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联军主力从冈崎神社撤向南禅寺的路上,及时赶到的三好长庆率部从侧面狠狠地一个侧击。织田信长早已失去了对大半部队的控制,根本没有指挥这些各自为战的备队和溃兵转向应敌的能力。少数几个成功转向开始防守的备队在顷刻间就被三好军优势兵力击垮,而更多的备队和那些失去建制的溃兵眼看退路就在前方,更是玩命一般地放弃同伴逃生。

    无法转向列阵的联军的防线被从侧面轻而易举地撕开,直接被彻底击溃。万余大军在冈崎神社到南禅寺的3里路上狂奔,似乎只要跑到了那面枫鸟马印下,就可以逃出生天。

    整个联军里,唯二还保持建制的,就是织田信长的旗本和浅井长政的雄鹰备。他们拼命地阻挡着三好长庆所部迂回的动作,和三好家的追兵平行移动,给联军主力的溃逃撑开了空间。

    此时,雨秋平正站在南禅寺山腰上的法堂里,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联军一路溃逃而来,从南禅寺和棱堡之间以及后面的道路上仓皇逃走。常磐备扼守的南禅寺,就仿佛从三好家扎好的口袋上,硬生生撑开了一个小口子,将联军大军从这里倒豆子一般全部放走。不过,雨秋平也打了快十年的仗了,他明白联军崩溃到这种程度,没有个半天一天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他不得有感到后怕!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发现足利义荣的尸体,可能他就跟着西美浓三人众一起去京都了,那他现在估计也就在溃逃的大军里。而如果自己的常磐备当时没有去守卫南禅寺,现在南禅寺肯定就在三好家的手里,上万联军的退路将被切断,会全部被歼灭在冈崎神社附近。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那就是足以改变日本历史的大动乱了。织田家和浅井家会因为损失了大量成年男丁和近乎全部的武士、家臣而一蹶不振。三好家完全可以趁势东进,拿下空无一人的近江,随后进一步攻略美浓和尾张。如果这一切真的成了,天下的归属也就毫无悬念了。

    即使是现在,局面仍然非常险峻。

    可以说,雨秋平此刻就是一颗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棋子。如果他守住了南禅寺,挡住了三好家的追兵,织田家和浅井家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只要溃军恢复一段时间仍然可以再次卷土重来。而他要是守不住南禅寺,三好家的大军就将追击着无力抵抗的溃军一路追到山科,甚至是追到观音寺,直到他们被完全歼灭。

    想到这里,雨秋平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织田家和浅井家的存亡,近畿乃至天下的归属,此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还远远不止这些。

    雨秋平站在法堂里,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无数自己熟识的旗号。而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武士里,又有无数是他的好友。他仿佛看到了骑在马上忍不住向后看的织田信长;仿佛看到了已经率领着身边仅剩的能指挥的部队大呼酣战的浅井长政;仿佛看到了焦急不已的丹羽长秀;仿佛看到了满脸悔恨的森可成;仿佛看到了正在马上大声呼喊着什么的池田恒兴;仿佛看到了努力催动坐下马往织田信长马印那里靠近的前田利家;仿佛看到了险些从马上跌下去的木下秀吉…仿佛看到了无数他的好朋友们。如果我没能守住南禅寺,他们中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家,他们中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的妻儿

    沦为孤儿寡母,他们的家族不知道还能否挺过去。

    这一切,都肩负在我的身上了。

    雨秋平的两只手紧紧握拳,双目尽赤,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他茫然地伸手入怀中,握住了濑名氏俊遗留给他的那柄肋差。即使复仇已经不再是他的目标,可是肋差的冰凉却总是能给他信心和安慰。

    我曾经怀揣着二心,和你们相处了七年,更是差点为了自己的私仇就把你们全部害死,这是我欠你们的,对不起。

    现在,我要赌上我的性命,把你们全部安全地救下来,这是我还你们的!

    我曾经发誓要报答你们。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雨秋平想到这里,心中的犹豫和彷徨已经全部阴消云散。他大踏步地走出法堂,对着尾随溃军而来的三好家大军大声吼道:

    “来吧,想攻便来攻攻看吧!”

    申时六刻,三好家上万大军对常磐备的阵地发动总攻。总数超过上万的战兵,包围了南禅寺和剩下两座岩砦,连“品”字结构中间的间隙也都被三好家战兵填满。他们无孔不入,从每一个能够展开攻击的角度发动攻击。

    “射击!”北景家指挥着铁炮手们,射击着试图攀爬友军院墙的敌人。而对面的宇治秀高,也正指挥着自己的人掩护北景家所在的城墙。一开始,这些铁炮手还本能地射击靠近自己院墙的人。可是杀红了眼后,常磐备日夜训练,烙印入骨髓的记忆让他们几乎下意识地服从命令,对已经爬到自己院墙边的敌人也视若无睹,而是一心形成交叉火力,射击远处的敌人。每一阵硝烟腾起,都会有不少正在爬墙的三好家足轻倒在壕沟里。逐渐地,整个壕沟都要被尸体填平。

