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竹义重这是起义了吗?”此刻,红叶军大营内的雨秋平正在望塔上瞭望局势,发现了佐竹义重搭起了一面织田木瓜旗,并正在对之前并肩作战的关东小大名们大打出手,脱口而出了一句内战时的经典台词,“这个时候才反正,应该不能算起义,只能算投诚了吧…”

    “之前本以为佐竹义重会算个人物,如今看来不过尔尔。”雨秋平身旁的真田昌幸在看到大局已定后也轻松下来,和雨秋平开始闲聊,“整个东国识时务的,也就只有那出羽之狐了吧。”

    “那可未必,有的时候不识时务并不是缺乏判断力,而仅仅是有一腔雄心壮志难以磨灭罢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真田昌幸,“有时候人明知道帮助一方才是更现实的,但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和追逐自己的梦想,还是会毅然决然地投向另一方啊。这就是富贵险中求嘛。”

    “那也应该为家族留下存续的手段才是,像这样一股脑地往劣势一方下注可不是明智之举。”真田昌幸依旧不认同雨秋平的观点。

    “有的时候就要有一些不明智的举动,才会有武士的血性和可歌可泣的历史啊。那么多流传至今、脍炙人口的故事,不都是末代英雄的悲剧吗?有谁会去歌颂以碾压之势统一全国的胜者呢?”雨秋平有些唏嘘地看向了战场,对身旁的真田昌幸问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罢了,所以才会有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有的人想成为留名青史的英雄,但有的人想成为笑到最后的胜者。你呢?你想成为什么?”

    “两个都想。”真田昌幸非常坦诚地答道,把雨秋平给逗得哈哈大笑。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是‘我全都要’吗?”雨秋平用未来语调侃了真田昌幸几句,“可是这攸关家族命运的选择是难以两全的啊。”

    真田昌幸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没有给出答复。良久后,望着战场的他略微有些伤感地道,“武田家要灭亡了。”

    “是啊,要到尽头了。”雨秋平也正关注着八幡原战场上的动向,柴田胜家的大军正在绞杀武田胜赖的断后部队,而迂回而去的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也拦截到了正在突围撤退的武田家信浓众,不破光治则直取武田家辎重队而去。已经奋战多时、死伤惨重的武田军在织田家的总攻下渐渐无法支撑,全军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直到这时,在千曲川渡口处猛攻多时的北条纲成才终于不甘地放弃了努力,率领着部队脱离了战线,头也不回地沿着官道向东南逃去。他大概也明白,在这里选择撤退就意味着天下的归属已经注定了,而北条家的命运也随之注定了。保留这些有生力量,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了。

    “殿下,要追击吗?”真田昌幸指向仓皇撤离的北条军,“让铜墙备先牵扯住,然后等各个备队重整列队追上去后,可以把北条军咬下一大半来。”

    “不必了,士卒们苦战大半天已经很累了。胜局已定,没必要为了战果再付出牺牲了。”雨秋平倒是看得很开,思考的东西也要

    多一些,“而且别忘了这一战的总大将可是少主啊,我们在这川中岛和关东联军决战已经抢了少主的风头了,如果再把北条家的主力全歼了,那不是让少主成了配角?到时候和主公可不好交代啊。”

    “战斗还未结束,殿下已经在想着分配战功的事情了,可是大大的轻敌。”真田昌幸微笑着挖苦了雨秋平一句,“竹中大人在的话,肯定会批评您的吧。”

    “我也多么希望他能在这里亲眼看到天下统一的一战啊。”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道。

    真田昌幸说得没错,武田家却确实正在走向灭亡的命运。

    随着柴田胜家指挥着各部分头发动猛攻,武田胜赖之前为了撤退所做的一切布置也都被拆解。他开始逐渐意识到,和能够顺利脱离战场的北条军不一样,武田军此役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武田军不是北陆道军团的动手,信浓众、上野众先后崩溃,最后连武田胜赖身边的甲斐众也解体了。溃兵在犀川、千曲川之间的土地里四处逃窜,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或死或降。武田菱的旗帜被抛弃在血水里飘荡着,身边倒毙着无数武田家忠勇武士的尸体。

    现在还在抵抗的,就只剩下武田胜赖幕府外的旗本们了。他们有些人都是从武田信玄时代追随而来、被武田胜赖继承的老兵,此刻正在拼尽全力地为武田家奉献最后的忠诚。

    “殿下,撤吧。”到了殊死关头,迹部胜资还没有放弃劝说武田胜赖逃离的努力,“信浓甲斐还有大批将士等着您回去带着他们重整旗鼓呢,您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武田胜赖没有回答,因为他害怕一旦和迹部胜资开始对话,他就会动摇自己不久前才立下的“战死在武田家灭亡的战场上”的决心。若是连这最后一战斗弃军潜逃了,他就彻底没有脸面去见武田信玄了。

    “殿下,您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啊!还有那么多武田家的武士在各地抵抗,还有那么多城池打着武田家的旗帜,还有那么多人在新府城里等着您!您怎么能就这样轻生撒手而去了呢?您不管他们了吗?”

