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四、申时、青衣卫】

    徐恪与李义出了地牢,李义因事急着要走,徐恪便送他至青衣卫大门之外。

    一路上,李义问徐恪,“师弟,听落霜话里的意思,你应该认识无花。”

    徐恪道:“我自然是认识无花,我与她拢共已见了三次,她是天音楼里的歌女呀!”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无花’并非只是无花。”

    “‘无花’不是无花?那她是哪个?”

    “你再仔细回想,自你小时候起,可曾得罪过哪一位女子?抑或……”李义略略思忖,又道:“可曾令哪一位女子对你痴心?”

    “师哥,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快说,到底有还是没有?”

    徐恪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曾得罪过哪位女子,也不曾令哪位女子为我……”

    李义接口道:“如此说来,这位‘无花’姑娘,极有可能就是王香梅了!”

    “香梅……怎么可能?”

    “师弟,我那一日与你在天音乐坊喝酒时,看得清清楚楚,那位无花姑娘,她又想杀你,又很喜欢你,她喜欢你是发自内心,她杀你……似乎也是发自内心!”

    “师哥,你说的这到底是什么呀?她既然喜欢我,又怎会想着杀我?两者又都是发自内心,这……我可实在是不解了!”

    “这有何不解的?她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她想杀你,自然是你做过了对不起她的事!你仔细回想,若在你的过往生涯中着实找不到这样的女子,那她必是香梅无疑了!”

    “可是……”徐恪不断挠着自己的额头,依旧不敢相信,“师哥,你那一日不也说了么?香梅已经死了呀,你只是同我玩笑而已?怎地今日又说‘无花’即是香梅?”

    “那一日?那一日我可没听落霜这么说!今日你也听到了,以落霜的口吻,想必‘无花’定然是你早已相识之人,那么,师弟,你再仔细想,除了香梅,还能有谁?”

    “可是……香梅已经死了呀!”

    “要是……香梅并没有死呢?”

    “这……”徐恪连续挠着自己的额头,又抓抓自己的耳朵,总觉得此事匪夷所思,然细想之下,又觉得不无道理。

    这时,两人已步出青衣卫大门之外,李义拍了拍徐恪的箭头,语重心长地言道:

    “师弟,看来,要想澄清此事之真假,你须得回一趟江南老家啦!”

    言罢,不等徐恪答话,李义笑了几声,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目送着李义的身影远去,徐恪不禁又回想起了他年少之时,与香梅的种种,可是往事已成昨日,昨日种种,无非是少年懵懂。他觉着自己虽并未做什么对不起香梅之事,但若说香梅真的会因之而怪罪自己,兴许也在情理之中……

    徐恪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中,见李君羡和古材香已在坐等他到来。

    不用问,徐恪就知道,定是那张木烨又派古材香来,请他们今夜共赴得月楼晚宴了。

    对于张木烨此番如此盛情相邀,徐恪原本也未想到,既如此,横竖自己与君羡今夜无事,两人也就坦然应承了下来。

    古材香得了两位千户大人的首肯,千恩万谢一般,终于乐滋滋地回北司复命去了。

    留下徐恪与君羡两人,相顾一笑,心中均道秋先生真乃神人也,事事皆在他所料之中。

    两人一连忙碌了三日,总算有了成果,此时终于可以安坐下来,随意喝几口茶,说一些话。

    李君羡便问起赵王此来审得怎样,徐恪笑着摇头,说道今日连审三次,结果都是和第一次一样。

    对于最后落霜的怪异言行,徐恪也忍不住和君羡说起。君羡便问道,贤弟觉得那位无花姑娘,可有似曾相识之处?

    徐恪再度用力回想,忽然言道,其实那一日自己抓住了无花的手半日,跟无花无比接近,隐约便闻到无花身上的一股气息,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

    徐恪又将李义的推论与君羡说了一遍,末了更是问道,难道人死之后还能复生么?

