佛!”

    法显师傅扶起小妹,单手唱了个佛号道。

    “谢过师傅,弟子明白啦!”

    朵儿又深深的向法显师傅鞠了一躬,大师的寥寥数语化解了她一路而来的困惑。

    “师傅慈悲,能否帮弟子测算一下前路的祸福吉凶!阿弥陀佛!”

    世人都说得道的僧者能够看清前路与今生,才会了无牵挂不问红尘。

    或许是一时兴起,我尽然如此向法显师傅寻求解惑之道,而且是在刚刚布施之后,此乃大忌也!

    但话已出口无从收回,只能向法显师傅鞠躬致歉。

    “阿弥陀佛!施主大富大贵之身,却是多灾多难的命道!前路漫漫,彼岸花开,施主多加珍重!阿弥陀佛!”法显师傅略微颤抖的鞠躬还礼。

    就在这杏花漫天飞舞的南国四月天里,我家商队与法显师徒在子合佛国的古道路畔就此别过,奔着各自的修行去了。

    但师傅这一番没有言明的开悟之词,却令我感到一阵阵的后背发凉。

    过去五年多来的人生境遇,与师傅所言如出一辙。

    “大哥不要担心!法显师傅不也说了嘛,虽然历经劫波,终会逢凶化吉!没事的,小妹我愿意把今生的福报分一半给你!嘿嘿嘿!”

    朵儿见我在子合国之后一路愁眉不展,并嬉笑着替我解忧。

    “少主,老爷在世的时候说过

    ,但行正道,莫问前程!我们商者行走江湖,每一步都是危途。法显师傅所言不是你一个人命道,所有商者的命运皆是如此。呵呵,少主,你也不要太过在意。”

    苏叔也在旁边慈祥的开导道,在他看来,大富大贵、多灾多难说的就是全天下的商者,而非我一人之命,令我豁然开朗。

    前方雾霭朦胧的群峰深处,久违的蒲犁王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上次我们是由莎车国入蒲犁,今日我们则是沿着子合国般若河的河谷逆流而上来到了蒲犁国的境内,沿途见到的风景自然也就不同。

    戎戈老丈依然健在,谈起我爷爷的离世,不免嘘唏一番。

    身处这边陲小国,一辈子也难见着几个异乡的客人。

    因此一次结缘并是一世的交情,况且戎氏先人与我们易姓祖辈一百年前都是陇西老民,彼此的祖乡只隔了一道黄水大河。

    “易家长孙,苏先生,前去富楼沙的商道其实有两条!”

    三碗辛辣浓烈的羊奶酒下肚之后,戎戈老丈用嘶哑的吐火罗山地语对我们言道。

    “老丈,快快说来听听,另一条商道通往何方,途中的路况如何?”

    我举碗与老丈共饮了一碗奶酒,急切的问道。

    我家商队几十年来一直行走的都是经瓦罕山地至高附城,再沿着喀布尔河向东南出山口抵达富楼沙王城的传统商道。

    三年前我们去罗马国走的也是这条路,往事历历在目,心中不觉酸楚了起来。

    “少主,老丈所言的商路我也知晓。越过前方的冰峰,沿着一条世人称之为陀历古道的山间河谷一路南下,到达北天竺的陀历佛国。然后从那越过天竺长河的一处古渡,并进入到键陀罗佛国的境内,该国有香国的美誉,也是天下各色奇香的集散之所。少主,到了键陀罗后我可带你过去见识一番。世间万般生意,唯有这香料的交易最是美妙,呵呵!”

    苏叔端着酒碗站起身来,指着东南方向百里之外一座高耸云天的千年冰峰淡淡的笑道。

    “虽然较经高附城绕山而行省去了一半的路途,但山高路陡常年冰雪连绵,我们这些负重的驼马根本无法逾越。所以老爷、尉爷在队上的那些年,我们每次都是行走瓦罕山地这条世人皆知的古道。少主你也曾走过,呵呵。”

    “苏先生所言甚是,相传几百年前有一支上万人的马队从那边的冰峰处如天兵天将一般奔腾而下。他们自称大秦国人,要去盛产丝绸的东方汉国。这支军马一去不返,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来往的僧贾,也把这条连接天竺佛国与我们西域诸国的商道称为大秦路。”

    戎戈老丈的吐火罗山地语中,间或还会蹦出一两句东土河套一带的古老雅言来。

    在旁边担任我等翻译的朵儿,会和老丈单独交流几次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这一次朵儿却惊讶的瞪大双眸道:“啥?老丈!大秦战队??”