    不得不说,迹部胜资的嘴皮子是真的很灵活,他没有用“活命”这一懦夫的借口来劝武田胜赖逃离,而是给武田胜赖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来下台阶——那就是为了武田家的大局考虑。迹部胜资竭尽全力地把弃军潜逃的负罪感降到最低,希望能够劝动武田胜赖。

    “少主也还在新府城等您呢,夫人也还在新府城等您呢,您要抛下大家只顾及自己的名誉吗?主公!您怎么能这样呢?为了武田家的存续,哪怕是投降的屈辱也要承受下来啊!先主可是把武田家交到了您的手上啊,您这样任性地离去,九泉之下又如何跟先主公交待呢?”

    武田胜赖承认,他已经快被迹部胜资说动了——哪怕他知道迹部胜资说的是错的,但心底对生的渴望还是在不断萌动。

    武田家已经没有未来了,哪怕武田胜赖逃回新府城,也不可能在宿敌织田家手上为武田家争取

    到任何宽大处理的待遇了。等待着武田家的,只有彻底从历史上被消去这一条路了。这个道理,武田胜赖心里清楚。作为武田家的家督,战死在战场上是他能够为武田家的名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这个道理武田胜赖心里也清楚。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回去,忍不住地想苟延残喘,想再见到自己的妻儿——哪怕是一眼也好。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就在武田胜赖动摇之际,就在武田胜赖努力地斗争不让自己开口应允迹部胜资的请求之际,忽然有一骑传令兵从南边冲入了幕府内。

    “主公您看!传令兵还能来!南边的路还通畅着,现在撤还来得及!”迹部胜资抓住机会再次上前一步劝道,可是武田胜赖却仿佛有了预感一般看向了传令兵,低声问道:“什么消息。”

    “主公,大事不妙了。”脸色惨白的传令兵一个猛子就跪了下来,仿佛需要为带来的坏消息谢罪一般颤抖地道,“穴山信君那厮开城投降了,新府城已经落到德川家康手里了,少主和夫人他们也都险在德川家手里了。”

    “什么?”得知这一消息的迹部胜资等重臣都是惊慌失措,回过神来后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气咒骂这个武田家的叛徒。然而武田胜赖却是神色平淡地接受了这一事实,非但没有抱怨,反倒是释然地笑了一下。他甚至心里有一些感激穴山信君,感激他把苟且偷生的后路断了,让他能够下定决心战死在这战场上。

    “传令门外的旗本们,替我在顶住一盏茶的时间。”武田胜赖轻声对侍卫们下令道,侍卫们闻言都是微微一怔——他们已经意识到武田胜赖要做什么,不过并没有人劝阻——因为这才是武田胜赖作为一个武士,作为甲斐武田家的末代家督最好的归宿。

    “首级带走,不要留给敌人。尸体就留在这信浓吧,跪在这里向先父谢罪,是我毁掉了甲斐武田家。”武田胜赖一边解开身上的具足,一边对身旁的侍卫们吩咐道。长坂光坚不知道从哪里替武田胜赖找来了一块白布铺在地上,武田胜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跪坐在白布上,袒露出自己的腹部,抽出了腰间的肋差。

    天正九年(1581)11月11日,对峙数日的关东联军和织田军在北信浓妻女山-川中岛一线展开激战,史称第六次川中岛合战。是役,织田军围困海津城,而关东联军则在妻女山上驻扎。随后,织田军雨秋平前往川中岛八幡原列阵防御,柴田胜家则率半数军队迂回袭击妻女山。关东联军在得到海津城传出的情报后,留下北条纲高在妻女山断后,其余全军扑向川中岛八幡原,但是苦战半日仍然没能突破雨秋平的阵地。午后,柴田胜家突破了北条纲高的部队赶到战场,将人困马乏的关东联军彻底击溃。佐竹义重在大局已定时倒戈,突然袭击了关东大名的部队,将关东大名们悉数擒获。北条纲成在柴田胜家赶到战场后就率军逃离,一路撤回了关东一线,并没有遭到追击。而联军主帅武田胜赖则再战败后切腹,武田军主力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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