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傍晚,我和姐姐用过晚饭,便心神不定的在内堂听姐姐弹琵琶。“姐姐!”我不顾她正弹得高兴,就这么开口问着,“宏若寺是什么地方?”

    姐姐不语,依旧弹着,待一曲终了,她微微喘了喘,想必是极为投入,“宏若寺吗,”她一边漫不经心的播着琵琶上的弦,一边悠悠的对着我说,“伶人妓女等下九流,死后没有地方葬,一卷草席送到的地方,便是宏若寺。即使它表面上是寺庙。”我的心突突地揪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弹了一下,“那姐夫……”

    姐姐忽然接连不断的用长轮指抹着琵琶,扣、抹、弹、抹,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数十种声音从琵琶中一瞬间发出,又时时的冲进了我的耳朵。

    “《十面埋伏》?”我脱口而出。

    姐姐一曲终了,哀伤的楚音喝着兵败的旋律带着一样的血色从琵琶弦上一齐向我涌来。

    “你不担心吗?”我待她一曲终了,马上问道。她轻轻划着琵琶,仍然是一语不发。

    几个旋律结束后,就听到姐姐轻轻说着,“你且和我去拜见娘亲吧,顺便说一下你学箜篌的事。”

    对了,这几天到了金陵,把这件事情也忘了。不知道母亲又会怎么说。

    “阿檀,你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好了。”姐姐动听的声音莲花一样的开在我身旁。“箜篌又怎么样?总之是乐器,就是正心神,养情操。”

    “姐姐,我现在,还能学箜篌了吗?”

    “怎么不能?”她奇道,“你用手指感觉弦,用耳朵听着音,其他的都是幻象。”

    “好。”一扇通向华美地异世地门。徐徐地为我打开了。十几根弦疏密有致地排着。根根奏着或清幽或奔流地曲子。“好。”

    清瑶殿。

    泪水坠下。宛如露珠。在湘绮地淡黄色地外套上留下一丝地紫色地果子渍。一直没有听到母亲开口。许久许久。她说道。“罢了罢了。哎。终究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吞下了一半。然后又优雅而明快地说道“阿檀。既是要学啊。就要认真学。我明天就去给你找个好一点地师傅来教。”

    我抬起兀自湿漉漉地眼睛。不知道母亲是那个方向。“娘亲。你同意了?”

    “你这样撒泼卖痴。我若不答应。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她说着。“你知道咱们吴王府有司乐坊吧?我先从这里找好了。”

    接着不等我说。就点着我地头。“看看你。头发也不梳起来。阿沁。拿梳子来!”说着。就要拿着那把白玉牡丹花鸟梳要给我梳上一个高髻。“啊呀。我地好好亲娘!”我慌忙叫道。“你可饶了我吧。”我头发本来就不多。梳上一个高髻又是抓又是盘那可是要了我地命。

    她呵呵笑道,“阿檀,等你眼睛好了,娘给你梳上一个最好看的头发,一定让你看到你最好看的一面。”

    我一字一顿的冲着母亲,“娘亲,我没有姐姐好,可你,不会不要我,是不是?”

    母亲的笑意顿时散了。

    “母亲,我又冲动,有鲁莽,又任性,又刁钻,又调皮,可你,不会不要我对不对?”我攀着母亲的衣领,母亲身上的香味有些淡,可能是到了金陵就没有用家里的蘅芜香,但母亲身上自有的味道现在却有几分疏离。我恳切的将脸冲向她着她,“娘亲。”

    她把我的手撤了下来,握在手心中,匆匆的说道“阿檀,你母亲不会不要你。”

    “我就知道娘亲是最好的,”我对着姐姐粲然一笑,“姐姐,明天娘亲就给我找箜篌师傅啦。”

    姐姐抬起我的脸庞,“阿檀,你要尽快学会箜篌。”

