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地破风山庄在这个季节里迎来了一场豪雨,瓢泼一般。只要历经岁月就难掩沧桑,好比容颜不老的美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眼眸深处的过往一样,这座规模堪比大型城池的城主府的老宅,即使历经数代庄主就要重新修葺一新,仍是逃拖不了苍老的气质,古朴早已经在青砖黑瓦的灵魂里烙下了印记。

    西地多风,风摧密林的景致比比皆是,豪雨倒真是不多。这一天的空气闻上去格外的好,幽静的深山老林湿哒哒的,透出水灵,流经山庄后院的那道山泉比往日丰腴了几分,水潭边欢声笑语不断。

    那个水潭是天然的,山泉注满之后再溢出,顺着地势流淌。几个女子玩性正浓的在戏水,闹哄哄的。

    既是自家的宅院,当然没那些顾忌,撩起裙摆反系在腰间、扎紧裤脚,女子们便光着小腿在浅水里玩闹。你拨来,我拨去,水花四溅,个个早都湿透了,名门闺秀衣料自是高档,盛夏的季节衣裳更是薄透,尽显玲珑曲线。

    二十多米外的高处,辰轩倚在一棵白杨树下,静静的望着,视线一直追随其中一名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目不转睛。

    恰巧路过,撞见了,便被吸引.了注意力,只因那女子有一头美不胜收的秀发,发丝细细密密、乌黑柔亮,几乎垂到腿弯。望着,便会忆起掌心那流水般的触觉。

    这女子显然知晓这一头青丝为.她平添了多少柔美妩媚,甚是爱惜,其他的几个女子在玩,她却一丝不乱的就着山泉洗发。眼下发丝半干,便坐在潭边专心致志的往发丝上寸寸不漏的涂抹发膏。

    要涂抹那样长的一头发丝需.要多少工夫自难分辨,辰轩kao在树干上没动,直到那女子摆弄好头发,用丝带一截一截的束好,和其他几个女子一起披上斗篷裹住湿漉漉的身躯要离开了,他才拾阶而下朝她们走过去。

    他不认识她们,她们显然是认出他来,都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倒不是要避什么男女之嫌,而是破风山庄上起辰.无量,下至打扫庭院的奴仆,对着辰轩没有一个自在的,不是眼中钉,也是肉中刺。偏生辰轩就当这山庄是块菜园地似的,进出随意、来去自如、说走就走、想来就想,可摄于他那传说中恐怖至极的杀戮之力,辰家人是个个自认倒霉的忍气吞声。

    在那长发女子的身边停下,隐约凑近,发膏浓郁.熏人的香气扑面逼来,辰轩分辨一时,言词轻吐:“茶树油、旱莲草、制首乌……黄花依兰?”

    长发女子愣了,.反应过来辰轩是在说她使用的发膏的配方,下意识的应道:“是……”

    “调配一份给我,依兰,就不用了。”

    那女子闻言脸面绯红,撞上辰轩幽深的眼瞳就更不自在了,只得去瞄辰轩那层次分明、半长垂落的发丝,心里有几分好奇。辰轩这时却毫无预兆的突然侧脸,朝远处一瞥。

    视线落处,郁郁葱葱的矮树叶片一阵不规律的轻微晃动,旋即再无动静。

    冷漠的收回视线,辰轩没再和那女子说话,原路返回。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待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台阶尽头,这才渐渐乐不可支起来。

    “双双,他怎么好端端跑来找你说话?”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抿嘴笑。

    “我哪知道?”双双红着脸,心道,还莫名其妙的问我要发膏,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精心打理自己头发的男子么。

    “堂姐,我道你发膏里调配的是茉莉,搞半天是依兰啊!”另一个少女咯咯直笑。双双气急败坏起来:“调了依兰又怎样,那本来就是很好的发油么!”

    “唔,调配一份给我,依兰么,就不用啦!”少女阴阳怪调的学话,语气一转,坏笑道:“撒些花瓣在我床上就好啦!”

    “你——”双双红着脸直顿足,几个女子便哄笑着跑远。

    这边几个深闺无聊的女子因他的突然出现而乱说玩笑话,辰轩却已走过曲折悠长的花径回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

    庭中花方好,风起雨落满庭残红,被雨洗过的石桌、鼓凳泛着镜面的光泽。数不清的岁月之前,他正是在这个院落里不听风雨的苦读医书,再次置身,物非人非,只冷漠的一路踏碎落花,推开门扇,跨过门槛又反手掩上。

    门窗的竹篾纸透着蒙蒙的光亮,辰轩静默的kao坐在凉床上,望着地面出神。

    无处可去。

    神山不属于他,神山有太多不想触及的记忆,破风山庄如今已称不上是家,却沉淀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二十多年岁月。更主要的,破风山庄虽失了龙诞,却保存了完整的兵力,十二世家若有动向,绝不甘心漏下西地辰家这一支。他在这里,既可以静心思考,也可以坐望风向。