    罗马人的轻甲骑师战队我等太熟悉啦!其战力之彪悍至今想来犹觉胆寒,耳边仿佛又传来了罗马人蝗虫般的投标划过天际的刺耳之音。

    听说罗马骑师战队,坐在不远处的秦冲、刘真儿、萨冰等人纷纷围上前来。

    “小姐,老叟所言非虚。从蒲犁国南去到北天竺这一段的葱岭山地,一直到今日仍叫大秦路。但老叟不知

    这大秦是我们蒲犁国人祖乡之地的大秦,还是其他的何方神圣。呵呵,苏先生,易家长孙,喝酒!吃肉!”

    戎戈老丈生性乐天豪放,其子戎木大哥给我们筛酒完毕,老人家举起酒碗爽朗相邀道。

    天色渐晚、寒意上升,沙米汉领着几位伙计协助戎家大嫂在场地上支起了两堆熊熊的篝火。

    而我们的肥羊烈酒,也喝到了酣处。

    “一万骑师两个罗马军团的建制就这么没有啦?试问阳关以南的西域诸国,谁人能是他们的对手!”

    秦冲双目如电,血性上涌道,仿佛有回到了塞尚波斯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

    “有过路的商者口耳相传,这些罗马人后来投奔了匈奴,参与了对大汉的战争,他们的后人如今就在你们东方汉国!嗨!几百年的往事了,操那闲心干甚!喝酒喝酒!”

    戎木大哥见我们如此好奇,连忙筛酒劝阻道。

    “想起来啦!我家书院有一本名叫《河西经略》的藏书,我好像见过有一段这样的记载。哥,你也读过吧?”

    朵儿回望我道,明眸生辉,如春风一般的温暖。

    “有点印象!在书院那会我就喜诵读这般的闲书。”

    我点头答道,这桩蒲犁国人世代流传的悬案似乎有了答案。

    “少主,在东土河西天之山以南的湟水一代,如今有一个邦国名叫吐谷浑。该国有一部落的野民棕发碧眼异于当地的土著,与我们西域诸国的民风衣饰、体貌面相也不甚相同,无从知晓这些人的祖先来自那里。有人猜测他们是波斯、安息、或是粟特人的后裔,但唯独没人猜到他们尽然是罗马遗民,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苏叔抿了一口奶酒淡淡笑道,有恍然大悟之感。

    我已有些微醺,心中暗想他日路过天之山下,一定要前去会会这些罗马国的后人,为他们带去故乡今日的消息。

    然而几百年的光阴转瞬而逝,祖乡之地早已成为异乡了。

    “少主,大秦路看来也不是啥龙潭虎穴!罗马人、天竺僧人都能翻越的冰峰,我们怕它作甚!就走这条路了!秦冲愿为先锋!”

    听完戎戈老丈父子的介绍,秦冲如当年在迦南义军中那般,向我拱手请战。

    众人一时诧然,紧跟着就是一片哄笑之声。

    秦冲也自觉唐突,哈哈大笑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才把眼前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从大秦路入天竺,快的话两个月就可打个来回。少主,要不我们就试上一回?”

    沙米汉是个顾家之人,早去早回最合他的心意,因此也完全赞同秦冲抄近路的主张。

    “呵呵,老夫知道你等都是少年英雄虎狼不畏!怎奈横贯葱岭冰峰的大秦路是条天路啊!冰峰之上积雪没膝,遇到毒龙雪崩来袭,只能坐以待毙。上面紫气稀薄人畜不能呼吸,半根香的功夫就会毙命!纵使你等有万夫不挡之勇,在天地的无常跟前也是全无招架之力!走不走陀历道,少主还需三思啊!”

    见我被秦冲、沙米汉二人蛊惑的蠢蠢欲动,苏叔赶紧出面制止道。

    在他老人家看来,商途之中保证人畜的性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是耗费千金,多走千里的冤枉路也是在所不辞,颇有爷爷当年的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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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淮上文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七一章 大秦路-商演和公演,商与佛,笔趣阁并收藏商与佛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