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赵府上京。

    皇宫御书内,赵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了看左堆积如山尚未批阅的奏折,疲倦的叹了口气。

    “皇上,夜深了,用点夜膳吧。”

    一个宫装贵妇走到赵王身边说道。

    赵王心头一热,说道:“琳爱妃,你也辛苦了,陪朕一起吃点吧。”

    琳贵妃为难道:“这恐怕不合礼制。”

    赵王挥了挥手道:“此地就你我二人,管他什么礼制,礼制规定后宫不得参政,可这些年如果不是贵妃帮着朕,朕早就累垮了。”

    琳贵妃不敢再推辞,在一旁坐下了。

    琳贵妃给赵王盛了碗稀粥,赵王吃了几口,突然问道:“贵妃,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琳贵妃一惊,手一颤,勺中的汤羹差点泼出来,忙道:“皇上英明神武……”

    赵王笑了笑道:“贵妃你不用惊慌,朕只是一时感慨而已,你也不用学着那些朝臣对朕歌功讼德。历来皇帝这个位置是最容易做也是最难做的,说容易,当个昏君自然是极为容易,但想当个好皇帝却是最难的。朕有自知之明,朕能觉察出朝中弊病何在,但想要解决却有心无力,不能算得是个有作为的好皇帝。”

    赵王叹道:“朕这皇位是本朝来得最轻松的,先帝生平只有两子,而昌平王又从不与朕争。所以朕自小立誓做一个一统天下贤明君王,等坐到了这位置上,才知道谈何容易,仅朝庭内外各种琐事就已让朕焦头烂额。三更入睡,五更上朝,朕何曾有过空闲日子。朕有时真羡慕昌平王,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琳贵妃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一些事情可以让那些大臣处理。”

    赵王哼了一声:“那些大臣们事事存有私心,哪个都靠不住。”

    琳贵妃觉得此事犯忌,不敢接口,屋内顿时沉寂下来。

    赵王忽然问道:“名棠在平原郡还好吧?”

    琳贵妃一惊:“皇上……”

    “朕知道你与名棠常有书信来往,”赵王叹了口气,“这两年他与朕渐渐疏远了,莫非是在怪朕至今不把他调入朝中来?”

    琳贵妃忙离坐跪下:“皇上明鉴,家兄绝不敢有此意。”

    赵王将她扶了起来:“朕也相信名棠不会是这种人。或许终究因君臣有别,加上他又在千里之外任职,日子久了总有些生分了。还有北疆的郭怀,每次传来的奏折都些官话套话,再也没有了当年在京城中我等三人秉烛夜谈指点江山的感觉了。对了,你们三人还是同乡吧?”

    琳贵妃应道:“是,我们是同一村落的。”

    赵王呵呵一笑,回忆道:“那时朕刚登基,那一年科举的文武状元就是楚名棠和郭怀,而且成绩远同试之人,朕看了一下,两人居然还是同乡,不由对他们大感好奇,于是就与曹总管偷偷溜出了宫,在一个小酒馆中找到了他们,便上去与他们攀谈。名棠与郭怀也都是豪爽之人,说了几句,便拉朕坐下来与他们一起饮酒,谈文论道,果然是两个难得一遇的奇才,只是那酒馆的劣酒实在让朕难以下咽,只好让曹总管快马从宫中取来一坛贡酒。”

    琳贵妃也笑了,这事楚名棠曾与她说过。

    赵王继续说道:“那郭怀尝了尝了贡酒,便抱在怀中再不肯放,名棠大急,与郭怀扭打起来,朕只好答应送他们一人一坛,两人这才作罢。说起来这二人酒量比朕差远了,没多久名棠就已酒意上涌,开始指点朝政,说了几句,竟然开始骂起朕来,说朕是个昏君,荒淫无耻,直把朕骂得莫名其妙,如坐针毡。问了下郭怀,才知道他有个妹妹叫楚琳,未满十六便给选秀官员强行选送进了宫里,朕记下了你的名字,回到皇宫就命人将你找来。”

