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北,地势没多大变化,但水源相对减少,渐渐不见南地星罗密布小湖泊、水潭的景致。中北部可以说是平原与丘陵的融合地带,没有西地雄峻的高山连绵,却在这样的碧草连天的季节里,满眼都是温柔的绿色波浪。

    怒放慢慢的走着,不急不缓,纤弱的身躯背负巨大的皮革包裹的罗刹,步伐仍是轻快,远远的看去那一袭绚烂的衣裙衬得腰身柔软无比,在深浅的绿意中甚是显眼。

    她没有走大路,不时的仍会遇见拖家带口的流民,至于妖兽倒没遇见几拨,不知道是因为飞扬城一战使得妖兽对北地望而却步,而是由于此时的她即使收敛气息也自有气场,敏感的妖兽们避之不及。

    大概还有两三天路吧,她心想,喝了点清水后,将水袋系在皮带上,抬眼四望,愣住了。

    几百米外那个小山坡上站着的人……

    “辰轩——”便大声的喊,一路小跑过去,到了近前仰头望着那端正的脸孔,很是意外:“你怎么在这里喔?”

    “你要去飞扬城,我陪你一道。”

    怒放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问九幽的。”辰轩淡淡的道。其.实,从他进入破风山庄开始,九幽就一直跟着的,旁人觉察不到,他岂会也觉察不到?出破风山庄之后不知怒放在西南还是在恒都,随口问一句,九幽却说,怒放要去飞扬城。

    辰轩仍旧是冷漠的样子,但他特.意找来说要陪她一道,怒放已经开心的不得了,把小手塞进他的掌心,牵着一起走。

    “唔,你先前去哪儿了?”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一声。辰轩也不隐瞒,只道:“破风山庄。”

    “你去那儿干嘛?”怒放吓一跳。

    辰轩沉默一时,问道:“你对十二世家有什么看法?”

    怒放撇嘴,想都不想的道:“中看不中用,各家私心都.重……”完了又添了一句:“欺善怕恶。”

    “嗯,九幽宜守不宜攻,开疆扩土,他的主张不适合。乌.鹊说的家天下没什么不好,至少在一个绝对势力的统治下可以建立统一的秩序和律令。十二世家可有可无,但就长远的形势看,杀尽不如收服。”

    怒放眨了眨眼。她是觉得如果有一股强有力、团.结一致的势力扛起天下远比现在十二世家表面上共进退、实则暗地里还是各打各的小算盘来的好,至少,百姓要好过一些。却没想到,辰轩竟然还考虑到了什么长远的形势。

    她生僻一点的.字都不认识,更不是权势里打滚出来的,做事完全凭本能罢了。那时心念一动,头脑里也不过是个模糊的概念,并没有推敲过细节,如今突然听辰轩说出杀尽不如收服的话来,不免就往深处去想了。但是,这屹立几千年风雨不倒的十二股势力,怎么可能被收服呢?

    “投其所好,给其所需。”

    “什么意思啊?”

    “贪名的给名,慕利的给利,怕死的就留他一条命。”辰轩答得很干脆。

    “有这么简单嘛?”怒放张大眼。

    “嗯,就这么简单。”

    怒放无语,觉得辰轩说的太轻描淡写了,辰轩却道:“逼他们现身,不许他们再隐藏在城池背后就是了。”

    怒放闻言歪着脑袋,半天恍然大悟:“啊!你是说,要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知情?”

    “嗯。十二世家千百年来稳居幕后,是因为有城池承担了风险、背负着骂名。城池不得人心,换一个城主便是,不知情的百姓们又接着怀抱希望。真相一旦被公布了,你觉得天下人心会如何?”

    怒放呆呆的望着,张着小嘴。

    大家就不会怨恨那些被推到人前的城主,矛头会直指向危难时刻抛弃他们的各大家族……

    “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座城池,真心实意的为他们打算,拼尽全力的保护他们,你说天下百姓会做何选择?”

    “听起来……好像是蛮简单的……”怒放有些犯傻了,半晌又道:“可是,空口无凭啊,说了大家就会信么?”

    十二世家如果咬死不承认,甚至于只要各个家族不lou面,这事就等于是捕风捉影,毫无证据啊!

    “三人成虎都有可能,更何况是事实摆在眼前?”辰轩语调平平的道。

    怒放捏着自己柔软的唇,半晌咧嘴笑起来:“我们好像在说很不得了的事情……”

    “如果你只是想建新城收容流民,熬过眼前的难关,这些就当我没说过。”

    怒放纤细的指尖扣住宽厚的手掌,抿嘴笑:“辰轩,我觉得你好聪明喔,你怎么能想得到这么多?你不是只会给人看病,种那些药草嘛!”

