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过了两个时辰,一直稳稳前行的马车忽的发出一阵简单的摇动,把我一颠,身子向一旁倒去。“怎么了?”等一切平息之后,我隔着那一层薄薄的锦帘,向着马车外的侍卫问道。

    一个清朗的声音蓦地响起在我的头顶:“没事。”

    然后可能又嫌答得太过于简单,补了几个字,“不过是车辙歪了。”

    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斜倚着,继续我的思绪,姐姐的言下之意是朱令赟绝对会支持她————那天在留芳殿花园中的谈话之意莫不如是,若非如此他不会将有可能决定扬州存亡的军情交给姐姐。想到那天,朱令赟言语中的怜惜宠溺之情,我不禁皱了皱眉,他莫非也对姐姐存有觊觎之心?

    樊若水,朱令赟,这样的人都为姐姐倾心,这能说是姐姐太过于炽热而光亮,让所有的人都移不开眼。是不是,还有他?

    伸手揉揉眉心,昨夜经了风,到现在头还在痛,强自按下心头那暗涌的思绪,不去想那一双映着两个瞳仁的眼睛和那双眼睛中一抹总是挥之不去的哀愁。

    那时我在扬州,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轻车熟路的翻过周府的大门出去看市井民情。经过一片田垄,记得有一个穿着粗布白衫的少女手中拿着一只多瓣海棠对着一个黑脸汉子,一边扯着那花瓣一边念着“想我,很想我,想我,很想我……”我悄悄的躲在一棵大柳树后看着,数完花瓣,她毫不掩饰的对着那汉子说,“你要很想我,晓得不?”那汉子顺从的点了点头。陇上黑黑的泥土上都是艳红香软的海棠,他们相握的手又那么的炽热。

    而我,什么时候能让他也这样得对我?

    相互携手,相看不厌,相对白头。

    想到这里,一种无能为力的独悲沁入心怀,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的滋长起来。我终究是太贪心了,原想只是看到他,可没想到现在一睁开眼就是夜一样的黑。原只是想在他的身边,可为什么想要的越来越多?

    难道我不想姐姐的幸福了吗?她在孕育着他们的结晶,又为了国势奔波劳碌,劳心劳力。

    脸上一热。将胳膊盖在什么也看不到地眼上。不为遮盖。只求躲避式地心安。

    和她比起来。我是不是一个彻底地失败者?

    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地我被忽如起来地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请下车。到驿站了。”那个清朗地声音又响起。我应了一声。“过来扶我一下。”

    “自己下。”他迸出三个字。像银瓶中地水炸裂了似地。傲然不屑。连掩饰也不用。

    “什么?我姐姐。不!吴王妃是怎么交代你地?”我心一急。“你不知道我看不到?”

    他游移的说“周二小姐————看不到?哦,属下失职,请小姐见谅”。只是这一段话说的煞是僵硬,极为别扭。接着,我感到了一个温暖甚至有些灼热的大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卑职失礼。”

    他不卑不亢的说着。

    “这里是西都驿站?”我搜寻者当时的记忆,问道。“正是。”逗留了半个时辰,又在驿站留下了和姐姐约定的记号,和那侍卫一起走上了马车。

    去的时候是满满三辆车,满车的笑语欢欣。回的时候却只是我一个,默默无语对着一个陌生人。

    车子可能驶入了山林,酷暑之气顿时被洗去了,只剩下了凉风习习,让人两腋生风。我掀开挡住侧面的小纱帘,手指却直直触到了几片竹叶。“进山了?”我低声说。小车一路狂奔,那几枚小小的竹叶竟然在我手指上迅速割了一下,引着箜篌弦划破的伤口,连成细细密密的痛。一股浓重的铁锈样的味道就这么冲了出来,在狭小密闭的车中格外的刺鼻。

    车内越来越凉,我将身下的锦垫围在身上保暖,倒也真合适。忽听得耳边一声穿林拂叶,振聋发聩的啸声,卷着一种模模糊糊的阴风,向着我们扫过。

    “那是什么?”我大声的对着车外叫着,此时更是半点形象皆无。

    “想必是遇到了大虫。”那侍卫清朗的声音此时也多了一些慌忙,“还请小姐在车中不要出来。”

    他,一个人,能够对付一只大虫?