    琳贵妃楚琳怎会不记得此事,当年她在所选秀女中并不出色,原本以为一生就此在宫里终老,没想到皇帝居然突然要见她,问了几句后便将她封为嫔妃,直到哥哥进宫来见她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王突然止住言语,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一股愧疚之情由然而生。论才能,她并不逊于她哥哥,多年来在政事上帮他颇多,论性情,楚琳也极为贤惠,由于她比较受宠幸,宫中众妃包括皇后无不妒忌异常,常常联合起来对付她,但她始终没在自己面前说过任何怨言。她没有任何子女,多年前一次小产后,便再也未曾受孕。赵王一直怀疑那次小产是宫内某人所为,不然那蔡太医也不会为她诊断后就不知所终,可此事始终查无实据。赵王时常在想,如果琳妃能生个皇子,朝中文有楚名棠,武有郭怀,大赵何愁不能走向中兴。

    楚琳让赵王看得有些不自然,道:“皇上。”

    想想那皇后所生的太子,赵王摇了摇头,似乎定下了决心,突然起身说道:“爱妃,你跟朕来。

    楚琳不明所以,跟着赵王进了御书房的内室。

    赵王在墙上一个凸出之处按了三下,一阵轧轧声后,一扇门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楚琳随着赵王往下走了数十级台阶才到了地底的密室,这间密室之大远远出乎她的预料,高有七八丈,长达数十丈,四周灯火通明,只见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二人执笔在墙上描绘着什么。

    听到有人走进来,那白衣人转过身子。楚琳打量着他,此人年纪约四十余岁,相貌平凡,神情略显呆滞,可一双眼睛却英气逼人,几乎让人不可直视。

    赵王似乎对此人在此并不意外,只是说了句:“你也在。”回简单地向楚琳说道:“爱妃,这位是叶先生。”

    那白衣人看了赵王一眼欲言又止,向琳贵妃拱拱手道:“参见琳贵妃。”

    楚琳还了一礼,心中诧异,不知这叶先生是何许人物,在皇上面前居然也不施礼。

    这边赵王指了指墙壁道:“贵妃你来看。”

    楚琳向墙上看去,突然惊呼了一声。

    天哪,那是什么啊。只见整个墙上刻着一副庞大的地图,足有数十丈方圆,山川河流无不历历在目。楚琳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家乡熊耳山,不仅附近的官道标绘的清清楚楚,连山间小径也用灰色线条勾勒出来,楚琳从小生长在那里,这些小径有的就连当地人都未必知道,可这张图上竟无一遗漏!

    赵王在一旁解释着:“琳妃你看,这绿色表示着山川,这条是黄河,这里是……”

    楚琳直看得如痴如醉,忽回头问道:“皇上,这图是?”

    赵王笑道:“贵妃应该知道我等所住的皇宫原是后汉王朝所建。这间密室是我朝太祖驱逐北方蛮族恢复上京后偶然现的,图中所绘精确无比,这是我朝最大的一个秘密,”他指了指一旁的叶先生,“叶先生师门世代守护此图,并游历天下,不时根据各处实地变化修改此图。”

    叶先生叹道:“这些年来,我走的地方愈多,愈感到这图的精确,真不知道前朝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制成了这图。”

    楚琳向叶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楚琳在此替大赵国多谢叶先生了。”

    叶先生也回礼道:“久闻琳贵妃贤德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王指着地图说道:“贵妃你看,当今天下,四分而治,北**齐,东吴西秦,以我大赵国形势最为严峻,四面受敌。南边与南齐和东吴隔江相望,西境与西秦国剑拔弩张,北疆和胡蛮已交战多年,牵制着我朝一半精锐之师。但其中仍以秦国威胁最大,秦人素来民风剽悍,朝中猛将如云,再看我朝兵力布防,南有楚名棠,水军操练得法,将南齐东吴压制得多年未曾动弹,北有郭怀,与胡蛮屡战屡胜,若不是西秦牵制,早已出塞追击,惟有西线统领方令明是相国方令信的族弟,才智平庸,若不是西秦宫庭多次剧变,无暇东征,我朝早已岌岌可危。”

    赵王对楚琳说道:“朕早已知道你想将楚名棠调入京来,但南线还是少不了他,你替朕传话给他,朕封他为平原太守兼南线大营统领,给他三年时间,给朕培养出几个能独挡一面的水军将领,朕便让他回京为相。另外朕明日准备调郭怀为兵部尚书。”

    赵王怜惜的说道:“琳妃,朕知道你在后宫吃了不少苦,日后万一朕有个三长两短,后宫那位必然不会放过你,有楚名棠和郭怀在朝中,朕便放心多了。”

    楚琳流泪拜道:“多谢皇上。”

    ※※※

    第二天早朝,赵王看着殿下众臣,说道:“众卿家,吏部张尚书前日病逝,兵部王老侯爷年事已高准备辞去尚书一职,这两部不可一日无人哪。”