    巨大的喜悦充满了我的内心,满满的要膨胀开来,在心中的每一处角落都能够找到那幸福的影子,它想浮萍一样随处游荡,随处看得见。

    正和姐姐走在吴王府通往留芳殿的小径上,忽听到一个心腹对着她耳语几句,声音像是小虫子在啃着木头,不等她说完,姐姐说道,“可是真的?”压制不住的惊喜藏不住了,“我要去一趟。”

    说着她捧起我的脸,“阿檀,姐姐暂时出门一趟,你先休息。”

    我问道,“可是姐夫的消息吗?”她马不停蹄的说,“正是。在江宁府城北一家小酒巷子里,樊大人已经找到他了,我去接他回来。”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不知不觉耳边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原来已经是三更了,即使是盛夏的夜,原也这般的凉。风透过骨缝,萦萦绕在指尖。

    一把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不要身子了?存心想得了风寒?”

    “李攸?”我对着那个声音转过去,“我喜欢这样。”唇上已经干了,下唇粘在了牙齿上,想必是有些狰狞。“李攸,你从真定辗转到了金陵,想家吗?”我轻声问道。

    他拿起一件长衫披在我身上,“二小姐不要再说这些了,快点歇息吧。”我把住他的手臂,“李攸,你明天带我出府吧,我快要闷死了,在扬州都没有这样规矩过!”

    他手剧烈的一抖,“阿檀你醒醒!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出府干什么?夫人能同意吗?”

    我一哂,“你可真是冠冕堂皇啊李攸。”接着一掐他手上的皮,“你不好好伺候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怎么义正词严呢?要说我姐姐同不同意————好,明天我就告诉姐姐,给我派来的这个小郎中就算会医治离魂症,他也不给我治,平时对我非打即骂……”他一声惊叫,“啊!别掐。好好好,不过,夫人不会发现你不见了吗?”

    我绕着衣带,“她不会的,她和姐夫蜜里调油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想到我呢?”

    “你听?留芳殿是不是有人在弹琵琶?”李攸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们就是不懂我在想什么————”

    李攸却是使劲拉着我的衣袖,“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去留芳殿听琴。”

    “喂!”我踉踉跄跄的跟着,“我都没有听到留芳殿的琴声,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不回答,却是拉着我跑的更快了,“再快一点,要不然赶不上了。”我被这蒙蒙的夜罩住了,不仅是眼前一片黑,连心头都是一片漆黑了,“究竟是什么事啊?”

    经过了一条长长地回廊,在经过一个拱形的石桥,接着到了就是秋水堂,过了秋水堂,接着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画堂——临仙阁,拐过几个弯之后,才到了留芳殿,也就是姐姐和姐夫的寝室。

    我摸索着前行,被李攸一把拉过,他压低了声音凑在我的耳朵边上说,“你且听听里面再干什么?”

    “再干什么?”我回问道,只听到从留芳殿紧闭的大门门缝中传来了激昂的琵琶声,“正如你说的,有人在弹琵琶啊。是姐姐在弹吧?”

    他一把把我的头按在门缝上,“仔细听着!”

    门内之人像是气急了,说话的声音倍加的粗和大,“夫人可否和我解释一下,为何打扰我祭拜故人?”

    姐姐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点不可抗拒的端庄“夫君乃国之骨血,千金之子不作垂堂,岂能,”她顿了一顿,像是一咬牙“岂能踏入此等卑贱污秽之地?况且,此乃危机之秋,夫君应谨慎行事,以奉圣上之万年。”

    那一人的气焰霎时断了下去,“这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姐姐趁机说道,“妾身给吴王殿下弹琵琶以娱情,如此可好?”

    他却说道,“琵琶有谁不会弹?你若能在一炷香内谱出一首新的曲子,一切如昨,万事从新。如何?”

    姐姐软软的答道,“妾身遵旨。”

    我转过头,“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

    李攸应了一声,“你怎么会知道?”我不解的问道。他却大咧咧的想着留芳殿的石阶上一坐,“呵,你不说我不会伺候人吗?我这样你可满意?”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摸着他的手臂,“你把留芳殿的守卫怎么样了?”

