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轻响,一块纯白无暇的长方白玉被随意的丢在了雕花红木桌上,四寸长、二寸宽,曝lou的单面阳雕一只活灵活现的麒麟兽,上端有古体的“破风”二字。破风山庄的庄主,或者应该称之为辰无量,只扫一眼头脑就嗡地一声不做主了——他有印象,他记得这块独一无二的令牌。如果没记错,这块白玉令的反面应当只有一个字:轩。

    难道,眼前这个青年人,当真是家族流传的秘事手札中记载的那个辰轩?

    这怎么可能?

    辰无量愕然失色,下意识的就后退一步,瞪着辰轩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就是活见鬼的反应。

    瞥见辰无量于震惊中方寸大乱,辰轩冷淡道:“看来你知道我,不需要去查族谱的。”又道:“破风山庄向来的规矩是只要迎客入庄,必奉以上品绛山红雾,若来客身份尊贵,奉之以极品长谷绿雀舌。你拿这等茶水来敷衍我,是见我穿着寒酸,以貌取人了?”

    他这么一说,辰无量更加震惊。

    那块独一无二的白玉破风令早已随着长房满门尽灭而遗失,并未在家族中流传保存下来,即使这青年人拿着它上门也证明不了什么。可是,他竟能说出那么久远之前的山庄待客之道?

    是有这等规矩,丝毫不假。那.时破风山庄还在扩土开疆,为了笼络人才战力,广迎四方宾朋、力邀八方壮士,丝毫不敢怠慢任何投诚或是来访者,宁愿错抬举了对方,也不肯与任何一位深藏不lou之人失之交臂。到了十二世家势力相持、暗地里平分天下之后,后辈子孙断然是一代比一代傲慢,眼高于顶,哪里还会遵守那些规矩,早废弃许多年了。也就是每一任庄主还知晓那些老规矩,但也从来是知而不遵。

    “你、你果真是……你、你竟然还活着?”辰.无量喃喃的,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只觉得自己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似醉非醉,整个都恍惚了。

    老祖宗的往事,很多都被湮没.在流传中,但重大事件皆有记载。不出意料,几千年前的那桩灭门惨剧亦被详尽记录,这之中,自然不可能少得了辰轩这个名字。甚至可以说,在对家族历代出类拔萃的继承人的生平记载中,辰轩的笔墨重之又重。

    真正的麒麟子,一出生便是整个破风山庄的骄傲.虽为异术者,但其天赋之力慈悲仁爱,被称为神迹。据说他出生的那晚乃是严冬,满院霜花残雪,却在他降生啼哭之时整个山庄万木复苏、百花齐放,浓郁的花香竟是连严寒的脚步都逼退了。

    三岁开始识字断文,到了五岁,别的孩子还在满地.打滚的乱玩耍,他就已经把那些晦涩枯燥的医书不知翻阅过多少本。饱读医书的同时,诗书礼仪样样不曾落下。十六七岁时,这个高挑挺拔、温文尔雅、处事进退有度的少庄主不知撩动过多少世家名媛的芳心,以至于世风颠倒,有待字闺中女儿的世家遣人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可他真就如传说一般,没有那尘世之心,一并婉拒,一心向医。

    出身显贵、天赋异禀、纯良温和、头角峥嵘,上天赐.予他的是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美好。在那段岁月里,即使他情愿收敛全部的光华,仍是于静默中抢夺了所有同辈世家子弟的风头。长辈望之兴叹,都道破风山庄传至他手里,无需铁血,只凭仁义之名就足以将天下人心一网打尽。

    然而,传奇般的.笔墨在这位天子骄子二十四岁那年欲书不成,那一场惨烈的悲剧遗留给辰家的是千百年的遗憾。那一天的破风山庄满地是惨白的尸身,满院是枯萎的花草树木,上至庄主辰久人,下至看门扫地的奴仆,就连看家护院的猛犬以及饲养的禽鸟也无一幸免。

    遗骸没有任何创伤,莫名其妙的气绝身亡,唯一能判断死因的是辰久人的正妻、辰轩的生母——她被正面袭击,头颅几乎被利刃砍断,血溅当场。

    幽静的深山被悲恸湮没的同时,元气大伤的辰家对外宣称破风山庄遭妖类袭杀,酿成灭门惨案。为了成全这“灭门”的字眼,长房一脉所有人的墓冢都竖立在了祖坟中,无一例外。可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最初进入破风山庄、目睹惨案第一现场的族人都亲眼看见了那诡异的一幕——辰久人的尸身就伏在被斩首的妻子身旁,手中握着他随身佩带的长剑,剑上血迹斑斑,其衣襟上,也全是喷溅的血渍。

    他们的长子辰轩,无人收殓到其尸骸,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屹立在祖坟中的那座辰轩的墓冢,其实乃是衣冠冢。其后秘密遍寻,终是了然无踪。

    是以,秘事手札对这场巨大灾难的终结语不是任何推测,而是辰轩的生卒纪年。点评唯有二字:天妒。

    历代接触到手札的庄主都望字兴叹——天妒辰轩,还是天妒我辰家?得不到真相,猜测也永远不能算是真相。天妒成灾,这二字,令人望而生畏啊!