    相国方令信早已想让族弟方令明任兵部尚书一职,听赵王提起,快步上前道:“臣举荐……”

    赵王摆了摆手道:“相国不用着急,朕已定下人选,相信相国所荐之人会与朕所定是一样的。”

    “传旨,封平原群太守楚名棠任吏部尚书,北疆大营统领郭怀为兵部尚书,两人火赴京上任。”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一片喧哗。

    北赵太祖平定北方后,对先朝的官制进行了大幅度改革,将之前的太傅和三公改为“三相”,即相国、太尉、司徒,取消尚书台,将之按职能一分为六,即兵、吏、民、刑、礼、工六部,各部主官为尚书,下设四侍郎、二十四令吏,其余官职变动不大。地方官职取消州,改设郡、府、县,中、小郡则只设郡、县。军队主要设北疆、西线、南线三大营,几乎聚集了赵国八成兵力,最高长官为统领,下辖两副统领、前后左右四将军、十数名偏将、校尉、都尉,各郡驻军亦设大营,最高职为参将,按各地所处分属于三大营管辖。

    而在朝中,“三相”除相国为百官之外,太尉、司徒虽名为分管六部,却无多少实权,而真正处理事务的是各部尚书,权力极大。历年来各部尚书宁在尚书位上退隐,也不愿为太尉、司徒。楚名棠和郭怀都未到四十岁,在朝中资历不深,听皇上下此旨意,殿下顿时一片喧哗,有四五位大臣同时出列反对。

    方令信看了眼站在对面的刑部尚书楚名亭,默默地退了下去。皇上居然没有与他和吏部商议就徒然下此旨意,看来他是心意已决。再说无论资历还是才能,楚名棠和郭怀几无可挑剔,完全胜任这两职,如果想反对只能从歪理着手,可堂堂相国岂可自堕身份,只能寄期望于其他大臣了。

    刑部尚书楚名亭冷眼看着,不久前琳贵妃曾托人跟他说过,想请皇上将她哥哥楚名棠调任到朝中来,希望楚氏家族能从中斡旋,他轻笑了声说了句一朝两尚书难免惹人非议,便婉拒了。

    楚名亭对这一对楚氏兄妹总觉得说不出的讨厌。当年他倾慕靖北侯王烈的长女,不料王大小姐居然喜欢并嫁给了楚名棠这个乡野匹夫,着实让他怒不可遏;而楚琳一个村女竟深得赵王的宠爱,而且对皇上影响如此之大,当庭下旨要调楚名棠入京,更让楚名亭愤愤不平。

    赵王见这么多人反对,拍案怒道:“楚名棠任平原太守已快两任,深得郡内百姓爱戴,何来资历不高、能力不足一说?郭怀在北疆大破胡蛮十万大军,斩杀胡蛮单于,裂土封王都够了,难道还当不得一个尚书?”

    楚名亭忽出列拱手道:“皇上,北疆大营郭统领功高盖世,战绩彪炳,王老侯爷引退,理应由他接掌兵部尚书一职。可平原郡楚太守臣以为暂不宜回京,这几年南齐鄂亲王执掌军政大权,励精图治,扩军造船,对我大赵颇有不轨之意,而南线大营杜统领亦已老迈,楚太守留任平原郡正可协助其积极备战,以防不测。”

    几名楚系的大臣随即出声附合。工部侍郎方令白冷笑一声,出列道:“启奏皇上,楚大人忧心南齐固然值得称道,可我大赵真正心腹大患乃西秦。方统领驻守西线已有十余年,力拒秦军于国门之外,劳苦功高理应给予重用。而郭统领去年与胡蛮一战,将匈奴一族几尽数歼灭,自此北疆至少可保十年安宁,如此大功不可不赏,可北疆大营也是元气大伤,郭统领岂可轻易离任?况且从西线抽调至北疆的五万精兵已死伤殆尽,臣以为不如将郭统领派遣至西线大营,集北疆西线统领于一身,尽快为其补足新兵,加紧操练,以备迎战西秦虎狼之师才是。”

    楚名亭讥道:“方大人真是好心思啊,放着功勋卓著之人不用,却任命一碌碌无为之辈,倘若真是如此,岂不叫天下人齿冷?”

