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在大厅里倚着柱子,时不时地摸出怀表,上面的指针缓缓变化着,他看着时针与分针划分开来细微的弧度,心想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西泽是我们的狩猎目标,”一个有着雪色眼瞳的老人自他背后的阴影里仓促地踏出脚步,经历过岁月摧残的斑驳长靴表面满是泥污,难以想象主人究竟是在哪里走了一遭,他恶狠狠地呲牙,像是一条猎犬,“我要亲手杀了他!”

    另一个老人则披着暗色鸽羽编织而成的披肩自楼道里飘荡下来,几片灰色的鸦羽自其周身散落,他整个人都套在灰色长袍兜帽里,面无表情地看了巴赫一眼,手里握着的那根拐杖形状怪异,和枯树枝没有任何区别,在巴赫毫不意外的目光下他漠然地开口道:“不同神的神仆之间都不该互相牵扯,以及避免互相牵扯,他为什么没有任何预告地前来。”

    一滴冷水自地面的石缝里渗出。

    如果被其他人,哪怕是希欧牧德或者老板见到这一幕的话,他们也会直接被震惊得愣在原地,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在场的分别是入学那天,莎尔在招待室里向外眺望时所见到的白瞳养鸽人;袭击了西泽,攻击了老板,并制造了中城区那场炼金造物暴乱追杀的养鸽人;以及巴赫,这个将莱斯变成养鸽人之一的古怪角色。

    黑袍说的没错,养鸽人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这是一个有计划的组织,一个有联络的群体,他们主导并制造混乱,让安然的塞万变得不那么让人喜欢。

    “很奇怪,最起码作为神仆而言很奇怪,”巴赫说,“他的到来太让人厌烦,虽然还没有见到他但我就已经知道自己肯定会讨厌这家伙。”

    “突兀。”浑身罩在灰色斗篷里的老人挪了挪身子,说出了一个很恰当的词。

    “不过这些事和后果神需要考虑的,”巴赫说,“而不是我们。”

    “莉贝尔的死亡,”老人向前慢慢走了一步,随着左腿的动作,他的身子发出一阵不自然的颤动,如果有人对着斗篷底下的空气仔细端详,那么就会发现这个老人的斗篷之下只有一只鞋子。

    老板虽然很老了,但那份暴戾和身为强者的狂傲可一直都沉睡在这具身体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玛门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都是贤者之石,这会不会和西泽有关系。”

    “可能性不高,”巴赫扶了扶右眼之前的单片铜镜,“莉贝尔自从被神以大半个身子为代价从地狱里拉出来以后就一直执着修复自己的身体,要修好那样的身体只有三个可能。”

    巴赫看着蠢蠢欲动如野兽般发出狂热呼吸的老人,伸出了第一根食指:“第一,成为贤者,贤者的力量能够帮她重塑**,要做到这一点大魔法师还远远不够,但我们身为神仆,自然都知道假如没有神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贤者。”

    因为从踏入贤者开始,人类就开始真正对诸神产生了威胁。

    轮亥教会听说还有几个对轮亥拥有变态狂热的信徒得到了轮亥的许可,勉强突破了人类的阶段,但对于巴赫的主人来说,他们是仆人,一辈子都是仆人,仆人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该被拥有,所以他们连变强的过程都没有,只需要经过一次灌注就永久地成为了巅峰阶段的大魔法师。

    “第二,借助机械,”巴赫竖起第二根指头,“我读过很多资料,当年瑞森家的家主文科威尔就极其擅长这方面的技术,他甚至能利用机械和自己精密到肉眼不可见视界的高超技巧制造出和人类相似到极度的人偶,这种人偶没有自我意识,在魔力的驱动下也只能做些简单的命令,但王都直到今天都在暗地里排除人偶的存在。”

    巴赫说:“就连厄洛丝都在害怕人偶们,因为那些怪物一旦被下达了很多年后才会实行的指令就会忠诚地去做到,没有人不会害怕未知的将来。”

    “第三就是她所做的,并失败的,”老人灰色兜帽下的眼睛掠过一丝警觉的情绪,“以人类体内精纯的血脉洗刷自己肮脏的躯体,人类尸骸里残余的生机也能用于**复生。”

