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向你借个地方,我与左右两位将军有事相谈。”

    慕涯此话一出,席中将领都纷纷抬起头来,按理说这种时候私事可以延后,公事则可以畅谈,在宴席之上算不得郑重,既有要事却不暗言,众人思索,慕涯一个绝代谋士怎会不谙人情?梁津在席首见慕涯神情冷漠,全然不如先前温善模样,他却是心中有韬略,敢欲为不能之事,若是不允,他将如何?梁津不知其事,笑道:“慕涯先生若是有私事,可否留待择日,今日大胜欢宴……”

    “统领。”慕涯出言打断梁津的话,众人的目光立马投向他,他却酒醉一般虚眯着眼,嘴角挂着一抹难辨悲喜的笑,他带着有些颤抖的语气道:“梁津统领,我愿意用此次战争的所有军功去换取这次机会,请应允。”

    众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慕涯的情绪变化,姜鸣起身占到慕涯的面前,拱手向着梁津拜下去,他没有多说什么,这个动作便表明了他对于慕涯的支持。林寒率先感知到姜鸣的动作,急忙喊道:“梁津,我们去另外的营帐。罗湖,在这里看顾诸位将军喝酒用宴。”

    林寒在一般时候都称呼梁津几人为几统领,象征着在军中职位与军衔的重要性,好让手下兵士没有其他腹诽之言,若是称呼了名字,便是在日常无外人的情况下,代表着各自兄弟间的情谊。但今日,又是为何?

    梁津道:“慕涯先生,姜鸣,林寒,左右将军,随我往中央三营来。”梁津暗暗地望了一眼左右将军,他们似乎也在望着自己,但他们的目光又是在躲避着什么,躲避着某人的注视。

    几人离去。罗湖与楚泓不知何事,但总不能自己也去凑热闹,只得当做无事发生,大笑地端起酒碗,道:“杜衡与,还有骆风至,来,各位将军,扔下那小杯,换大碗来饮,不醉不归。”

    此时夜色星繁,梁津几人走在点着灯笼的营帐间,各自木讷不语。进了营帐,林寒在最后吩咐左右侍卫散去,免得听到什么事情。

    左右二将面色颇为难看,在众将面前被人诘问,到底是关乎着个人颜面,但因为两位统领都在,却不敢轻易说什么,到了此处,左将军喉结滚了滚,道:“慕涯先生,不知有何事叫我们二人来,若是在无意间得罪了先生,我们兄弟自会向先生请罪,两位统领都在,我们定不会做那顽头虫。”

    姜鸣左右一手将梁津与林寒抓住,道:“慕涯,梁津与林寒是我的好友,梁津也是这军营中最高执令官,你与这两人有怨也需梁津见证,想来他不会偏袒任何人。”

    姜鸣虽然在口头上承认了与梁津、林寒的交情匪浅,但却在行为上帮助着慕涯,这倒让两人心生疑惑。

    却见慕涯背对这左右将军,将拳头握得紧紧的,刹那间抽出腰间佩剑,向着左右将军遥遥一指,像是要不分黑白将两人当场斩杀。

    “慕涯住手!”梁津大惊,那左右将军不是市场里的白菜豆腐,而是实打实的七段人位武者,在军营中有着一定的威望与战功,而且在战场能力敌武学大师,本就是不可得的人才,若是让慕涯一剑杀了,岂不是巨大的损失?

    梁津挣脱姜鸣的束缚,身形猛地向前一跃,姜鸣却又挡在了梁津前面,姜鸣神情也是有些变幻,但动作却没有迟疑,梁津想要出手将之拨开,但姜鸣却及时出掌,将之打退了几步,虽然这掌力并不是太雄浑,但却表示了他的某种立场。梁津立即有些怒气,喝道:“姜鸣,你可知道若是就这样杀了左右这两人,对军中其他将军会有什么影响?”