    几千年岁月湮灭了一切,那一段往事早已被尘封。可就在今日,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只存在于暗黄纸页和褪色墨迹之中的一个人,竟然活生生的高坐首位,以没有平仄的语调叱责破风山庄尊贵的庄主大人有违待客之道!

    “我不信!我不信!”辰无量渐渐回过神来,脸色十分难看:“就凭一块早就遗失的白玉破风令……”

    话未完,已经呆了。一直垂手远远立着的那名奴仆更是骇然瞪大眼,连连后退,失足被门槛绊倒一屁股跌坐到厅堂外去,惊呼声卡在嗓子里好似被扼住脖子的鸡鸭。

    诺大的厅堂为添雅致而摆放的十多盆盆栽,有花开花,无花生叶,仿佛有神灵的无形的手爱怜的拂过,赐予无限的生机,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疯长。

    辰无量呆了半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变得阴冷。

    万木复苏、百花齐放,手札的文字当真没有一点虚夸!

    真的是那辰轩,他竟真的没死?

    一个人怎么可能活过几千年的光阴,容貌不变、青春永驻?除非……

    又惊又怒,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耳中却听得“噔噔”的脚步声兴冲冲的正往前厅过来。辰无量无需回头就晓得定是自己的幺子辰坤又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一番回来了。

    “父亲……”辰家老幺,正是去过飞扬城、十分不待见怒放的那位,进了厅堂见到父亲面色异常,首座上竟坐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只道是有人上门蓄意挑衅,顿时勃然大怒。

    “你是何人这等胆子,还不给我滚起来!”

    “坤儿!回房去!”辰无量慌忙喝止,可他语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教子无方。”

    视野里有一道似长鞭挥出、似游蛇突击般的黑影一闪即逝,辰无量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扑通一声响,他那宝贝儿子辰坤已然栽倒在地,直翻白眼。

    辰无量霎时惊呼,扑到儿子身边去,见儿子脸色竟透出死尸一般的灰白,似乎已没了呼吸,顿时慌了神。慌忙伸手去探,察觉动脉尚有搏动,但微弱至极,身子也没了热气,仿若离那死竟是不远了,一时悲从中来,几乎要捶胸痛呼。

    他有两双子女,可当父母的多半如他,严教长子、娇惯幼儿。辰坤虽有一切纨绔子弟的坏习性,脾气也冲动,却是聪明伶俐,尤其会讨双亲的欢心。四个子女中,辰无量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每每即使辰坤闯祸了,只要认个错、撒个娇,竟就能不了了之。如今心肝宝贝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他能不痛到心里去么?

    恨不得就返身虎扑上去,搏命厮杀,可眼见着儿子的惨白、手摸到那令人心颤的冰冷,他脑中顿时浮现出手札中记载的那些文字,心里倏然一惊。

    此刻的坤儿,可不就和当年长房一脉那些人的死状十分相似,差别只是,坤儿尚未咽气罢了!

    便晃悠悠的站起来,双目几乎充血,手指着辰轩,颤声问道:“当年那场惨剧,是你干的?”

    辰轩面无表情:“若不是我让长房一脉死绝,哪里轮得到你这旁支上位,坐享几千载的荣华富贵?”

    辰无量怔了怔,猛然省悟,连连顿足。

    这异术者,还有隐性力量一说。怪就怪在,辰轩生之力的光环太过耀眼,任谁也没想到当年这背负神赐之子名号的辰家少庄主竟是闻所未闻的双力俱生,能叫枯木逢春,亦能叫大活人顷刻殒命!

    “好!好啊你!好你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辰无量怒目圆睁,痛骂起来:“怪只怪我辰家瞎了眼,竟没识破你这个败类!什么慈悲仁爱的天赋之力,所有的异术者都该死!若是一早也那般处置了你,何来那等惨剧?”

    被这般痛骂,辰轩仍是无惊无怒、无动于衷之态:“你也知道说我是辰家的人,我这狼心狗肺或许就来自于辰家血脉的遗传。既然丈夫杀妻乃是天经地义,人子弑父也无可厚非吧?”

