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然辗转反复,总也难以入眠,自觉自己近来心绪总有些微微的烦躁,原来毕竟还是难以做到心静如水、古井不波,她默默想着。眼神不由得落在枕边的一个小小锦篮中,一团雪白正蜷缩其中,身子微微的起伏着,想是睡得正香。自打练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武功后,她就没有了太多的睡眠,有时候总会嫉妒睡得极香的人。

    她忽然便生出几分略带孩子气的不满,因伸了一根指头,戳了戳那一团,小东西便缩了一下,却是照常睡它的,眼皮也不曾撩了一下。宁宛然忍了笑,又伸了手,轻轻戳了几下软软的肚皮,终于戳的它喉中咕噜咕噜了两下,撩了下眼皮,黑豆眼便委屈兮兮的看过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终于笑了出来,摸摸它的颈子,安抚了几下,两只黑豆眼有些迷糊的闪了闪,巴结的蹭了蹭她的手,又闭了眼,继续呼呼大睡。

    她歪在床上默默看了它半日,不由叹了口气:“我不愿进这个宫,却不得不进了,你却又是为了什麽,非要跟了我来呢。”雪球自是不会回答的,她有些失笑,发了一回呆,却觉得全无睡意,终究还是悄悄披衣起身,走到廊下。

    夜已深了,伺候的人大多睡了,便有几个值夜的,也是东倒西歪的打着盹。春天,原就是极困人的季节。廊外,月儿弯弯的挂在墨蓝的天空上,澄澈而清明。庭院中的花开得正热闹,花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有种醉人的芳香氤氲在鼻端心间。

    她不由起了冲动,随意的择了一条小径漫不经心的走着,心绪也变得宁静祥和多了。

    御花园的景色自是极美的,又极是清幽,已是夜半时分,便愈觉幽静,偶尔传来几声夜莺的啭鸣。更觉清幽殊绝。不知不觉间,前面已到了太液池边。

    北宫分为前宫与后宫,后宫便是依太液池而建的。太液池分作东池与西池两部分,其实都是互通地。东池甚小,东宫便是建在东池边上。西池却是主池,极大。周围隐隐绰绰的皆是宫殿。池水或宽平如镜或曲折蜿蜒,水榭亭台比比皆是。

    凤仪宫所在的位置自然是太液池位置极佳的一段。

    这是一段并不宽广的池面,周围小桥曲廊,假山林立。她打量了一下地势,寻了处假山坐了下来,斜斜的靠在石上。这个位置该是这里地景眼了,举目望去,太液池风景尽收眼底,月色清幽。仿若雾气蒙蒙,越发轻灵婉妙直如仙境。

    她舒展了一下四肢,觉得浑身松快了许多。这些天的抑郁一时都丢在脑后。

    有人忽然在身后叫了一声:“喂,你是谁?”

    她惊了一下。不曾想到这个时辰。这个地段。竟也会有人来。回了头。她看入一双澄澈清明地眼。那是一个穿着薄薄绛色华袍地少年。看来也就十多岁地样子。举止间已有了几分大气与沉稳。生得倒与萧青臧很有几分相似。她有些微微地恍惚。

    少年忽然见了她。眼神微微地定了一下。眼睛也睁地大了。满面皆是不可思议地表情。

    “皇长子殿下……”她道。语气甚是肯定。

    少年楞了一下。忽然认出她来:“你是皇……母后……”他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笑了笑。指指身边:“坐罢!”少年有些犹豫。想了好一会。才小心地在一边坐下。

    “母后怎会到这里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她今日穿地很是随意。全没有了册立那日地雍容华贵。却多了一份清婉夺人地秀雅与出尘之气。微微笑起来地模样。如同春风一般。有种温暖而熨帖地感觉。

    “我占了你地地方么?”她问。感觉到他地谨慎与拘谨。

    他的眼神游离了一下,低声道:“没有……”

    她笑笑。知道这个地方必是他素日常来的。这才想到,原来明华宫离着凤仪宫实是近地很:“只是偶然兴起。随性而来,这是块好地方……”

    她微微的喟叹了一声:“我不会常来的,只是今日借我坐上一坐罢!”

    他摇了摇头:“这里……我也并不常来的……”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纯白的纱罗广袖长衫,随意挽起的乌云般的发,在这清幽的月光下,很像是月中的广寒仙子,飘逸出群。

    “这里靠了水,其实有些冷地……”他忍不住道,竟是叫不出“母后”二字。

    宁宛然微微一怔,不由笑了笑,这孩子,倒是很有些少年老成,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母亲又早早亡故了。她想着,忽然便生了几分怜惜。

    “快三更了,你怎么反来了这里,明儿还要进学,仔细太傅的教鞭!”

    他明显的楞了一下,脸上有些微微的泛红:“妹妹刚睡着……太傅也不会怪责我的,今儿是我的生辰。”他声音很低,话里有些微微的期待,却微淡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出。

    她定了一下,有些喟叹又有些了然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地手,少年的手很凉:“早些回去休息罢,明儿我遣人过去接你们兄妹来我宫里坐坐,你们应该都很喜欢雪球罢!”