    “学院方面的报告可能没有错,”巴赫说,“莉贝尔只是盯上了莎尔体内遗传自远古的血脉,那个女孩我接触过,她的力量你们应该也有所见闻。”

    “香甜,可口,”雪色眸子的老人听见这句话以后双眼顿时放出奇特的光彩,“她,我想吃,西泽,我要杀。”

    “他是个有可能成为轮亥战力的家伙,是世界之轨上的障碍,所以我们会杀掉他的,”巴赫叹气,“但不是现在,起码在探明他所有的底细之前,莱茵河里关于他的资料居然是全黑的,还交给了最高等级的干部保管,我实在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会很麻烦,”老人说,“炼金三鬼居然为他出手,我想不通。”

    “说到底还是鸽羽这个标志太碍事了,”巴赫无奈地说,“炼金三鬼又不知道真正的养鸽人其实是个孩子,你们当初在下水道里做的确实毫无破绽?”

    地上的冷水干涸,再度渗入了地板微小的缝隙中。

    “他说确实。”老人说,“我也觉得确实。”

    “打扰了,”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巴赫在看清他的那张脸之后顿时愣住了,微纳德第一眼看见巴赫之后也没缓过神来,二者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最终前者望了望后者身后的两个老者,这才露出了一副安心的表情。

    微纳德走过来,拍了拍巴赫的肩膀,满面都是惹人嫌恶的招牌笑容:“我就说嘛,学院里面肯定有内鬼,那股势力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是存在着,我们都以为这股势力来自校外,是皇室借学生会的手控制着学院,但现在我明白了。”

    他说:“原来是你,是你借着来自神大人的力量掌控了学生会,原来如此,整个学生会想必也是神大人的旨意吧?”

    微纳德止不住地笑着:“真是有趣,看样子这个学院已经离灭亡不远了,作为曾就职于此的教师,我很开心。”

    巴赫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懒得告诉微纳德自己其实是在刚入学不久创立了学生会之后才接触到了邪神,也懒得解释自己是感觉人生失去了意义之后才决定投靠邪神。

    他甚至懒得拦住微纳德。

    这就是小人的好处,别人甚至不愿意为了他脏了自己的手。

    “我去去就回,”微纳德走过巴赫身旁,在临上楼之前还对两个老人躬身行礼,披着灰色斗篷的老人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滑稽的小丑,心想他难道不知道这几人中真正的领袖其实是看似年轻的巴赫?

    “以神的旨意,我将纠正世界之轨,玛门。”

    微纳德说着,消失在了楼道里。

    “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窝囊废人渣成为了和我一样的神仆,”巴赫沉声地说,“真是对我的侮辱。”

    “我没有食欲。”老人作出干呕的样子。

    “莉贝尔死去以后玛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吗……”披着灰色斗篷的老人默然叹息,“虎鲸那样的人类果然很少见。”

    他看着巴赫:“我们就这样放走他吗?”

    “让他去吧,你们也许不知道,但他对楼上的两个人而言都是相当特殊的角色,”巴赫扶了扶单片眼镜,语气幽幽,“也许他反而能让我们看到西泽的极限吧……”

    很久以后面对着滔天的洪水和无尽的花海,西泽会回忆起今天的一切。

    那一切就像一场梦幻,潜逃在外的微纳德化身神明的处刑者携着无上的威严而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在西泽耳边都像是古神或者恶魔的梦呓。

    “是这个世界不想让她活下来,西泽,”他说,“也许我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手的话恐怕我还不能有机会窥见世界的一丝真实。”

    如果没有西泽的话,他只会慢慢沉溺于欺辱薇娅,最终在某一天事情败露以后仓皇逃离都灵或者王都。

    “是你让我逃走,是你让我看见了曙光,是你让我得到了这无上的信仰,是你”微纳德满脸陶醉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是你,让这个姑娘陷入了必死的命运。”

    西泽呆坐在原地,失神地问:“为什么?”