    姜鸣道:“他要做该做的事,梁津,这次我不能帮你。”

    林寒重伤在身,不便出手,将两人争斗,斥道:“何必如此?事情是慕涯先生与两位将军的,你们争斗有何用!慕涯先生,你若是与他们有恩怨,可以直言说出,既然允许我们前来,那么我们的作用应该也不是见证你要杀谁人取谁命的,难道连这生事的原委你都不肯告知?”

    左右将军各自退后一步,虽然如今慕涯的职位算是高他们一级,但在实力上他们并不惧怕慕涯,只是碍于身份地位的限制,不敢轻易出手,现今梁津出手林寒出言表明两人都是向着他们,他们也多少有了点底气,遂道:“我们二人似乎今日才与先生相识,不知是何处怠慢了先生,请给我机会让我们得以赎罪,战士的生命应该奉献给战场,若是就这样让我们死去,我们的生命将没有价值可言。”

    众人望向慕涯,慕涯虽然剑指两人,但将脸转向身侧,他闭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痛苦的记忆,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冰冷:“赎罪?你们拿什么赎罪?用你们沾满鲜血的双手,还是食人肉饮人血红发黑的心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连年仅六岁的小孩子都没有放过,若不是你们,我妻子何至于瞎眼这些年?若不是你们,她怎会日日活在那些地狱般的回忆中?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犯下如此大罪竟然说赎罪,你们拿什么赎罪?”

    梁津与林寒听到此话,

    暗暗一惊,后者低声道:“看来慕涯知道他们的身份。”

    左右将军顿时面色惨白,左将军似乎还想要掩饰什么,勉强笑道:“慕涯先生,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数年前便跟随了梁津统领,随他加入了卧华山,杀的只有山匪与秦王朝的兵将,不曾杀过无辜的人。”

    慕涯冷笑道:“好一句不曾杀无辜,数年前风鸣郡尹郡守过南峒道,因往郡城任职重立府邸,全族以及侍女丫环仆人家丁总共一百三十八人随行,却不料路上遇到了那杀人不眨眼的南峒索命鬼,舍下家财所有却不能得到豁免,被那两人仗着武武艺屠了个干净。”

    “我当年在郡守手下当一名小教头,指点尹郡守亲族之人武艺,并与尹家小姐互生情愫,郡守大人见我虽无亲无戚但武有法门,便许了我机会,若是那日能安全去往郡城,不论是我的前途与功名,或者我妻子的生活,都将是一个全新的美好的起点,然而,却不能。”

    “我只恨我年少,文不能安国事,武不能定匪乱,若不是我拼死保护我妻子跳落悬崖,只怕早就做了你们刀下亡魂。以杀戮为瘾,以嗜血为常,当年凶名赫赫的南峒索命鬼今日入了卧华山帐下,便只敢倚仗着他们的谅解而夹尾做人,若是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就能化解所犯的罪行,那还要复仇的刀刃做什么?”

    “左双立、右一常,你们只怕是在方才便知道了我的身份,虽然过去了数载,我的容貌轮廓并未有变化,你们先前所言今日相识只是争辩用的无耻理由,妄言作为战士的价值,你们却并不配谈论这个话题。我妻子曾经伤心欲绝,她几次轻生被我救下,最后我许诺她,若今生遇到屠杀了尹氏一族的刽子手,定要将之击杀以慰她的族人在天之灵。”

    慕涯一声声一句句切齿之言,如同闷雷般砸在左右将军胸口,他们再无争辩,因为慕涯所言不虚半字,那往事的罪恶斑点是他们无法掩饰的事实,即便是多年后的今日,他们想要将洗白却仍然无法将之忽略。

    姜鸣听在耳边,望向梁津与林寒,问道:“拿着左双立与右一常又如何成为了你们的部下?”

