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殊也跟着他沉默了很久。

    老实说,君豪夫妻俩真的在自己孩子心里没有多少存在感,他们也真的没怎么亲自养育过孩子。君庭之前骂儿子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君豪就是甩手掌柜,儿媳妇则是甩手掌柜的影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君豪夫妻对凤圣哲这个唯一的孙子出现之时,还是使劲凑过几次热乎的。从她的角度来看,他们其实也表现出了想要和孙子亲近的心情。只不过君临当初太过厌烦父母,可能因此忽略了这一点。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君临倒是没有完全否认这一点,“通常都是隔代亲。尤其他们夫妻,后知后觉地发现几个孩子就没有一个是愿意和他们掏心窝的,自然会眼馋孙子。

    但我们这么多年缺席,大哥大嫂康复需要漫长的时间,自顾不暇,二哥向来东奔西跑不常在家,三哥又在军部,难以回一趟天极星,他们夫妻也没有能够和圣哲培养出来多少祖孙情,现在人都成年了,再想要怎么样就难了。”

    “说得好像我们就很容易可以和圣哲重新熟悉起来一样。现在这么说只是五十步笑百步。没听别人说吗?都说圣哲更像是三哥的儿子。”

    凤殊有些吃味。

    君临还真的没有介意,“三哥能够做到这一点一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圣哲那家伙从小就敏感,脾气很别扭,有时候犯起倔来,比我还要不知所谓。如果不是小昀一直陪在身边,又有三哥和爷爷适时引导,我还真怕他变成一个孤僻到难以沟通的孩子。”

    “如果他不愿意跟我们走怎么办?”

    “不愿意就不愿意,他在三哥跟前也学的挺好,没有长歪。”

    牛不喝水强按头,肯定会引起小家伙的强烈反弹。这种蠢事没必要做。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但如果又这样分开,肯定就没有机会再和他熟悉起来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一想到这个就有些惆怅。”尽管不是她本意想要生下来的孩子,但到底是因为她的出现才会存在的孩子,凤圣哲对于她来说,是非常不同的。

    “两个小的长大后肯定会嫉妒自己的大哥,你这是明摆着的偏心。”

    凤殊翻了一个白眼。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说能够将两碗水端平的人一定是自欺欺人。何况这还是三碗水,我得要会杂技才能够保持比较平衡的状态。”

    “你习武了啊,这可是现在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的技能。”

    “你们还开发了精神力呢,那也是从前的人都不会的技能。”

    “也许大巫他们会的就是这种。”

    “肯定不一样。大巫是沟通天地,直接使用的是山川大地日月星河的力量,而不是人类自身像是未知之谜的生命力。”

    “你不是说不了解?”

    “也不至于像你这个星际时代的人那样一窍不通。”

    君临莞尔,“如果你们师兄妹三人在某些方面都特别相像的话,估计大巫对二师兄也会有非常深重的无奈感,想要抓住,但你们又不听话,想要惩罚,你们偶尔又挺乖巧的,让人难以真的下手。”

    凤殊耸了耸肩。

    “巫族之地的事情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处事原则有可能在我们看来很荒谬,反过来也一样。

    二师兄还是直系呢,一样因为没有天赋而被驱逐出巫族之地,这在我们当时的时代是非常罕见的。二师兄没有残疾,是男丁,当时也没有战乱,而且他是大巫直系后代。但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能背后有隐情,以至于二师兄到了师傅身边。”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找到他?”

    “谁?”

    “二师兄。”

    君临想着既然有时间,那就敞开谈一谈好了。

    “因为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他一直都在我的生活里。

    我离开凤家之后,一直和师傅大师兄两个人生活,直到我年满十八岁,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师傅才让我下山独自闯荡江湖。

    实际上,在最初的两三年,师傅和大师兄总是三不五时地就会装作偶遇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虽然不是说每个月都见面,但我每年都能够见到他们一两次。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真的建立起了亲人的那种亲近感。

    二师兄就是在师傅和大师兄的口中存在着,还有他也始终都保持着给师傅写平安信的习惯。我也帮忙回过信,交流算得上是双向的。换了是你,你不会想要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哥哥吗?”

    他耸了耸肩,“会,但不会专门去找他。你是长年累月地找他,一直踏着他的足迹前行。你不觉得这一点太过度了吗?”

    “不觉得。”

    “就算现在也不觉得?”

    凤殊摇了摇头。

    “不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我当时年纪也不大,从十岁就知道了他,一直持续到十八岁,越来越熟悉,熟悉到好像从小就已经生活在一个家里一样。如果你认识师傅师兄他们,你一定不会奇怪为什么我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理解不了。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鸿沟。我们永远不会像你们一样这么情感丰富,对另外一个人抱有长久的好奇。”

    “所以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呢?如果没有好奇的话,你看着这样一成不变的我,难道就不会感到腻烦吗?”

    凤殊的反击让君临哑然失笑。

    这家伙。

    “这不一样。你说的是师兄妹这种手足之情,不是我们这种男女之情。”

    “难道你对大哥他们就不会抱有长久的好奇?”

    “会好奇,但不会因此就想要去了解他们的方方面面的所有的经历,更不会不去做自己的事情,反而总是踏着他们的足迹看他们过的生活。他们愿意和我谈我当然很乐意听,他们有困难我当然也很乐意帮,可重心肯定还是在我自己的生活经历上。”

    凤殊想了想,“只是碰巧想要见到二师兄是我当时最想要做的事情,或者说是最大的愿望。能够没有见面就让我有至亲的感觉,可唯有他没有见过,你说我对他有多好奇?