    只是这是,我只能选择相信他。摸索着将头伸出车门,“你是朱大人选定的人,我相信你。”遂按捺住翻滚不定的心波,蜷缩在车子中的一角将耳朵贴在车门的缝隙上,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声响。

    那啸声一阵比一阵大了起来,震得我耳膜连得耳道生生的疼,我伸手去堵耳朵,却嗅到那大虫口中的气味。腥臭无比,难闻的紧。犹豫之下不知道该是捂住耳朵还是掩住口鼻。

    “嗷———嗷——嗷——”那大虫仿若疯了一般狂啸,四周的竹叶潇潇,这时震动不止。若雨淋,若风过。无数的竹叶在百兽之王的狂怒之下漫天飞舞,有几片也蜿蜒飞舞在了车门的缝隙之中。我心下一阵欢欣,朱大人果不欺我。

    刺鼻的血腥味和着阴风阵阵传来,这阵势倒像是那侍卫将大虫砍伤了。我心中为他鼓着劲,期盼着他一鼓作气。他的声音却不和适宜地响起“快跑!”声音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大骇,“你怎么了?”

    “向东,穿竹枝。”他仍然是迸出这五个字。我的心迅速的滑向深不见底的寒潭,“你在哪里?”我一把打开车门,摸索着下车去。

    他说的让我向东跑,可见他此时所在的方位就是西方了。西方纵使无所屏蔽,总有一两件打斗的兵器。何况到处都有着竹林这样的天然屏障作为庇护,不知能否逃过一劫。

    我想着,反以车为标志物,向西跑去,脚下的石子混入了鞋子中,狠狠的磨着脚,一点一点的血水沁出,湿哒哒的感觉沾着鞋袜,但是也不上内心的焚烧。双手伸开,摸索着,却一溜小跑。“不是让你向东吗?”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压抑地响起,“不!”我倔强的说着“我不跑!”

    “你!”他喘的气像破旧的风箱,“那大虫被我伤了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是不跑,只能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我说,“你怎么不想想把它的皮扒下呢?你是我南唐的大好男儿,怎么会怕一只兽类?”我故意言语相激。

    “南唐?”他苦笑,接着又说“你难道听不出?刚才奋力一搏,我也受了伤,被抓到了肺和腿骨,现在一搏,以是痴人说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我没有用,做什么都比不上他……”

    “那大虫没有走?”我问他。“没有。”他说,“受了我一斧之后,逃到那边的一个洞中了。但是我们倘若要是驾车逃走的话,它则会穷追不舍,直至我们葬身虎腹。”

    “你砍了它一斧?”

    “不是什么趁手的兵器,只是拖过来用的。”

    我一伸手,“拿过来我看看。”只觉得手上一沉,“好重。不过,我倒也能拿得动。”

    我拿着那柄斧子翻来覆去的想,那只大虫受了伤,必成惊弓之鸟,惊弓之鸟……我灵光一现。想拉拉那侍卫的衣袖,却不曾想那侍卫把衣袖卷起,我直接触到了他温热的肌肤。“你去把那只大虫流下的血涂在这把斧子的刀刃上。”我将斧子递给他。

    “什么?”他怀疑的说,“有些已经凝固了。”

    “凝固的更好。带些泥土的也许所谓。”我又说,“涂上之后交给我,接着讲大虫从洞中引出来。”

    “小姐这是要?”他因伤到肺部说话极费力气。

    “只有杀了那大虫,我们才能下山,才能回扬州。”我摆弄着枯涩的头发,“要么让我尽力一试,要么我就死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肺部发出破旧的皮子被挤压的孜孜声,“遵命。”

    不多时,我又嗅到了那浓重的腥气,阴阴的风中包含着杀戮令我不敢睁眼,————虽然我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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