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回

    王曾正评寇丁两公,莫忧怒斥寡恩父子(下)

    王曾凝眸半晌,面色沉重,缓缓道:“此时不便说,寇公是非,世人自有评说,但是要让朝廷下旨,赦其还朝,还须待以时日。”

    莫忧似懂非懂,问:“王大人的意思仍然是因为新君不便翻先帝的旧案?”

    王曾沉吟道:“当年,寇公因太子监国之事被谪,这,兹事体大,不便再提。”

    莫忧陡然明白,当年,先帝龙体欠安,又因国事劳累,越发沉积难愈,时常国政多由刘太后处理,先帝与刘太后少年结识、情深意笃,宠冠后宫,往前也多容其参政,然身体每况愈下,思虑前朝则天大帝,以女流之辈夺权掌政,亦隐隐生出担忧之心,密诏寇公相商,寇准则毫不犹豫的请示,希望让太子监国,以熟悉国事,先帝以为然,嘱咐寇准暗暗着手筹划,万万不可泄了风声,不料,事竟泄露,此事让刘太后知晓,刘太后以为太子过于年幼,完且不懂国事,寇准之举,意在挟太子以掌控朝政,先帝亦好生恼怒,暗叱寇准办事不妥、如此大事也如儿戏,轻易透露他人?朝堂之上却说太子监国之事纯属虚假,因寇准素来刚愎自用、不容同僚,反寇派纷纷上奏,要求重罪寇准,先帝难排重议,只得将他罢相,迁郑州。

    至于当初先帝再三嘱咐的事情是如何泄密,以致于帝后皆怒,传言就是丁谓设下的暗探,故此,才会有田婆婆送寇准至郑州后,折回东京,隐姓埋名进入丁府,以查真相。

    历史对于这件“太子监国”的事情众说纷纭,而如今,莫忧开始怀疑,寇准本身确实办事疏忽,因为她相信王曾对他的评价,澶渊之盟后,寇准位高权重,如现在的丁谓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奉天子令筹划太子监国一事无疑于把他举得更高,寇准专宠“朝堂”,难免洋洋得意,大意失荆州,意外泄露天机,惹来外放之灾。

    莫忧沉思半晌,回想十年西川隐居与东京数月经历,再加之王曾适才对寇、丁二人的一生简述,寇准一生四起四落,太子监国之事后,亦多有沉浮,窃以为,此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寇准与丁谓两人的忠奸,而不是某一件事。

    不过,莫忧还是在心里认同了王曾的话,寇准当时的旧案不宜再翻,在莫忧看来,刘太后是个英明的女主,但是,再英明的人也有自己肚量的极限,寇准的忠诚与刚直固然可用,太子监国一事确实令她不悦,几翻起落之后,物是人非,再议寇准返朝,显然是揭她的疤痕,不合时宜,而且,寇公老矣。

    不过,莫忧还是在心里惦量,若能为他请一道抚慰旨,名为表彰忠烈,虽不返朝,不同样意在平反?但是莫忧没有说出来,王曾能够配合自己推倒丁谓,已足够。

    莫忧辞了王曾,心事沉沉的往揽月居去,忽然想起一事,丁谓是如何找到古墓所在?他遍寻十年亦无成果,难道说,自己刚下山,就被他捕捉信息?思绪象一张丝缕,顺着记忆往前攀寻,面色渐渐冷峻如冰,猛的双目一瞪,拔足如飞,一口气进了颜府。

    莫忧沉面而来,翻墙穿廊,疾步不停,早将一院的丫头仆人吓住,他们早就认得这个女子,知晓她不同寻常,少爷视她如狐,老爷视她为妖,少夫人下令禁语不得言及此人,然当夜琴声白衣,众下人都看得仔细,背地里不知议论多少,今儿个见她冷颜而来,不敢阻止,也有大胆的,远远的呼道:“姑娘慢行,这是颜府,欲见何人,先奉请柬。”莫忧理也不理,再没有人敢说话,分成两拨,一拨紧随莫忧直奔少爷居室,一拨则急急的去请示老爷了。

    莫忧飞步来到颜如玉的居室,室分内外两间,外间门虚掩,几个丫环正在收拾,见莫忧冲入,惊呼“少爷不好”,里间的颜如玉正便服华巾,洋洋自意捧卷吟咏,忽闻外间传来急呼,低斥道:“婢女无礼,何事惊喧,搅我清静。”负手出门,正遇上一阵旋风般闯入的莫忧,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莫忧目光似冰,一步上前,将颜如玉逼得蹬蹬连退,语无仑次:“姐……姐姐……姐……”俊面惨无血色,惊惶万状。

    莫忧凝目冷色,厉声喝问:“是你将古墓地址告诉丁谓的,是么?!”