    辰轩便低着头,没声音了。过了一时,突然扭头丢了一句:“走开。”

    怒放吓一跳,以为讲她呢,可辰轩的脸分明是朝向另一边的。她探出小脑袋望半天也没见人影,顿时一头雾水:“你在和谁讲话?”

    “……”

    还能有谁,不就是九幽么,暗暗跟着,听见怒放傻乎乎的说“你好聪明喔”,他都听见那吃吃的笑声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怒放张着水汪汪的眼望着,辰轩不答,反道:“你越走越慢,我陪着你的你还怕么?”

    怒放被说中了心思,有些讪讪的,偏不肯承认,便嘟囔小嘴道:“那我走累了嘛,走不快嘛!”说着,眼珠子滴溜溜转:“要不然,你背我?”

    辰轩看看她,弯下腰身。怒放喜出望外,一下子就扑上去,辰轩便反手托住她,悠悠的朝前走。怒放趴在他肩头,喜滋滋的,她真的特别喜欢辰轩背她,只觉得那般摇啊摇,会有懒洋洋的感觉,还觉得被宠爱着。享受的很,过了一时却又愣了,大惊失声:“辰轩,重不重啊?”

    猛然反应过来:她是轻的很,可背着罗刹呢,加起来都得二百多斤了。

    “不重。”

    “真的?”

    “嗯。”

    怒放便又捏捏他裸lou的臂膀,又把脸贴在一起仔细的听他的呼吸,很是诧异他的气息确实平和的很,说不吃力并不是假话。

    辰轩以前有这么大的力气么?虽说高大,可到底那一身线条柔和的肌肉都是务农练出来的,并非是武者强健的体魄啊,居然能负重二百多斤走这么远的路气不喘、步伐也轻松?

    但她就是这样的性情,该追问的往往根本不问,不该追问的总喜欢刨根问底。换作别人肯定诧异吃惊,尤其是辰轩的性情明显有异,不管话多话少,语气表情都生硬的很,她却也根本不当回事——反正都是她的辰轩,不管怎么变,会回到她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力气变大了也没什么不好嘛,以后可以天天往他背上爬。

    除了吃饭睡觉,便就这么一直背着走,辰轩看似慢悠悠的,速度却远比怒放预计的要快,一昼夜加半个白天,飞扬城灰白的城墙就遥遥在望了。

    上了正路,怒放不好意思再叫辰轩背了,二人并肩混在三三两两的流民中前行。城门口有守城战士盘查,是路过还是投奔,都要交代清楚的。二人便也排队等候,但怒放那一袭蛛丝衣太过显眼,片刻就听见了诧异的惊呼声:“小夫人!”

    冲口而出之后,想到明明已经不是了,又讪讪的改口:“城主大人。”

    怒放觉得面熟,便笑笑:“夫人在嘛?”

    城主府是重建的,布局倒没多大变化,和怒放记忆中的差不离多少。熟门熟路,自是不需要人引领的,奴仆只管往后院去请龙兰心去了。

    快到会客的正厅,环顾旧地的怒放眼角突然瞥见庭院回廊的转角后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lou出半张脸、一只眼在偷偷瞧她,视线对上了,慌忙又躲到墙角后头去。

    “战儿?”顿时又惊又喜,想着她上门动静甚大,这孩子许是听说了,竟躲在远处偷望,便想也不想飞身越过栏杆、穿过庭院直奔过去。

    隔了一米,龙战怯生生的抬头望她,怒放上下打量,见他又长高了几分,那清俊的模样儿真叫人心疼,心里又喜又酸,走近一步拖口道:“战儿,叫阿妈抱抱。”

    她弯着腰身张开了手,龙战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仍就是那么望着她。怒放心里的酸楚就无法形容了,但想着对战儿来说始终龙兰心才是母亲,他能躲着偷偷来看一眼,已是天大的安慰了。便忍住鼻子的酸涩,强笑,蹲在龙战面前兀自在包袱里摸,半晌,摸出一只亮银色的项圈来,上面缀着一只如意锁。

    这是在落央岛锻造罗刹时一并打的,本是想央龙兰心转交给龙战的,如今竟见着了,自然是期盼能亲手为儿子带上。在家乡时,家境相对富裕一点的人家若是有了稀罕的孩子,多数是要打一个银项圈给孩子戴的,但就只是项圈,这如意锁,倒是怒放以前在飞扬城时见人家小少爷经常佩戴玉锁、金锁,突发奇想自己添上去的。她是也想学那些见过的锁一样锻出“长命百岁”、“荣华富贵”的字眼来,但想着自己的字那么难看,哪里敢乱来,是以,那如意锁正反两面都是光滑滑的,只有溜边的云纹,竟是再没图案和文字。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阿妈亲手打的,阿妈给你戴上好不好?”对着这个自己肚子孕育的、却是一天都不曾亲手抚养的孩子,怒放的语气都有些卑微,几乎是央求的。龙战望望她,又望望那项圈,往后缩了缩身子,小脸上明摆的lou出一些为难来。怒放晓得他是怕收下被龙兰心责备,心里的渴望却胜过一切,便把项圈往龙战小脑袋上套去。

    龙战缩着身子的,却也没躲,怒放心里正喜,冷不丁听见身后一个冷漠的女声说话:“战儿什么稀罕的东西没有,要你那个做什么?”

