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后她生拉硬扯地把娘俩拽到了自己家,好在年景缓过了些,粮囤里有了些新麦子,她烙了几张饼,还炖了一锅羊肉酸菜炖土豆,另外还摊了几个鸡蛋,来招待这娘俩。吃饭时,玉葵嫂故作轻松地对杜茂说:“你算有造化,头年你爹娘来时,啥也没有,只能给熬菜糊糊喝。”凌花赶紧接过话头:“我和你爹一来,全仗着你玉葵姨和你万树哥,他们帮了多大忙。尤其是你爹走后这小一年,要没你玉葵姨和万树哥,娘能不能活得过来活不过来还难说呢。”杜茂不胜感激地说:“俺爹娘一来,给姨添了大麻烦,我心里实在是不落意,不知该咋报答姨。”玉葵嫂把脸一板:“你要这么说,那可就扯远了,这辈子我能和你娘再聚在一块就是缘分。”杜茂赶紧接过话头对娘说:“这回我来,你该跟我回去了吧,别再拖累姨了。”谁知凌花却固执地摇着头:“娘不想把你爹一人扔在这儿,我想守着他,娘身子骨还行,有你姨照应着还能守些年,你要有孝心每年清明和寒食节在老家十字路口给你爹烧几张纸,有能力常来看看娘,娘就知足了。”杜茂没想到娘是这般打算,当即就表示不赞成:“那那儿行啊,娘,把你一人撂得着这儿,俺们哪放心的下啊,你要没儿子行了,要不别人该说我把娘扔了。”凌花却板起了面孔:“咋叫我一人啊,有你爹呢,还有你玉葵姨呢,你把我接走,光剩你爹一人孤零零地在地下躺着?当初我跟你爹就是在这儿结下的缘分,我不能撇下他。”玉葵嫂也趁机劝道:“你呀,就别拗着你娘了,你娘有你娘的心思,做儿女的顺就是孝,再说了这也不是外处,是你娘的娘家,你的姥姥家。你爹呢,当初就是在这儿和你娘结的缘,这也算落叶归根了。”玉葵嫂一席话说的杜茂一时无语了,他沉吟着在想其他理由。玉葵嫂却一挥手下了最后通牒:“你也别再找辙,就这么定了,这回你来就算认认门,往后常来就是了,以后有机会把你们都迁过来都行,这边比你们那边好过。”说到这份上杜茂还说啥呢,心里暗自琢磨,玉葵姨说的也有理,就算把娘接回去,饥荒还没过去,也享不着啥福,倒不如随娘的便呢,这么想心里也就默认了。

    后半晌,凌花领着杜茂来到长栓坟上,已经历了一度春秋,坟头已被一篷衰草覆盖。杜茂点着了一摞烧纸,又跪下来表情凝重地磕了四个头,父子亲情使然,也禁不住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声声,最后他将坟上的枯草拔干净,用扛来的铁锨又添了一层新土。当天黑下,万树听见信,还特地预备了酒菜为杜茂接风,俩人在玉葵嫂东屋炕上围着炕桌对面而坐,几样简单的菜蔬,一瓶白酒,俩人边喝边论起了弟兄,万树年长自然为兄,杜茂为弟。万树和当地的大多数庄稼汉子一样善饮,而杜茂却有些不胜酒力。边喝,万树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杜茂一而再地道感激,万树就绷起了面孔:“你我既然是兄弟,就别再说这些,再说,哥可就不高兴了。”杜茂也确实感到了万树的豪爽与热诚,万树拿起酒瓶给俩人的酒盅里都斟满然后说:“兄弟,这回来,就在这儿过了年再走,年景好点了,圈里有了猪,宰它一头过个好年。”杜茂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本来是想连俺娘接走,可娘接不走,我就不好多耽搁了,家里还有你弟妹和俩孩子等我回去过年呢。”万树手捏着酒盅沉吟片刻又说:“那就等转过年来,年景好喽,你把弟妹和孩子都带来,咱们痛痛快快地团聚团聚。”杜茂欣然应允。俩人都喝了个面酣耳热,玉葵嫂要留他们睡在家里,可凌花执意不肯。杜茂就陪着娘睡在看场小屋里。凌花告诉杜茂,麦收和大秋用场时,万树和队里的乡亲们另搭了看场的窝棚,都没撵她走。杜茂心里也热乎乎的,由衷地感到了这一方人的厚道。杜茂盘恒了十多天,眼看着快到年根了,不好再耽搁,只得辞别。凌花虽然舍不得儿子走,但也无法阻拦,玉葵嫂和万树自然更不好挽留。走的时候,万树又套上了那辆驴车一直把杜茂送到了县城,看着他上了汽车。

    饥荒总算过去了,人们脸上的菜色刚刚褪去。村子里又有了新的气象,一股**辣的风又飘然而至。临大街的墙壁上都用石灰水刷成白色,又用红色涂料写出了一幅幅醒目的大字标语:全面深入地开展社会主义教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加强无产阶级专政!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一条条带有火药味的标语凭空给村子里增添了几分凝重的气氛,似乎预示着将要有一场风雨即将到来。