    “我逃走之后归属于神,神的概念本身就是一种瘟疫,”微纳德怜惜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背上清晰的伤痕,“这个小女孩,她与我有染,以我为媒介,她也成为了病人,可惜的是她并没有被选中,甚至还在之后接触了另一个神”

    微纳德说到兴头上,直至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失言严重,有很多事自己明明不该告诉这些凡夫俗子,但没有办法,毕竟是意识到整个学院将在不久后毁灭的同时又能剥夺自己最讨厌的两个学生的生命。

    这放在谁的身上不会欣喜若狂呢?!

    所以剩下的话他不会再说了。

    即便那会让西泽愧疚到死,即便那会让西泽在余下无尽的愧疚中了却人生,自此再也没有名震王都的天才,再也没有学院的希望,历史学院再也没有崛起之日。

    【是你,两次将这个姑娘送进了虎口,是你,将我驱进下水道,让我成为神仆,是你,将这个姑娘送进历史学院,让她接触到另一个神的气息】

    “我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你们啊,”微纳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从你成为新生第一开始,你们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唉!”

    微纳德摇了摇头:“如今,这些时间终于不算被浪费,我将以神的名义,复我无尽怨恨的仇。”

    他挥手以暗色的魔力凝出一道利刃,将其横在了西泽的脖子上,一道血痕顺着刃尖垂直而下。

    薇娅的脸上满是痛苦,而她的呼吸也已然轻得像是虚无,她静静地躺在西泽身边的床上,右手却忽然用力地抓紧了西泽的手掌。

    在微纳德的眼里西泽已然是个呆滞的木偶,他坐在木椅上哪怕刃锋划破了脖子的皮肤也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像是已经被现状吓坏了脑子。

    “怎么回事啊西泽同学,”微纳德调笑着说,“之前不是很威风吗?不是很帅气吗?”

    他奋力上前一步,右脚狠狠地朝着西泽胸前踹去,二人的手终于松开,西泽的身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重重地倒在了窗台下面。

    男孩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却闪过一丝清明。

    海森的话,伦瑟的笔记,还有微纳德透露出的全部信息。

    他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之前他那副呆滞的模样正是意味着思维在高速运转,无暇处理其他的任何事。

    于是西泽吃力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碎掉了一样痛,他看着微纳德,双眼充血,满嘴的腥红被他伸出手擦了干净,微纳德和他对视着,居然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恐惧。

    这股恐惧令他一时间无所适从,紧接着就变成了羞恼我可是神的使者,秉承着无上旨意来对你实行惩罚,你又凭什么敢这样和我对视,又凭什么敢让我产生惧怕?!

    就在他打算慢慢用利刃捅进西泽心脏,一点点将其流血折磨致死的时候,他听到西泽说出了一个词。

    “玛门。”

    他愣住了。

    在门外偷看这一切的巴赫也愣住了。

    “我猜对了吗?”西泽再度吐出一口鲜血,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骇人的笑意,“你是效忠于的人之一。”

    “你为什么会知道神的名讳?!”微纳德吃惊地大吼道。

    “西泽你给我带来的惊喜也太多了……”巴赫喃喃,“难怪莱茵河会把你的资料作为最高级别的秘密封存起来。”

    巴赫从这一刻开始就误会了什么。

    “也就是说,你是从那里得到的力量吧,”西泽没有回答微纳德的问题,脸上不屑的表情反而愈发强烈,这种不屑让微纳德愈发恐惧,与此同时心痒得像是被万千只蚂蚁一同撕咬一样,“你以为自己效忠于以后就变了,以为自己是神的使者,其实错了。”

    西泽说:“其实你还是个普通的人渣,是窃贼,是污秽,是过街老鼠,是狗仗人势的废物。”

    巴赫心想这骂得可真舒服。

    微纳德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两手之间的光华顿时变得充盈,他愤怒地咆哮起来,数以万计如长河般的魔力自世界之灵里疯狂地涌出,他两手紧握了什么朝西泽凶戾地刺来

    “臭小鬼!给我死吧!!”

    西泽此时脆弱的身子再也没有力量躲闪,更不用说那是根本躲不开的,大魔法师的愤怒一击。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心想真是有些对不起莎尔。

    “西泽还不能死。”

    有什么声音回响在男孩耳畔,紧接着是一股属于女孩的芳香。

    他睁开眼睛,看到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薇娅却已然站在自己面前,魔力凝为一面盾牌,静静地挡在二人面前。

    “因为他还没有带我去见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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