    房内渐渐暝暗,渐至漆黑,他也不点灯,一味的孤坐。也不知过了多久,格子门外忽然有朦胧的光飘浮,旋即传来轻声叩击,辰轩抬眼应了一句,门便被推开半扇。

    水袖云衫,淡粉的百褶裙,居然是那长发女子双双。她右手提着一只描金漆木食盒,左手拎着一盏小巧的牛皮防风灯,脸红的有些不自然:“我、我拿发膏来了……正好你晚上没吃,顺便带些吃的给你。”

    辰轩是冷淡的反应,没起身,双双迟疑片刻,款步而入,将那灯笼扣在墙钉上,径自到圆桌边晃燃火折子,点上一盏油灯,开始摆放饭菜汤水。辰轩望着,突然发问:“你怎知我没吃?”

    “我……听厨房说的。”

    “你是谁?”

    “我叫双双,和、和坤儿是双生的姐弟。”

    原来是辰无量的小女儿,辰轩便道:“你既与辰坤同岁,早该有婚约在身,为何仍在山庄?”

    双双闻言手上一顿,半晌,应道:“与明中越家有婚约,那是个吃喝玩乐的主,磨坏了身子……原本是说待他调养好些今年要成婚的,谁知情势不好了起来。后来龙诞出了事,这婚约……谁也都没再提,怕是不了了之了吧。”说罢,微有尴尬,含糊的道:“轩哥,趁热吃吧。”

    “你叫我什么?”辰轩抬眼,冷冷的。

    “那我该叫你什么,老祖宗?”双双顺着一缕发丝,低声道:“你看上去又不比我大几岁。隔了这么多代,咱们辈分早理不清了,我晓得你是谁不就行了?”

    辰轩对此不置一词,只道:“发膏摆那,你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便下逐客令,双双一愣:“我好心送发膏来,又没招你惹你,你发什么脾气?”

    “夜幕点灯,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呆在我这个看上去不比你大几岁的男子房中,似乎有碍清誉。”辰轩冷淡的道,“我与你到底没那么浓厚的血缘。”

    如今的破风辰家,当年已是旁系上位,又历经数千载,论血缘,确实浅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了。这话原没错,但辰轩的脸色语气都冷淡至极,措辞也生硬,听在双双耳中多少有些埋汰的味道,不禁恼羞万分,脸红透了,自解下腰间那巴掌大、鼓囊囊、沉甸甸的桃红绣花荷包,往凉床上一丢。

    辰轩不理她的脾气,拾起荷包,倒出里面的一只圆筒瓷罐。揭开瓷盖,指腹沾上一点凝脂般的白膏,均匀的涂抹在手背上,凝望许久,确定无异常这才收好。双双见状更是恼火:“你还道我会对你下毒么?”

    辰轩抬眼,冷漠的道:“你以为你那好爹爹叫你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

    辰坤在他手上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躺到十天半个月方才能下床起身,辰无量及妻子儿女莫说恨透了他,至少也是避之不及。倒出了这么个小女儿,张口就是“轩哥”,一副自家人的口气,还向厨房打听他有没有吃过晚饭?

    她一进屋,他就闻出来,她身上的依兰气息远比下午时浓郁许多。依兰到底也有些催情效用。

    果然,双双的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一个未嫁的女儿家被戳穿了这种心思,断然是老羞成怒的。瞪着辰轩,双双眼中渐渐生出恨意来,怒道:“你倒是看得分明,那你怎么就想不到即使血缘再淡,我们始终是同祖同宗,你为什么不为破风山庄好,反倒处处与我们为难?”

    下午辰轩与她说了话,立刻传到辰无量的耳中,回房便被叫了过去。辰无量也没说透,只叫她趁机多和辰轩亲近,能稳住最好。她想着自己婚约无望,爹爹竟就隐约有拿她套狼的意味在里面,本就觉得委屈,这时更是怒气冲冲指责起来。

    辰轩闻言只垂目不语。叫辰家收手,可不是顾念那点淡薄的血缘?天邪鬼城的存在不是为了应付一时之需,它在战后必须得屹立不倒。而崛起这样一座正常秩序下可容纳五十万人亦不嫌拥挤的大型城池,势必会划分天下、影响格局,十二世家与天邪鬼城的冲突,不可避免。

    他要将破风辰家纳入名下,他叫辰无量不要再和十二世家搅在一起,是想天邪鬼城少一个对手,又何尝不是想给辰家一条后路?