    又是布谷鸟满地叫也正是麦收前春苗耪二遍的季节,这天杜茂扛着锄正要和大伙一块下地,忽然大队里派来了一个民兵给他下了一个通知,要他赶紧收拾行李当天就去县文化馆报到。当时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自琢磨,县文化馆是专管文化的地方,找我去干啥?我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庄稼汉既不会画也不会写。忽然脑子一亮,莫非又要排啥戏,想起了我这块料。也纳闷,县文化馆咋还知道自己有这么两下子?,哦,当年参加调演自己得过奖,人家留下了底子。可事情已过去了十多年,可这些年再没登过台,又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不光身子骨硬了,就是嗓子也都生了。但不管咋样,县文化馆还记得他,他觉着就是莫大的荣幸。这几年不是运动就是饥荒,把他的戏瘾也几乎给丢了,这一来,把他想唱想登台的**又给点燃了。他回家和风莲交代了一下,风莲赶紧帮他收拾出一个行李卷,吃过晌午饭,他背着行李卷就奔了二十多里外的县城,同时他也希望这次能有翠茹。又有好几年不见了,谁知她如今咋样,要是能和她再次同台演戏纳多快活,一想到翠茹连脚步都变的轻快了许多。

    县文化馆早做好了应接的准备,来报到的还有其他十几个男男女女,大都是临时从个村里抽调出来的文艺积极分子,这些人都有吹拉弹唱的表演天赋,无缘进专业剧团,也只能参加一些业余演出。有些人在十几年前的那次会演中碰过面,还似曾相识。遗憾的是没有翠茹。他心里不免就有些失落,心想,翠茹咋了,莫非是家里撂不下,还是……他开始胡思乱想,眼前又晃动着十几年前那个活力四射的刘巧儿。

    县文化馆长亲自给他们开会,郑重其事地说是这次县委,县人委及县委宣传部的部署,为了配合当前形势,要求文化馆迅速组织一支业余演出小分队,紧急排练一出反映当前阶级斗争形势的评戏“夺印。”于是文化馆紧急召集各村的文艺尖子,幸好馆里还留有一些底子,于是馆里紧急抽调大家前来,当然也有个别同志因种种原因无法参加,今个这个小分队就算正式成立。好多年没搞过这样活动,大伙也好多年没参加过演出,可能比较生疏了,但我希望大伙要以高度的政治热情参加这次排练,完成好这个政治任务。

    分配角色时,杜茂竟又幸运地分到了男一号何文进一角。排练的教师告诉他,这个角色和他当年演的赵柱儿可不同,当年只是为了配合宣传婚姻法,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要求,这次是要表现阶级斗争,何文进十个站在阶级斗争风口浪尖上的模范**员,他代表的是**的形象。所以要表现出他的一身凛然正气和他爱憎分明的阶级斗争觉悟和胸怀。这就叫塑造人物,教师的一番循循善诱,听得他如坠入五里雾中,心里直敲小鼓。,唱戏不就是讲究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吗,老戏里讲究的不就是忠臣孝子,奸臣逆子吗?这新戏塑造人物比老戏咋还有那么多说辞?教师见他满脸迟疑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咋样,有信心没有?”杜茂只是点了一下头。教师说:“咋看着有点含糊阿,你可不能含糊,一定要塑造好这个英雄人物,这可是个无尚光荣的政治任务,你可得好好把握,千万别砸锅。”但杜茂心里觉着很有压力。

    头一天排练时,教师先给她们说了半天戏,按照剧情,何文进第一个出场,边走边唱,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他努力想表现出角色英雄气概,打小看戏就喜欢看武生,尤其是短打武生,一举手一投足,一亮相都带出一股阳刚之气,那才叫英雄。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带出了哪些招式。他以为很得意,谁知一圈还没走下来,刚唱出一句水乡三月风光好。教师就黑虎着脸冲他一摆手喊了声停,满带讥讽地训斥道:“你演的这是何文进吗?简直成了盗御马里的黄天霸,三岔口里的任汤惠。何文进是一身凛然正气的**员,不是满身江湖气的草莽英雄,他上场不能像这些草莽英雄那样作派,步子要沉稳坚定,目光要有神。”杜茂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教师,教师又耳提面命地纠正他。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脸上一红一白的,老师又现身说法给他做了一次示范要他仔细看,两者有什么不同,用心揣摩。但是再开始还是有点板不住,幸亏教师虽严厉却又颇有耐心,一遍一遍地教作示范杜茂才慢慢找着了感觉。他们这些庄稼地里走出来的业余演员虽然有天赋,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在台上大都善于模仿脑子里那些固有的戏曲行当做派。例如演阶级敌人陈瘸子的演员总是模仿丑角的路子。教师就黑虎着脸子训斥他,陈瘸子是心黑手辣的阶级敌人,不是插科打诨的滑稽小丑,得表现出他那阴险狡诈劲。演烂菜花的那位又是一身打情骂俏的花旦做派。教师一次次地纠正她,烂菜花是条口蜜腹剑要拉人下水的水蛇,不是光会油腔滑调打情骂俏的彩婆。教师也同样一遍一遍地教作示范,使出了浑身解数,好容易才点拨的大伙入了戏。又是一个多月黑天白日的紧张排练,戏总算能拿出手了,于是便开始深入各公社大队巡回演出,县委宣传部还派一个干部当领队,演出队是条件简陋服装道具都是因陋就简,都是临时的露天土台子,比当年演刘巧儿强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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