    “你……”

    两派官员争相攻讦,吵成一团。赵王大怒,一拍桌案:“住口。”

    “身为朝廷重臣,竟如市井之徒不知轻重,成何体统!”赵王沉声道,“来人,拟旨:任命郭怀为兵部尚书,北疆大营统领一职由原副统领孟德起接任。”

    “另,”赵王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南线大营杜卫统领前日上奏,自陈年老体弱欲辞去统领一职,朕已准奏。众卿既是均认为平原郡太守楚名棠不宜为吏部尚书一职,那就由他兼任南线大营统领,即日上任。”

    不等阶下众臣有何反应,赵王站起身来:“朕意已决,不得上奏。退朝!”就这么转身走了。

    大臣们从未看到皇上象今天这般强硬,不由面面相觑。

    方令白走到兄长方令信身边,轻声道:“大哥,你说这事……”

    方令信微微摇头:“回府再慢慢商议吧。”

    楚名亭站在那里呆了半天,没想到争来争去竟是这种结果,忍不住偷偷向方令信看去。

    方令信似有所觉,转看了他一眼,一脸的嘲讽之色。

    回到宫内,赵王笑着对琳贵妃说道:“爱妃有三年未曾探过亲了吧,朕准你去平原郡省亲。”

    ※※※

    楚名亭坐在马车内,想着今天早朝上的事,恨恨不已。

    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居然将楚名棠封为南线大营统领。这样一来,楚名棠不仅掌握着平原郡,还控制着赵国南线大营十万骁骑军、八万水军,管辖长江沿岸三郡千余里的防务。南线大营统领的级别要比郡太守要高一级,虽说一个主政,一个主军,两者并不隶属,但一旦有战事,楚名棠便可轻易控制南部三郡,就算平时无战事,另外两郡的太守可都是镇北侯王烈的门生,对王家忠心耿耿,楚名棠以王家大女婿的身份,那两郡的太守肯定对他俯听命。

    “王家,王家。”楚名亭闭着眼睛默默念叨着,这是他心头最大的痛,当年他倾慕王家大小姐,在楚王两家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两家的长辈甚至已默许,但一切都在那乡野匹夫中了状元后改变了,王家小姐喜欢上了楚名棠,镇北侯王烈那老匹夫不知出于何故居然也同意了。

    如果是自己娶了王大小姐,楚名亭一拳狠狠地砸在车壁上,相国那位子怎会轮到方令信头上。

    车夫被车内巨响吓一跳,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楚名亭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定了定神,说道:“没事,回府吧。”

    楚府位于上京城西,是城西最大的一个府第,朱红门上斑驳的痕迹似乎表示着楚府的百年历程,只有太祖亲笔题写的“逍遥侯府”的横匾依旧灿灿如新。

    楚名亭走进府里,一旁的仆人走上前来禀报,老太爷回来了,在书房等他。

    楚名亭一惊,父亲前些日子回乡祭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向书房走去。

    楚天放,楚家当代的宗主,正坐在书房中看着书。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虽然退隐多年,可依然精神抖擞看不出什么老态。

    楚名亭走了进来,向楚天放施了一礼:“父亲,您何时回京的,怎么不事先通知孩儿一声?”

    楚天放并没有理他,依然独自看书。

    楚名亭感到有些不自在,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父亲副模样,这表示着对自己很是不满。

    楚天放突然说道:“今天早朝很热闹啊。”

    楚名亭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父亲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朝中耳目还是不少,消息相当灵通,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的,父亲。皇上想调郭怀、楚名棠回朝中,但群臣激愤,纷纷上奏反对,最后只将郭怀调回朝中任兵部尚书,楚名棠任平原郡太守兼南线大营统领。”

    楚天放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问道:“听说前些日子宫里的琳贵妃身边的李副总管找过你?”

    楚名亭一愣,应道:“是。”心中却一沉,暗想,这事老爷子怎么也知道了。

    “所为何事啊?”

    “琳贵妃想让孩儿从中出力,将楚名棠调回朝中。”

    “那你是如何应对的?”

    “孩儿想以楚名棠以太守一职回调朝中,只有新空缺的两个尚书位适合于他,想必琳贵妃也是此意,不过孩儿已是刑部尚书,朝中还无先例同族之人皆任尚书,便以此理回绝了她。”

    “糊涂!”