    颜如玉颤栗不答,书卷从手中抖落。

    莫忧又是一喝:“颜如玉,你休得撒谎,从实说出,究竟是不是你说出的?”说着,又进一步,逼到颜如玉面前,那目光好似两柄利刃,寒气森严,几欲将颜如玉冻结。

    颜如玉冷汗如流,眼神黯然,垂首窘面,低低的应出一声:“是,是小生……”

    莫忧狂喝一声:“颜如玉!”五指如绞刀,扣住他前襟,那眼眸甚是怨恨、悲痛,颜如玉只觉浑身被数千柄利刀割肉,瞬时已湿透衣裳,越发不敢抬眼,低头视鞋,颤颤哆哆。

    莫忧清泪双流,哽声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婆婆当时称你不善,不宜相托,我先是不以为然,后又觉得,纵然你弃我另婚,亦不算大恶,如今看来,‘不善’二字,批评犹轻,我曾敦敦相告,万勿泄露,谁知你这等轻浮,全然忘记山庙之恩,出卖我祖孙。可笑我莫忧竟是误将中山狼,认做痴情郎,待你百般好,反被你所伤。”

    正哭恨痛语,门外喧闹一片,颜自清得了丫环仆人的消息,也惊得面无人色,这只狐狸实实可恨又可怕,来宅必搅,忙随着众人匆匆赶来,外间的丫环见莫忧的气势早已吓得躲在门角不敢吱声,颜自清顾不得生气尔等,径直入了内间,乍见莫忧紧扣儿子衣襟,正厉声呼喝,满面冷霜笼罩密密杀气、目如寒刃霍霍如待出之势,紧呼道:“妖女无理,快快松开吾儿。”

    莫忧斜眼睨了颜自清,忆他昔日待自己的罪过,越发气不打一齐出,冷笑道:“好得紧,尔父子二人欺我太甚,汝父言语辱我人格,以药迷我,弃之荒野,汝子忘恩负义,情薄如纸,泄我行迹,害我祖孙,我今日杀汝二人,也不枉过!”

    说罢,手指一紧,那衣襟顿时胀起,颜如玉吓得抖似筛糠、言语也不能发一声,双目昏昏,几欲昏倒,颜自清生怕她伤了儿子,也惊得面如土色,欲上前施救不能,连呼“手下留情,饶我稚儿。”

    莫忧泪如泉涌,笑如悲鸣,恨声道:“尔等行事,可曾念我情份?”

    “姐姐……”一声娇语啼声奔扑而至,莫忧回眸看时,丁晗月与颜老夫人一前一后,在丫环的搀扶下急急赶来,颜老夫人哀哀不语,唯惊唯惧,丁晗月则挣开丫环,碎步抢上,哭道:“姐姐,姐姐心中纵有千苦万苦,如玉待你千薄万薄,望姐姐念在晗月不曾怠慢于姐姐,勿罪于他。”

    丁晗月泣道:“晗月为如玉之妇,终生倚望夫门,姐姐若伤他分毫,晗月此生何从何依?”

    莫忧心痛如绞,泪眼看晗月,只见她已换去闺闱时的姑娘妆扮,乌云盘髻、翠分两边、金钗满缀、珠玉绕身,一派夫人气派,富贵雍容,美艳不可方物,再看室内装饰,一如当日新婚模样,一团喜气如新,心中惨然,松指一撒,颜如玉跌落于地,丁晗月扑上前扶住,泪水如淋。

    莫忧见妹妹如此模样,仰天一声悲啸,呼道:“颜如玉,颜如玉,今日为妹妹终身而放你,望你好自为之。”回身出门,将挡在门口的颜自清拂袖撇开,如一阵云烟,消失无迹。

    莫忧独坐僻野,流尽泪水,心叹,晗月深坐闺阁,无怨于人,我岂能伤她?罢,只怨自己当时不听婆婆忠言,误入岐途,往日权且撇开,只当那书生不过是白狐的南柯一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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