    梁津道:“当时我们五人并未加入卧华山,在江湖上做游侠持枪扶弱,而他们两个因为秦王朝与金水宗的追杀,终于遇上了不能力敌的对手,那位今日的西部大元帅俞空桑。他们重伤后与我们相遇,却还想要抢我们的马匹,当时我们虽然都只是初入七段,但绝非一般的武者能敌,蒙阆与我联手制服将之制服,本想直接将他们斩杀或者转送官府,但他们为了能活下去,将全身经脉自断一半,表明他们的决心。我们见其可怜,也就将他们留了下来,日日监管他们的言行,引导他们向善,之后几年他们的经脉才恢复过来,然后随我们加入了卧华山。”

    姜鸣皱眉道:“这般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心性与行为早就被那种嗜血杀人的本能所感染,你们难道真的认为他们能在这些年里一心从善?”

    左双立与右一常听此质疑,昂头道:“姜鸣将军,当年我兄弟二人罪行无可宽恕,但经过与俞空桑之战,感到了对死亡的恐惧,我们自那时起便想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这些年来梁津统领监督我们行事,从未再犯杀孽,为什么不能给予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今日的左右二将已经不再是往日的南峒索命鬼。”

    姜鸣沉默,毕竟这件事不是他的事,他不能决定。

    林寒也想出言为左双立与右一常说些好话,但看着慕涯那冰冷而严酷的脸色,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可以说,我与我妻子的命,都是在天命的眷顾中存活下来的,时隔这么多年,她也许不再愿回想起往事,那些死去的尹氏族人或许已经转世为人,只希望他们再不必受恶人欺凌。但是,我始终不能释意,她的眼睛与她脆弱的心不能痊愈,任何事,我都能原谅,唯独这件,只能用你们的血来偿还。”慕涯大口喘着气,重吐切齿之恨,每个字眼都饱含着无穷的杀意。

    左双立与右一常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们望向梁津与林寒微微颔首,似乎是传达了某种情绪,然后两人上前道:“慕涯先生,你不肯宽恕我们,也不给我们机会赎罪,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在你面前自刎谢罪?我兄弟二人在俞空桑手下好不容易才保下命,为了能活下来,甚至愿意自废经脉让统领怜悯,试问我们又如何能因为你一句话而以命赎罪?”

    慕涯冷声道:“你们为了生存,曾经草菅人命,而今打算金盆洗手,但那些死去的人该如何?那些因为你们的罪行而一辈子不能看见光明的人又该如何?难道想让我宽宏大量地原谅你们?你们的命,从今日你们遇到我开始,便已经不属于你们自己了。”

    左双立道:“慕涯先生,你现在是整个军营的统领参谋,职位在我们之上,今日你建立奇功,所有将军对将你视作智多星,我们要反驳你的看法,没有一点办法。你将这段往事说出,揭露我们二人的以往面目,想来其他将军都对孰对孰错很明白。

    即便是几位统领为我说话,也并不可能撼动你的决定,因为慕涯先生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站在公理公正的一端,站在身份地位的高楼上,但是你这样逼死我们,你会心安吗?”

    慕涯双眼死死地瞪着这二人,戏谑道:“确实如此,或许在你们看我,我只是个暂时得了军功的谋士,即便是再一次站在你们眼前,你们也同样可以用当年那蔑视一切的眼眸将我刺杀,我如今堪堪入七段,而你们联手之下即便是武学大师的卞道成都较量一二,我似乎只是个只晓得借势的无用之辈,对吗?”

    右一常沉吟道:“慕涯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对于当年的时也并不能推脱,只是希求能保全性命而已,军功我们都可以不要,钱财我们也可以不要,像当年那样再一次自断经脉,只要慕涯先生你一句放过,我们都可以做到,我们要的只是活下去。”

    慕涯道:“这天下想要活下去的人太多,许多人都在生死悬崖上徘徊,那些死去的人本来也有机会可以活下去,但是你们不允。你们嗜血、嗜杀,却让那些无辜的平凡人为什么负罪,你们即使自断经脉上百次又能如何?”