    你虽然童年也经历了不幸,但当时你已经八岁了,君四。我是从小就懵懵懂懂的生活,在凤家,我是被人遗忘的存在。如果不是后来我爹终于发现了我的情况,去求了祖父让我习武,我可能死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无人知晓。

    最初照顾我的丫鬟很粗心,心地不坏,但脾气不怎么好。在我学会照顾自己之前,我过得并不好。

    当然,在离开凤家之前,哪怕我其实私底下也收获了一些关爱,可当时年纪太小了,理解不了,也可能是失望惯了,所以我变得迟钝了,没有办法再辨别那些细微的区别。所以你可以想象在后来的那八年,我一直跟着师傅师兄生活的那八年,我是有多么的快活。

    真的,在山上的那些岁月,现在看来真的是完全治愈了我,让我变得也和正常家庭出生的孩子一样,也会笑,也会哭。

    我在凤家,是非常小的时候才会哭,可四五岁左右,我就没有再哭过了,好像忘记了怎么哭一样,就连笑,也变得非常非常少。每天想着的就是怎么练武,怎么练字,怎么休息,我甚至都不会像真正的小姑娘一样想着什么好吃,什么衣服漂亮,什么首饰可爱……

    总之,称得上是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位姑娘家,而不是一位小少爷。”

    说到最后,凤殊甚至笑了起来。

    是的,现在回看从前,她也能够怀着轻松揶揄的心情看待那一切了。

    “我们生多几个孩子吧?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反正多多益善。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发自内心的,本能的,爱你。不需要你再花费这么多工夫去追寻,我们也会爱你。”

    君临一矢中的。

    凤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

    是啊,当年的她,就是因为和师傅师兄一起生活,才明白了自己也是被人喜爱的人,才会强烈的想要亲眼看到二师兄。因为至亲不多,所以每一个都很珍贵,每一个对于她来说都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说到底,是她渴望被人接受,渴望被人看见,渴望被人珍视。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当初的我是有多么的卑微。”

    “不,你从来就不卑微。你只是太孤单了。如果小时候不是生活在大山里,四周除了师傅师兄就没有别人,可能你也不会这么渴望见到二师兄。人际关系太过单纯了,单纯到唯一的地步,自然会强化某种倾向。二师兄恐怕集中了你所有对美好的想象吧?”

    君临想到这里有些别扭。

    “那倒没有。对二师兄当然特别好奇,我可是直到死都没有见到他,好奇都变成了遗憾。现在很有可能有机会见到他,这可是我唯一能够弥补的有关前生的遗憾。换了是你,我觉得你会比我更疯狂,肯定无论如何都会找到想要找的人。”

    君临挑眉,“为什么你会认定我会这么做?”

    “因为你对我就是这样。你自尊心这么强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对我有感情,被我折腾几次,估计早就放弃了,怎么会这么固执?像你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个人,认定了一件事,就算撞了南墙,你也是不会回头的。这个可以说是缺点,也可以说是你的优点。”

    凤殊现在能够坦然地和他聊这些,也是因为已经决定和他走下去,所以有些话不妨说的更透一些。良好的婚姻关系,总是需要保持交流的。如果总是隐瞒自己真实的想法,沟通就难以进行。

    “你不觉得我们这一点很相像?”

    君临笑眯眯地,显然很喜欢她刚刚展现出来的态度,“或者说夫妻相?”

    “我以前又不长这个样子。”

    “说的是精神层面的,你不觉得我们其实很谈得来?”

    凤殊挑眉,“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可是打得要生要死的,你觉得我们谈得来?”

    “那是因为当时不熟悉。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后来了解了,才知道你是我我的缘分。”

    “你到底记起来没有?”

    “能记起来一些,还不是全部。”

    “我们这种缘分,老实说,真的不好说是好还是坏。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我的孽缘,是我上辈子做了孽,或者因为诅咒了自己曾经的命运,所以才会被老天爷送到这里来,然后接受你这个更加深重的打击,以彰显从前的命运老天爷其实并没有虐我太过。”

    君临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我以前也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知道吧。你这人本来就心眼多,虽然不像崇舒哥那样,胸有城府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但和你相处的多了,也会了解你同样心眼很多。还有啊,崇舒哥比你更加经得住开玩笑,你偶尔也特小气了。”

    凤殊一想到他总是乱吃飞醋,就不由得撇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想我为什么乱吃飞醋。”

    君临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脸上笑意不减,“看,我和你是天生一对。”

    “我还地上一双哩。”

    凤殊翻了一个白眼。

    君临突然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又飞快地后退,像是怕被她揍一样,哈哈大笑。

    “肯定是月老看我太可怜了,知道我也渴望有个自己的小家庭,所以才会将你送给我。知道吧,凤九娘,你可是老天爷安排给我的,一开始就是我的。”

    他得意洋洋得很,就像他说的肯定是真的一样。

    “驴打滚要是在这里,肯定会和你打一架。你还真不一定能够打赢他。”

    君临并没有感到扫兴,“你好像忘记了我可以使用机甲啊,他就算会武功,也没有办法和我斗吧?”

    “他实力比我强。我都能够赤手空拳打赢驾驶着机甲的星盗,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打赢你?我就不说一定了,但你真的未必赢得了他。”

    “就算打输了又怎么样?你还是我老婆。上天给了他机会,先让他碰见了你,但你还是来到了我身边,让我成为了你的伴侣。”

    他没有办法去计较她的过去,就像她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过去一样,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和他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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