    他倏地怔住,而后大笑了几声,“当然不会是杀了他们————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嘛,我是郎中,当然是用迷香。”“你这个傻子,”我仍是使劲拧住他胳膊上多余的肉来回的绞着“你就不怕被当做奸细抓起来?”

    “我的迷香那么厉害,谁会来抓我?”他不解的问道,“哼!不知道是哪个厉害的小郎中被抓到乞丐窝中从真定流浪到金陵。”他无奈的挪开胳膊,“都快被你掐紫了。听,你姐姐是不是要开始弹琴了?”

    我细细的听着,果然,姐姐弹着的是一曲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曲中开始若有金石破空之声,而后若青竹穿空,凌云独立,锵锵若浑水拍岸,惊涛万里。谁道其纤指一拢,将其曲调改为柔婉绵长,一根根的琵琶弦仿佛活了一般在指尖轻动,悱恻入骨清丽无比的音节也呼之欲出。

    我不想动了,就想这样伏在留芳殿的门上,那曲子竟能把我留下来————连我一个不懂音律的小丫头都能留的住,可见姐姐的琵琶有多神。

    一曲将了,他低声问道,“这曲子叫什么?”

    姐姐依然低声柔婉的回答,“恨来迟破调。”

    “恨来迟,恨来迟,来迟?他玩味了一会儿,语带不忍,“罢了,夫人既然有心,从嘉为何不遂了夫人的愿。”

    一阵不规则的琵琶声传过来,“夫人之才气,从嘉佩服。在一炷香内谱出新曲,真是空前绝后的才女。”

    姐姐马上接上:“琵琶不过偶尔娱情而已,夫君为国操劳,才应称赞。”

    室内又静了下去,姐夫又打破了沉默,“宏若寺的事情是我不该去,以后我再不会去了。”继而又开口道,“樊若水出行长安的时候,机缘巧合,竟弄到了《霓裳羽衣曲》的乐谱。我看过了,发现残缺甚多,夫人可愿意和从嘉一起将乐谱修复完整,以贻后人?”

    姐姐声音细微,娇弱中有些颤抖,“妾身当然愿意。”

    “安置吧。”他一如往昔的说。“呒”的一声,好似烛火被吹熄。

    我推推李攸,“走吧,我有些倦了。你要是不走,难道要窥视人家夫妻**吗?”

    “好。”他拽着我的一只手,转身就走。

    “李攸,”我一边随着他走,嘴上一边和他说这话,“姐姐弹琵琶的时候,是不是好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的动人?”我问道。“记得那天可是她把你留下的。”

    他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我觉得不过瘾,又说道,“姐姐从小什么都比我好,容貌,书画,琵琶,连母亲都是多宠爱她一点,对我爱理不理。姐夫喜欢姐姐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被他长长久久的宠爱呢?”我摇着他的衣袖问道。

    “知道他临幸姐姐是天经地义,人间常理,我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但是却还是想听见他叫着我的名字。”我接着说。“他会不会改变?”

    “别动了,我的衣袖要被你抓坏了!就凭这一点,你就永远比不上夫人!”李攸忽然大叫。

    我松开手,果然一声轻响“滋————”布料的破裂声不合适宜的传来。

    “哎!”他把住我的手腕,“你在周府学的是什么啊?难道就是惹祸吗?”我一边跌跌撞撞的走,一边不忘数着,“下棋,看书,周易,兵法,喝酒,划拳,岐黄之术,来金陵之前,我还想学墨家之术呢……”这一瞬间,想到所喜欢的东西。竟把什么悒郁之情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李攸道:“你父亲却是把你当成了男子来养。不过这个喝酒划拳,你母亲能同意?”

    我凑到他耳边,“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弹不了琴啊————我的手全用来翻墙而出了,话说,你明天陪不陪我出去?”

    他一缩,端着肩膀,“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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