    慕涯站在道德公理的制高点上,其实无论怎样说话都是没有谬误的,但左双立与右一常将态度放到慕涯脚底,将各种委屈求全只为苟活的言辞作为理由说出,却不能成为慕涯动容的半点原因,林寒与梁津听在耳边,也是难言一二。

    梁津望着挡住他的姜鸣,眼神中微微闪烁,缓声道:“你要帮助慕涯先生?我作为他们的统领,或许更为理解他们的情绪,这数年来他们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若是就这样将他们杀了,那他们数年的从善之行岂不是要白费?”

    姜鸣愣了愣,道:“梁津,我不知道什么对错,但是慕涯的仇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怎样决定,我便怎样支持,我知道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手下,会彻底激怒你,但是我别无选择。”

    梁津沉默片刻,道:“你拦住了我,但是慕涯先生堪堪达到七段人位,而他们两个在数年之前便是达到了七段人位顶峰的境界,若不是因为自断经脉,现在早已经成为了武学大师,慕涯杀不了他们,他们想走慕涯也拦不住。”

    姜鸣望向慕涯,沉吟道:“慕涯,让我帮你出手吧!”

    慕涯也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却是淡漠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能够处理。梁津统领,我用我现有的军功,换他们两人性命,可否?”

    梁津与林寒神色一凝,他们都瞥向跪伏在地的左双立与右一常,前者道:“慕涯先生,你的军功很重,但是从人情意义上,我并不会来换取他们的性命。有着姜鸣帮你,你若是想要用自己的职位和身份逼死他们轻而易举,但是,我恳求你能看在他们有改错之心的份上多忖度忖度,而且,若是他们打算反出卧华山,我并不能束缚他们。”

    慕涯沉默,却不再看向梁津,冷漠地盯着重罪的两人,道:“世上太多罪孽都需要人偿还,你们必须死。”

    左双立道:“看来这就是慕涯先生的决定了,那我们只能为了自己这条性命博一次了。”右一常望向他,又望向梁津,道:“统领,虽然我们的年龄比你大了十岁有余,但是这数年来多谢你的帮助了,我们兄弟无以为报,今日反出军营实属无奈,若是往后不死,定报大恩。”

    慕涯看着两人朝着梁津磕头一个响头,便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刀望着自己,竟有些失神,片刻之后他轻舒了一口气,双眼怅然,道:“你们以为我实力低下,与我对战必能战胜从而走出这营帐,但是却不知我为何会有这自信。”

    左双立道:“兄弟,统领对我们有恩,不能伤他过甚,只需要让他丧失战斗力即可。”

    右一常道:“我明白。”

    两人举刀向着慕涯冲杀过去,慕涯也握紧了手中的剑,梁津眉头紧蹙的脸上没有半点变化,姜鸣却已在暗中准备救援慕涯,若是这两人想要突然下杀手,他能在第一时间解救。

    却见慕涯左手轻轻抚过那柄跟随他多年的剑,甚至因为久不使用,剑刃一侧被腐蚀多了一个小指大小的缺口,但是慕涯握着剑却是异常的坚定。

    他的口中暗暗念着什么,但是没人能听得清楚,可是当他那一剑挥出,一股巨大的风浪竟将姜鸣、梁津、林寒三人推开数十米,他们远远看见,慕涯手中剑,剑上有白光烁动,白光如万剑幻影,瞬间穿过左双立与右一常的身体,穿过营帐半边,如同神来之术,迅疾而无规则。

    慕涯不知何时来到了左双立与右一常的身后,背对着两人冷冷地站立,而凉风吹过,左双立与右一常身上衣衫竟化作无数碎片飘落,面前那片营帐也被剑刃割成了小块,鲜血从两人身上各处冒涌而出,随后两人轰然倒地。

    慕涯左手握着两缕头发,那是他从两人额前割下的,他滚动着喉结,手指微颤,道:“风后之阵,用于剑式果然强大,可惜我还是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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