    怒放闻声只得慢慢缩回手,龙战则胆怯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离怒放远远的。

    起身回望,龙兰心穿着一身珍珠色的对襟盘扣、四片剪裁的连身长裙,外面罩一件藕色长衣,金钗玉坠不减当年,上了淡淡的妆容,并不见什么苍老憔悴,只是明显比从前消瘦了一些。

    “你来做什么?”冷冷淡淡的语气。

    “我……”怒放回望辰轩,辰轩便一言不发的将皮革包裹的严实的罗刹双手捧了过去。

    乍见到这层层包裹分辨不出形状的大件物事,龙兰心断是不晓得内里是何物,也根本联想不到那上面去。只扫一眼,并不接:“那是何物?”

    “夫人见到便知道了。”怒放低声道。

    龙兰心冷冷的瞥她,竟就没有接过去的意思。辰轩见状便扯开皮绳,双手一抖,那皮革跌落在地,只将亮晃晃的一把巨型战刀捧在手中。

    龙兰心身子一颤,霎时呆住。

    罗刹?这是飞扬的罗刹么?

    气息虽是不对,但分明是罗刹啊!

    怎么会,只见罗刹不见人?飞扬和罗刹从来是人刀不分离的啊!

    模糊不清的预感袭来,心脏乱扑扑的跳,龙兰心蛾眉高耸,眼色中透出几分狠来,厉声道:“飞扬呢?飞扬他在什么地方?叫你把罗刹带来是何意?”

    怒放眼神一暗,并不抬头,颤声道:“将军、将军……不在了……”

    只这一句,龙兰心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气都喘不过来了,呆望着怒放,半晌道:“不可能……”

    恍若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龙兰心厉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胡说!飞扬那般身手,怎么可能不在了?他叫你来骗我的?他叫你来骗我的是不是?”

    “夫人,将军真的不在了……”怒放哽咽起来,“守飞扬城时,将军就已经不在了……”

    说着,泪如雨下。

    龙兰心一呆,眼泪顿时滚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打在衣襟上,失了魂,落了魄。她曾恼恨了无数日子,恨着自己的丈夫怎的就这般绝情?当真抛下城池不管,就连那般危急的情势,他都不肯现身!可现在……

    “飞扬!飞扬!”顿足嚎啕,一时又悲又惊,竟就站不稳,身子晃了晃便要跌到地上去,怒放眼疾手快慌忙去扶。喘过气的龙兰心却猛地一把推开她,顺势往前一扑,抢过罗刹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龙战也慌了,跟着就扑到她身上哭起来。怒放望着母子二人哭成一团,眼泪也是扑簌直掉。龙兰心哭了一时,猛地抬头:“飞扬的遗骸呢?飞扬遗骸在何处?”

    他是我的丈夫!他即使是死了,尸骨也该回到我身边!

    “将军埋在了擎天之主的坟边,是将军自己的遗愿。我此番来是想把罗刹交给战儿,也想问夫人,将军的墓志铭……”

    龙兰心顿时心如刀绞,她那好丈夫,竟是连死了也不肯回家门?

    恍惚的,却望见那日的飞扬,那是她今生最后的一眼。他说,兰儿,如果你还顾念一点我们的夫妻情分,百年之后,我们葬在一起吧。

    便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痛哭无声,眼泪只滚滚的掉:“百年之后……百年之后么?”

    “夫人,是我……”怒放啜泣的刚开口,却被辰轩一把扯到身后,只听见他淡淡的道:“尊夫是因为替我挡下一击才身亡的,我欠夫人一条命。”

    龙兰心倏地抬起泪眼:“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飞扬要以血肉之躯护你,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的?

    你是何人?

    却是,瞥见他将怒放护在身后的模样,立时反应过来,当下便是怒火中烧,连悲恸也被胸中熊熊的火烧得点滴不剩。

    直勾勾的盯着怒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你说,他是你何人?你说!说啊!”

    怒放低头抽泣得肩头抖动,觉得无颜以对,不知该怎么开口。辰轩却平静的道:“夫人有怒气只管往我身上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好!既是你欠了我一条命,今日就拿你的命来偿还!”龙兰心尖叫,一把推开龙战,双手握紧罗刹,怒火之中拼尽全身气力,直把那百多斤的刀身挥舞起来,明晃晃的刀锋劈头盖脸的就朝辰轩砸将过去。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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