    次日清早起来,她举袖遮住一个喷嚏,感觉头有些沉沉地,人也有些微微的发晕。再抬眼的时候,看见明嫣恼怒的眼。明嫣毕竟是练过武的,昨夜她蹑手蹑脚溜进宫门的时候,毕竟还是将明嫣惊醒了,于是硬生生的挨了一通说教。

    明嫣气呼呼的过来,一手递了热水给她,一面愤愤然的正要开口。宁宛然眼见不好,忙指了明嫣的面容,哎呀了一声,满面惊诧之色。

    明嫣便也吃了一惊,只以为自己妆容哪里不对了,忙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掉了头就去寻镜子。待得拿了镜子照了半日,也不曾发现面上有何瑕疵。不由带怒瞪向宁宛然。

    宁宛然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水,看她神情,便放下杯子,笑道:“人还不曾老,却已唠叨成老嬷嬷的样儿了,你再细细瞧瞧。眼角可是有了细纹了?”

    明嫣毕竟是少女,对自己的容颜何等地爱护,被她一唬,果真又凑到镜子前,毕竟好好的看了一回,再回头的时候,已嘟起了小嘴,香腮也鼓了起来,索性赌气不理人。

    宁宛然不由笑起来。忙起了身,只拿了那夸奖的话,好好的夸了她一番。直将明嫣夸成了嫦娥下凡,西施重生,哄了半日,明嫣才嘴儿一翘,笑了起来。

    “我若能有娘娘一半美,那可就好了,才不稀罕嫦娥与西施呢!”

    宁宛然笑笑,此刻雪球也醒了,正坐在桌上。抱着一块桂花糕,吃的吧嗒吧嗒有滋有味地,口渴了,便也不避嫌,只伸了头,凑进宁宛然喝的水杯中径自喝水。宁宛然便歪在榻上笑吟吟的看着,时不时伸手逗一逗它。

    这般一磨蹭,眼看着便消磨了大半个早上了,宁宛然想起昨夜的事。再算算时辰,想着皇长子也该下学了,因向明嫣道:“去明华宫请皇长子与小公主过来一同用膳罢!”

    明嫣忍不住有些吃惊:“娘娘真要把小公主抱到宫里抚养么?”

    宁宛然漫不经心的揉揉雪球的脑袋:“只是多个孩子而已,左右这宫中也清闲得可以,日日只我们二人,若要多放几个人进来,看着人来人去的,也眼晕,倒不如找些事做做!”

    明嫣点点头。下去唤了人去明华宫接人。再回来的时候,宁宛然却又随口道:“叫御膳房里煮碗长寿面来。昨儿皇长子生日,竟也没人准备着,明嫣,你往后也帮我记着些!”

    明嫣又是一愣,随即吐吐舌头:“还真当起人家的娘来了,生日都注意到了!”

    宁宛然失笑,半日才懒懒道:“我若当真有儿子,差不多也该有他那般大了……”于是有些感慨地想起了宁馨儿腹中的那个孩子,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明嫣看了她半日,才笑道:“娘娘地容貌也就像皇长子的姐姐,怎么也不会像娘的……”

    宁宛然有些迷惘的转头看了一眼妆台,发了一回怔,才淡淡道:“青衣曾教了我一种内力,说是能够驻颜的。她说是包我到了五十,年纪看来最多三十不到……”

    明嫣睁大了眼,面上便露出羡慕之色。宁宛然笑笑:“你若想学,我也教了你就是。”

    “江湖中的内力一般都是有些驻颜功效的,小姐给我们学的似乎也是有的。我也是十多岁才学武,小姐常说贪多嚼不烂,武功还是要自幼学地好,年纪大了,若还不能专一,就越发的一无所成了。”明嫣想了会,摇了摇头道。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正是石楠。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便倚在榻上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倒也觉得有趣。雪球被她抱在怀里,漫不经心的抚着,觉得极是舒服,便又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一动一动的,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宁宛然看了明嫣一眼,微微的笑了一下,将雪球放进了榻上的锦篮中,自己起身略略的整了整衣裳,带了明嫣举步向外走去。

    到了外殿倒忍不住惊了一下,来的人竟是萧青臧。她怔了下,上前行了礼,一时竟找不到话说,只是立在那里。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朕过来用个午膳,顺便有话对你说。”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道:“臣妾刚刚令人去明华宫唤了大皇子和小公主来这里玩耍,皇上既来了,刚好一同聚聚。”

    萧青臧的面上现了几分讶异的神色,却也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殿中气氛甚是凝滞,明嫣有些受不了,想起宁宛然昔日说过的话,忙借故跑了出去,叫了别人捧了茶进来。

    二人默默了喝了一回茶,萧青臧终于开口道:“梓童若有空,可在京中子弟中挑上一挑,选几个人品家世都不错地……”宁宛然呛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朕……想为上官媚儿赐婚。”他皱了眉,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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