    君羡当即回道,人死岂能复生?赵王殿下之意,当是兴许王香梅当时并未跳进水井,或是跳进了井里又被人救起,其实她一直活在人间,至于她的死讯,只是杭州百姓以讹传讹而已……

    徐恪不禁呆坐在那里,心神有些恍惚了起来。

    君羡复又问道,贤弟可以年纪推断,若香梅尚在人间,与无花此时的年龄是否相仿?

    徐恪不禁点了点头。

    君羡立时笑道,贤弟呀,看起来赵王殿下说得对!那位天音楼里的无花姑娘,兴许真的就是你青梅竹马的女伴,今日她千里迢迢来京,就为寻你这位“老情郎”来啦!

    言及此处,君羡忽然又面色一变,对空叹道:

    “哎!可惜呀!香梅对你这么好,还送烧饼给你吃,你当年已负了她一次,数日前,你竟又公然‘调戏’了她一次,你屡屡伤她,就不怕将她的心伤透么?”

    “君羡兄,你这说的……好没道理……不管无花究竟是谁,可小弟还是觉得……无花绝无可能是香梅!”

    “哎呀!无花到底是不是香梅?香梅究竟是不是无花?要解开这一谜团,看来,贤弟还真是要去一趟千里之外的江南道杭州府啦!”

    ……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卫卒来报,宫中内侍前来传旨。

    两人忙跑去相迎,内侍的旨意很简单,大意就是命徐恪做好准备,待晚些时候,内廷总管高良士与都督沈环将陪着马夫人来地牢再审一审落霜,待审问无误之后,可于六月初六将犯人推至午门外明正典刑。

    天子的这一道旨意,用意十分明显,北境候唯一的嫡子罗人凤惨死人手,命案将近一月方得告破,侯府上下自然不满,其中也定然有人会担心青衣卫可能胡乱抓人以图应付了事。为告慰死者在天亡灵,也为了让苦主放心,皇帝特意选派两位身份尊崇之人,陪着马夫人一道重审,若是连马夫人也无异议,侯府中人自然更是无话可说。此举一示看重,二以慰勉,足见皇帝用心之良苦。

    对于皇帝这一番苦心,徐恪与李君羡自能体会。当下,两人又到巡查公房内,对看守的卫卒训诫了一番,并且再到地牢中查看无误,方才回到青镜司内。

    徐恪仍不放心,又命人将百户储吉康叫了来,命他今晚辛苦一夜,负责带领卫卒仔细看好巡查公房。储吉康自不敢有违,忙拱手答应之后,急着赶了过去。

    时日匆匆,转眼已是酉时,下值之时刚到,古材香就已赶了过来,向两位千户禀道,张大人和诸大人早已在得月楼的雅间内恭候多时了。

    于是,古材香便领着徐、李两位千户,兴冲冲离了青衣卫,直奔得月楼而行。

    酉时二刻,徐恪、李君羡就已到了得月楼,古材香正要告辞,却被徐恪一把拽住,硬将他拉到了二楼。

    在二楼的雅间“夏云阁”内,张木烨已点好了一大桌酒菜。见徐恪、李君羡一起来到,张木烨与诸乐耘忙起身笑脸相迎,一时间,各人尽是寒暄之语,雅间内顿时热闹了起来,而古材香只得小心翼翼寻了一个最末的座次坐下。

    酒楼的掌柜早已命小二捧来了店内珍藏的一坛四十年陈“汾阳醉”,并一再言明,今日只收酒钱,余者皆由掌柜请客云云,张木烨见对方固请,也就一笑随他……

    于是,青衣卫内四大千户和一位首席百户就坐在了一起,众人举酒言欢、笑颜以对,雅间内的气氛异常和洽,自然,先前的种种不快都似已烟消云散。

    诸乐耘也一改之前的傲然神态,频频对徐、李二千户微笑举杯,尤其是对李君羡,已恨不得跟君羡拜把子称兄弟,其殷勤谄媚之状,就连张木烨也已自叹弗如。

    就这样,五个人推杯把盏、言笑晏晏,转眼间就已到了戌时,徐恪估摸着时辰也已差不多,正想着如何退场之时,忽见自家青镜司的百户储吉康急匆匆地奔进了雅间,未等向众千户行礼,就径直跑到自己身边,惶急禀道:

    “千户大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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