    “你、你……”辰无量气得浑身哆嗦,眼角瞥见儿子死尸般的倒在那里,悲怒交加,却是既不敢扑过去动手,骂也骂不出口,就那么僵硬的杵在原地。他想着此时去请医师还来得及救坤儿么?可也知道异术惯常诡异,坤儿遭此暗算,只怕就是再高明的医师请来也爱莫能助。

    纷杂的脚步声四方逼近,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辰坤倒地,奴仆早就爬起奔出大呼——不消片刻,破风山庄的前厅被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人影围得水泄不通。辰无量的长子辰乾挤过家将,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幺弟,惊呼一声“小弟”,扑上来稍做查探,立刻掌心运气斗气,拼命护住弟弟的心脉。其余人则是虎视眈眈,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杀他一个昏天黑地。

    “你这个儿子倒是比你还有几分用。”辰轩对辰无量丢了一句,就再不正眼看他,视线转向辰乾,道:“不用浪费气力了,我若想叫他死,你就是护住他心脉也没用。”

    辰乾便缓缓站起身来。他与弟弟不同,容貌更像父亲,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虽然不过三十多岁,却像华容城中各家长辈评价的那样,确实沉得住气。他没觉察辰轩有庞大的气息,看情势却也晓得眼前这人是攻击型异术者,但并不畏惧,走近几步,沉声道:“尊驾来此为何?什么事不好商量,非要动手伤我幺弟?”

    “我不过是替你父亲教导那不知礼数的孩子罢了。”辰轩淡漠的道,“长辈说话,轮得着他一个见识浅薄的后生晚辈大声呼喝?看来,辰久人那一剑,早砍断了辰家的礼义廉耻,家风不再了。”

    辰乾闻言吃了一大惊,心道,这年轻人说话怎的这么怪?语调没有平仄,可语意太清晰分明,竟说他自己是长辈,又出言斥责辰家门风,究竟是什么来头?看那样子,并不像是仗着自己有强横的异术在自抬身价。便忍不住疑惑的眼神朝辰无量望去。

    辰无量怒气冲冲的,咬牙讥讽的道:“这就是那天降的麒麟儿,辰家长房流传至今的唯一骨血!”

    辰乾顿时惊愕。他既是定下的下一任破风山庄继承人,已然接手部分山庄事务,自也晓得一些私密之事。怔了半晌,到底是聪明洞察之人,竟就那么拱手一拜,毕恭毕敬的弯身彻底,口中道:“如此说来,前辈乃是自家人。幺弟年幼无知,是乾平日约束不当。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请前辈莫要往心里去,饶恕幺弟这一回。”

    辰轩并不回应此话,却道:“你们十二世家谋算的那名叫怒放的女子,是我的未婚妻。”

    辰无量和辰乾父子俩起先愣住,立时反应过来这位隐匿数千年的“老祖宗”为什么突然现身破风山庄了。却又犯疑,此事怎么这么快就泄lou出去了?

    辰乾心想,不管是怎么传出去的,定是不能承认,否则,我幺弟还有命在么?便道:“不知前辈从何处听来这等传言,我辰家与那天邪鬼城主素无恩怨……”

    推诿的话尚未说尽,倏地顿住了——辰轩幽蓝的眼中闪现冷漠的光,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一道浓黑之气,缠绕着他**的手臂盘旋涌动,似是一条小巧的虬龙绕柱翻腾,灵动异常,却散发出极其凶煞的气息。

    恍若,瞬间就会摇身化作一头无垠的庞然黑龙,张口便能吞噬掉万事万物。

    辰乾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沉声道:“前辈莫要误会,其实我辰家已无子民可守,何苦再牵扯进那些是非?只是十二世家向来大事临头共进退……”

    “这么说,你是想辰家绝后了?”

    冰冷的语气,辰乾听见惊得倒退一步,眼望那深邃的幽蓝,竟是冷汗潺潺、手脚冰凉。辰轩望他片刻,缓缓站起身,冷漠的道:“自今日起,破风山庄便是我辰轩的了,那个了不得的十二世家的名头,便也给我摘下来罢!”

    “你、你说什么?”辰无量和辰乾同时失声。

    “莫要给我阳奉阴违,辰家长房并非只余我一人,我那兄长,亦在人世。所谓的妖帝,也并非只有东西南北四位。辰家,好自为之吧。”

    言罢,竟就旁若无人的朝厅门走去。厅外合围的家将们见他臂膀上涌动的黑气无不骇然,纷纷后撤避让,惶恐沾到他分毫。他尚未跨过门槛,台阶下四米宽的青石路已然畅通无阻。

    下了台阶,挺拔的身影兀自慢慢走远。厅堂内,辰无量和辰乾被这话惊得不能动,石化了一般。待到辰乾回过神来,连声惊呼:“父亲,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辰无量却恍若未闻,只两眼发直,就连那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幺子也抛诸脑后了。

    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辰昊那个妖孽竟也还活着?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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