    楚天放将书一扔。虽然先前已猜到知道楚名亭肯定没有答应,否则他在朝中有何动向绝对瞒不过他,但没料到楚名亭竟回绝地如此直接。

    楚天放气得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指着楚名亭骂道:“为父知道你一向骄横,行事飞扬跋扈,但他们两兄妹现在是何等人物,岂容你如此怠慢。你不想从中出力,但虚委以蛇,口上答应下来又如何,难道非要得罪他们不可?”

    楚名亭满面通红,楚天放自从退隐之后,甚少管事,没想到今天居然为此事如此震怒,心中十分不满,答道:“得罪又怎么了,难道我们楚家还怕了他们不成。”

    楚天放气极而笑,道:“不成器的东西,你以为你身为刑部尚书不得了了,只不过是为父退隐,皇上为了安慰楚家,才由你主持刑部。但你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碰到什么大案都要奏请皇上处理,自身又不正,有何人对你敬畏。在朝中还不安份,所谓官场不树无谓之敌,这么多年官你白当了?何况名棠兄妹不是旁人,他们也姓楚,也是楚家族人。”

    楚名亭心中怒极,站起来道:“对,他们也姓楚,不是外人,但我是你儿子,你不帮我,反而去偏帮外人。”

    楚天放一愣道:“我何时帮过外人。”

    楚名亭心一横,将多年怨气全部了出来:“当年王秀荷要嫁给楚名棠,我外放青州任知府,鞭长莫及,但你为何不帮我。楚王两家虽说不和,但当年只要你出面,王烈那老匹夫也不敢轻易驳你面子。而你不但不帮我,还作为楚名棠在京家长主持大婚,写了一副什么‘天作之合’赠于他二人,你难道不知道楚名棠这乡野匹夫横刀夺了你儿子的所爱吗,你这不是帮外人,那是什么?”

    楚天放沉吟半晌,冷静了下来,说道:“为父一直只以为你是因楚名棠出身贫贱而看不起他,原来你还对这事记恨至今。可当年你与王家小姐既没有媒妁之言,人又不在上京,你要我如何做起。”

    楚名亭道:“你只需出面将此事拖一拖,待我从青州赶回与王家小姐见上一面,定能使她改变主意。”

    楚天放真给他气乐了,道:“与王家小姐见上一面就能叫她改主意?你真是自视太高,当年王烈那老小子开始还真有点看不上楚名棠,要不是她女儿以死相逼,他怎会答应此婚事。”

    楚名亭恨恨的说:“那楚名棠肯定使了什么卑鄙手段,才使秀荷不得以而为之。”

    楚天放摇了摇头,楚名亭偏执到如此地步,根本无法劝说。

    他负手而立,突然淡淡的地道:“你当年的心思为父怎会不知道,但你怎知为父没去找过王烈?”

    楚名亭惊道:“找过,但我怎么不知。”

    楚天放讥笑道:“你何曾问过?”

    楚名亭急道:“那王烈是如何说?”

    楚天放悠悠地说道:“其实真正迫使让王烈同意这门婚事的并不只是王家小姐,还另有其人。”

    “谁?”

    楚天放往上指了指:“当今皇上。”

    楚名亭一时惊呆了,皇上?当时楚名棠只不过是个状元而已,怎么可能让皇上为他力压镇北侯?

    楚天放道:“当年楚名棠、郭怀分别高中文武状元,皇上就多次微服出宫,与他们私交甚密,后来楚名棠不知如何与王家小姐相识,王家小姐唯恐王烈不许,所以特请皇上为他俩作的主。”

    楚名亭喃喃地说道:“这些事我怎么从不知道。”

    楚天放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不看看你整天在忙些什么,也不想想,郭怀和楚名棠短短十几年,一个即将是兵部尚书,一个是把持南线军政大权,整个一镇南王,楚名棠还可以说是王家的女婿,郭怀呢,没有丝毫背景,如今也已是朝庭重臣,如果没有皇上的扶持,他怎么可能到这一步。当今皇上虽不是英明之主,但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早就对朝庭一干大臣相当不满,只不过三大世家把持朝政多年,根基深厚,门生遍布天下,不然皇上也不会到今日才把郭怀调至朝中。”

    “这么说来,楚名棠乃是皇上的嫡系了?”楚名亭若有所悟,咬牙道,“既是如此,父亲,此人绝不可留,定要想法子将他除去。”

    楚天放摇了摇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楚名亭被盯得心里直慌,嚅嚅道:“父亲,您怎么了……”

    楚天放摆了摆手,断然道:“亭儿,以前是为父容着你,可日后我们上京楚府不可再与名棠兄妹为难,若有必要,楚氏宗族的大小事情也报禀他二人知晓。”

    “什么?”