    枪管已经射得发烫,不少铁炮手不得不把枪管浸到冷水里冷却后,过了一会儿再进行射击,有些铁炮因为射击次数太多已经报废。那些铁炮手也没有后退,而是从辅兵手里抢过标枪和石头,继续攻击进攻的敌人。

    由于敌人实在是太多,铁炮手、弓箭手和辅兵们已经放弃了压制三好军射手的努力,一心一意地射击爬墙的敌人。大量的羽箭如飞蝗一般倾泻而来。战兵有着精良的盔甲,对于这些羽箭不是很担心。但是常磐备辅兵们本来没有盔甲,现在身上穿着的盔甲都是足利义辉从本阵送来的破烂货,稍有不慎就会被羽箭洞穿。

    “掩护我们的辅兵!”吉岗胜政振臂高呼道!由于战兵的盔甲十分精良,不怕羽箭,每次有弓箭射向具足简陋的辅兵时,附近的战兵都会高呼着用武器、盾牌或者是自己穿着具足的躯体帮他们打下攻击。每一个足轻的具足上都挂着几支甚至十几支羽箭了,却依旧寸步不退。

    战兵如此拼命,射手和辅兵们又怎能轻言放弃?弓箭手手已经酸得快要拉不动弓弦,就用手肘来顶着弓,用牙齿和另一只手来拉弦。辅兵们已经累到扔不动石头和标枪,咬着牙把它们滚到院墙边也要把它们给扔下去。

    “绝对不可以失守!”福岛安成的棱堡面临着十河一存所部的进攻,守得十分辛苦。赞岐众已经十几次登上棱堡墙头,都被福岛安成带着足轻给重新打了下去。福岛安成现在已经三处受创,绑好绷带后依旧继续战斗。而棱堡内的足轻们几乎也是人人浴

    血,却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查理面对的是安宅冬康、三好政康的夹击,局面同样不容乐观。他自己站在棱堡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地拉弓射箭。他一开始瞄准着那些看起来是武士的指挥者射击,后来哪面城墙遭遇危险,他就向那边连续射击,几乎以一己之力完成了火力抗衡。曾经还有一个安宅家的神射手想站在远处射中查理,被查理发现后反手一箭将他的弓给射断了,一时间常磐备士气大振。

    而处境最为艰苦的,就是雨秋平亲自守卫的南禅寺。三好长庆的本部主力,正在四面围攻这个寺庙。三好长庆本人更是来到前线督战,厉声发布了最为严厉的命令:“全军奋力向前,不准后退。足轻退者,武士斩之!武士退者,后队斩前队!”

    在这样严苛到近乎恐怖的命令下,三好家的士兵们纷纷杀红了眼,顶着强大的交叉火力和常磐备的长枪向前扑来。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继续冲,前仆后继,常磐备的人数劣势开始显现。随着战局的推延,掷矛手和投石手的体力已经要消耗殆尽,无力再战。而不消耗体力的铁炮手却因为数量不多,无法拦住三好家众多大军。终于,随着三好家连续在几处院墙上取得突破,棱堡的交叉火力防守宣告结束。

    到这时,远程兵已经发挥不了作用。铁炮手们拿着短刀和战兵一起去与进攻者搏斗,三好家的箭雨不分敌我地倾泻而下,让场面更加混乱。数不清的三好家足轻登上了城头,而常磐备的足轻则一步步退,誓死相搏。雨秋平已经带着本多忠胜等侍卫数次上阵,将险些突破的三好军限制在城头上。每一个常磐备的军官都亲临一线,和他的弟兄们一起并肩作战。

    在这样无休止的拉锯下,南禅寺明明已经山穷水尽,却硬生生被常磐备的顽强吊着一口气。三好家的足轻逐渐突破了院墙,开始围攻内寺,可是常磐备却如同牛皮糖一般,无论如何都用毅力继续坚持。那面枫鸟马印明明都已经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打不过去。

    随着日头逐渐西斜,南禅寺投在地上的倒影也越来越长,而溃逃的联军也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鏖战,三好家主力的战损已经接近了一成半,一千多人硬生生地倒在了南禅寺周围。而常磐备战兵辅兵2400多人,更是伤亡了将近800余人,死伤接近4成却仍然死战不退。

    三好长庆眼看事不可为,最终放弃了继续进攻。他下令部队缓缓交替掩护,从奋战了良久的阵地上缓缓撤去,收兵回到音羽山上。

    看到三好家最终退兵后,常磐备的阵地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那些从知立城跟随雨秋平而来的老兵们纷纷热泪盈眶,自以200抗6000后,他们更是以850战兵挡住了近畿霸主三好家上万精兵的进攻,再次创造了奇迹。欢呼过后,常磐备的足轻们纷纷脱力一般地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心中却止不住为常磐备感到自豪。

    而此时,音羽山上,三好四兄弟肩并肩地站在山头,借着落日的余晖,望着山下南禅寺内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和欢呼着的红叶海洋,良久无言。

    半晌后,三好长庆苦笑了一下,吐出了一句后来传遍全国的话,成为了对雨秋平的最高褒奖。

    “雨秋兵法,绝对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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