    只可惜,辰家与其他名门世家风风雨雨的纠缠无数年,早是合抱一棵大树化作了顽石,松不开手,也开不了窍。

    眼色渐渐深沉,静默的身姿透出无形的冷意,双双被他的不言不语逼得心里发慌,怒斥之后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格子门外夜色如墨,隐约的传来一声鸟鸣,远隔夜幕,悠长冷清。在这深山僻静之所,夜鸟啼鸣时有,但这一声辰轩听得分明,不同于别的。

    起身推开门扇,越过外檐遥望片刻,丝毫不搭理房中的双双,辰轩的身影迅速的融入黑暗。

    几重院落之外,便是辰家的雀舍,棚檐一排防风灯笼下,辰无量、辰乾父子正在张望。那报信鸟正在空中盘旋寻觅雀舍的降落点,却突然身形一顿,笔直的往院外坠落而去。

    父子二人吃了一惊,慌忙转过回廊下了台阶,直奔院门。远远的,二人便望见辰轩右手托着一只挺尸般的花雕正走向廊下悬挂灯笼的明亮处,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瞥一眼过来。

    辰无量气得几乎哆嗦,却是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的望着辰轩拆下信管,右手随意的一抛,那原本死气沉沉的花雕不知何时竟回转过来,顺着上抛的力度呼啦啦的振翅,逃命的迅速扑向夜空。

    辰轩从信管里抽出纸卷,二寸宽、足有一尺长的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就着灯笼细细的看了一遍,稍作沉思,便将那字条揉碎。转过脸来,淡淡的道:“骑在虎背上,难下了是吗?今夜之后,你们就不用下了,是死是活,和其他的名门世家绑在一块儿吧。”

    “你、你想干什么?”

    辰轩并不搭理,扭头就走,只丢下一句冷漠的话语:“抽调二百人手给我,全要善骑的,十二辆轻便马车,改由三马拖拽。明晨就要。”

    辰无量怔了怔,慌忙追上去:“辰轩,你给我等等!你要十二辆轻便马车做什么?”十二这个数字,听着怎么那么刺耳呢?

    “你自己坐上一辆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辰乾闻言顿时慌了,辰轩这意思太过直白,竟想绑架十二世家各家的家长么?

    “你疯了吗?”他这时也顾不得礼数了,怒道:“你叫我破风山庄出人出力助你图谋不轨?你还要绑架我父亲?”

    辰轩停下脚步:“我是要留你管理山庄的,但你这般担忧你父亲的安危,不如跟他一道。”

    “你!”辰乾勃然大怒,斗气猛然凝聚于掌心,扑了过来。他是突袭,二人离得又不过一米多的距离,说时迟那时快,巨大的巴掌带风直拍向辰轩的左胸。这一掌攻势极猛、来势汹汹,取的位置也是想一击断其心脉的,谁料扑出不过一步,辰乾猛地哆嗦一下,好似突然发病打摆子似的,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淡到几乎不可觉察的雾气突如其来的笼罩住那个身影,辰乾这一掌拍过去,掌风尚未伤到辰轩,自己倒先伸手摸到死气了。

    辰轩没动怒,仍是淡淡的:“回去歇着吧,睡一夜就好了。”

    这算是手下留情,辰乾却并不领情,怒道:“你别指望我们会听你使唤!我们就是死也不会任你摆布的!单凭你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办成!”

    上次辰轩伤了辰坤,他都能忍气吞声,这时却再也忍不下去。这一步哪儿能让?让了就是石破天惊,破风山庄瞬时就变成其他名门世家共同的敌人了!

    望着怒气冲冲的父子,辰轩不以为然:“我先拿了你们俩,看看你们那宝贝坤儿什么反应再说。”

    “你!”

    辰乾本就有些虚弱,听完这句话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他自己的宝贝弟弟还能不晓得脾气么,是压根不能遇事,遇事就慌,叫他视死如归也根本不可能;再则提及辰坤,他那老父只怕也得软了几分。

    父子俩顿时泄了气,辰无量是心头绞着痛,暗道,我辰家到底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一对孽种来,祸害千年!如今失了龙诞已经是如履薄冰,辰轩这个混账居然还要硬生生的把破风山庄往死路上推!

    辰轩却仿若知道他心里的愤懑,清淡的道:“辰家不就是想东山再起么,归附于谁又有什么区别?”

    “胡说八道!十二世家向来互相牵制、平起平坐,那妖女却野心勃勃,岂能容忍别的势力瓜分天下?”辰无量怒道,更何况,天邪鬼城明言收容异术者和半妖,摆明就是与十二世家叫板,这不共戴天之势一目了然!

    辰轩望他一眼:“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这天下是一家独大还是瓜分,根本不重要。”

    “什么意思?”

    辰乾皱紧眉头发问,辰轩却不答,反道:“要么你们受制于我,要么今夜起,我自破风山庄开始逐户清理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一户不留。”扬了扬手中零碎的纸团,辰轩的眼色有些冷:“以天下之主自居,却不担起天下的责任,我那未婚妻费尽心力的收容被你们抛弃的百姓、在为你们十二世家收拾烂摊子,你以为我会坐视你们在她背后放冷箭?”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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