    楚名亭顿时跳了起来,“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宗族的执事了,凭什么?”

    楚天放一拍桌子:“凭什么,就凭这对兄妹现如今的地位。”

    楚名亭怒火攻心:“不管凭什么,要我跟楚名棠这匹夫低头,这绝不可能。”说完,摔门而出。

    楚天放看着远去的儿子,眼神逐渐变得漠然,为了楚府的将来,不得已的话,这个儿子就要放弃了。

    忽听“吱呀”一声门响,从内室里走出一红光满面的老者。如果楚名亭仍在此地定会惊骇之极,此老不是别人,正是父亲的死敌、楚名棠的岳父、当朝兵部尚书靖北侯王烈。

    “怎么样?该死心吧。”王烈大摇大摆往楚天放的椅上一坐,“早就与你说过,老夫命薄膝下无子,可你那两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还不如老夫呢。嘿嘿,狂妄自大,而且眼神也不大好使,当年秀荷一见到这小子躲都来不及,可这小子居然认为这是女儿家害羞之状,总在老夫耳边聒噪,若不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早把他大卸八块了。你这么多年费尽苦心栽培他,也不见何长进,这等孽子没有也罢。”

    楚天放一肚子火正没地方撒,闻言反讥道:“算了吧,你家那几个丫头除了秀荷外,别的也不过耳耳。再说了,女儿终究是别家的人,嫁了出去便与你王家再无关系。”

    王烈最大的忌讳就是老来无子,这几年连朝中大臣无论哪家儿子成婚他都从不到场,免得触景伤情。不过今日他不想与楚天放争执,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毕竟自己命中无子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不与你吵,这些年来你我在外人面前还吵得不够么。皇上即位多年,羽翼渐丰,看来他是想收回朝中大权了。你我老了,虽说余威犹在,但毕竟你已退隐多年,老夫的兵部尚书也要交给郭怀了。郭怀这小子对皇上忠心不二,他接这尚书位子不是件好事,可他的军功之盛本朝无人可及,与西秦薛方仲并称当世两大名将,此事基本已成定局了。如果朝中只靠你这宝贝儿子,恐怕不用几年楚王两家就要任人宰割了。”

    “你方才不是听到了么?”楚天放平静了下来,“老夫已决定名棠为楚氏一族六大执事之一,琳儿身处后宫外出不便,因此虽不挂职其名,但拥有同等之权。”

    王烈不屑道:“名棠如今兼南线大营统领和平原郡太守于一身,何等的风光。这小小的楚家执事他还未必放在眼里。”

    “区区执事一职确实委屈名棠了。”楚天放忽狡黠一笑,“若是老夫甘愿让楚家宗主之位呢?”

    王烈腾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外人都道楚王两家乃是世敌,可其中真相只有两家历代宗主才清楚。”楚天放淡淡说道,“何况老夫在你面前可曾有过虚言?”

    王烈仍有些怀疑:“你真能放得下么?”

    楚天放无奈的说道:“历朝各大世家望族鼎盛时再怎么风光,一旦没落能够东山再起的百里无一,如今皇上对三大世家步步紧逼,而我楚家更是当其冲。若老夫两个孽子有名棠一半才干,老夫又怎么会采取如此下策。何况你们王家宗主之位肯定是要传于你那几个侄儿的,唯有名棠才能让他们几人心服,嘿嘿,楚王楚王,世人提起本朝世家都是先楚后王,楚家若不能压你王家一头,老夫百年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先行公?”

    “你……”王烈几欲破口大骂,可想想还是正事要紧,强忍住心头火气哼了声道:“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先别想得太美了,这些年你们楚家是如何对待名棠的?他恐怕早已心寒了。”

    楚天放呵呵一笑:“名棠此人胸怀大志,绝不会仅满足于称霸一方。皇上志在收回朝中大权,他对名棠再怎么器重也不可能给予他楚家宗主这等权势,这点名棠肯定心知肚明。何况他毕竟姓楚,那郭怀在沙场上纵横无敌,但在这朝堂之上与方令信相比亦是远远不如,可此次只调郭怀回朝而不调名棠,已足以证明皇上仍有顾忌之心。”

    “再说了,有你这位岳父大人在,加上秀荷侄女从中游说,定不会让名棠投向皇上那边吧?”

    “老狐狸!”王烈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切原来你早已算计好了,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跑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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