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坚未归,书院已经移交到七七八八,傅振羽心中一阵轻快,去见傅山长夫妇。

    坐定后,傅振羽直接道:“我才从不丰哥哥那里回来,书院的事不丰哥哥可以胜任。再有就是大伯父和舅舅姨母家里,只要他们勤快,日子总不错的。爹娘,你们想想还有没有其他遗漏,同我说一说,我再想想办法。”

    傅山长的脑子里何曾有过这些事的规划?顺着傅振羽的话一捋,只觉得里里外外的大小事,闺女都办得好好的了,再也不想不到什么遗漏。望着明媚大方的闺女,想着她即将嫁人的事,傅山长眼圈一红,道:“没有遗漏的,就剩你自己了。子坚约莫这两日就回来,李家大姑奶奶今日来过,意思怕是七月你就要出嫁,随后和子坚入京。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帮不上……”

    说到最后已声带哽咽,无法再说不下去。

    林氏也被他说的酸酸的。

    从怀孕时的期盼,到生下闺女后的失望,到后来的疏忽,到生下儿子后的彻底放飞,十几年下来,自己这个当娘的,确实如她娘说的那般,很不称职。但是转念一想,大多数姑娘家,不都是这么养大的吗?就是林家,也偏她哥哥呢。

    想到这,林氏又理直气壮起来,接过傅山长的话头,道:“老爷也别太担心。小羽上头没有公婆,家里也没有小姑子,这日子也是轻巧的。万事开头难的那种难,小羽何曾怕过?”

    傅振羽附和:“就是。何况,也没有那么难的呢。咏言在京城不说,还有万先生,还有李家从前的旧友。爹,你放心,我能行的。”

    傅山长哪能放心?

    想着自己才去苏州那会的不容易,更愁了,恋恋不舍地望着傅振羽。

    感受到他那份不安,再想着傅山长的身体,傅振羽柔了声音,安抚傅山长:“爹,去京城生活,我一点儿都不怕,只担心家里,惦记爹的身体。爹,你一定要爱惜身子。平日里只管教书就行。至于书院的事,眼下有不丰哥哥,将来他举业出来后,我自会寻人来接管,直到弟弟成人。你一定不能累到,也不要太激动,凡事看来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山长拼命点头,道:“你放心,我的身子已无大碍。”

    傅振羽到底不放心,暗下决定,等到了京城,定要再寻名医,给她爹看看身体才好。眼下却是没必要再纠结这个话题,想了想,傅振羽又想起一事。

    “对了,爹手里若是有了余钱,继续给弟弟屯田吧。”

    傅山长最喜欢的也是屯田,闺女的这个要求正合他心意,爽快应下同时,问傅振羽:“你以前不是反对我屯田吗?”

    傅振羽没说你不行的话,笑道:“田多只是富农,做不得乡绅。以前我反对,是想把银子投进书院,给爹和弟弟一个安稳的家业,像傅家堂一样,成为一方乡绅。现在,只要爹和不丰哥哥能维持住书院,咱们家,便是汝宁数得着的人家,是时候扩家业了。”

    傅山长这才反应过来,闺女给自家下了多大的一盘棋,喜不自胜。着急想找人分享,转向妻子,却见林氏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由道:“你不是觉得曾少爷,是高门的少爷吗?”

    林氏点头,问:“怎么了?”

    傅山长指着傅振羽,笑道:“现在,在小羽的努力下,小商出门,也会被敬一声傅少爷。且小商还有个状元姐夫,将来啊,咱家儿媳妇可以往高门里找的。冉六娘子那出身,也是说得着的。”

    冉六娘子,冉太太的嫡女。

    一想到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儿媳妇,林氏这才激动起来,道:“老爷不是说笑的?”

    “没有说笑,千真万确。”傅山长肯定着。

    傅振羽知道他们两个都盼着傅振商出息,便道:“不止呢,若是弟弟自家争气,能像二师兄和六师兄这样,在二十岁上高中,冉家嫡支嫡女也配的。”

    “想二十岁高中,童生三试便要快些准备了。”三言两语间,傅山长开始规划儿子的未来。

    这是大事。

    傅振羽立即提醒傅山长:“不知道庞举人能待多久,李宗延最多待三年。所以爹,尽快让小商下场,早日拿到秀才功名。这样,待宗延离开后,我可以把他接到身边,带上三年五年,若能二十岁前中举,定能给他说门极好的亲事,爹和娘就能享福了。”

    见林氏双眸锃亮得过分,傅振羽忙补了句:“这是最好的情况,朝这个方向努力,不代表就能实现。”

    林氏顿时如泄气的皮球。

    倒是傅山长很看得开,他说:“从前只想要个儿子,有了你弟弟后,只想着多攒点田,好叫你弟弟不用吃我吃过的苦。现在的日子,已比从前好太多了。他能按照最好的方向去努力,我和你娘跟着高兴;做不成,无非也就是眼下这样,安心教书也是不错的选择。”

    “爹睿智。”

    傅振羽放下心来,见傅山长面露疲色,傅振羽忙道累了,离开主院。

    次日艳阳高照,又是一个大晴天。傅振羽捏着教育学的教案,讲得正兴起,忽闻外头一阵锣鼓喧天,跟着没多会儿,赵麟来报:“夫子,仓先生回来了!”

    一时情急,赵麟还用了旧称。

    傅振羽放下书本,对下头年龄不一的学生,道:“那就先停课,去迎迎我们的状元郎。”

    整个书院,不独傅振羽做了这个决定。傅振羽他们赶到的时候,大门两旁的名利榜前,已经列满了少年。门外,因为李子坚户籍不在汝宁,他的荣耀属于南湖书院,却不属于汝宁。是以,章知府没有大肆宣传,只领着衙役,陪同李子坚回来拜师。

    傅山长激动地拉起李子坚:“好,好,不用跪。”

    李子坚确实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一谢傅山长的救命之恩,二谢傅山长的养育之恩,三谢傅山长嫁女之恩。

    原本打算出去迎人的傅振羽,听到最后一个,果断驻足。

    山门大开,迎李子坚和章知府入内。

    如今正是招收季,各大书院互有信息传递。南湖书院出了个外籍状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中天书院,曾山长和师弟对坐无言。

    半晌后,曾山长劫后余生地说了句:“好在府台大人有言在先。”

    章知府不愿意看到书院之间的争斗,是以,袁自舟的那笔糊涂账,就那么算了。若不是章知府提前招呼,此刻中天书院的名声,必定大打折扣。

    君如玉却是忧心忡忡地说:“都怪我识人不清,差点连累书院,还害得阿箬日日以泪洗面。”

    他曾以为,袁自舟那样舍弃求娶自家闺女,那是把他闺女放在心尖上。不久前长子入京探亲,归来却道,不过三年,袁自舟又添两名侍妾、通房数人。他家娇娇弱弱的小闺女,被这样对待,肝肠寸断,与那袁自舟根本就是互看不顺眼。可闺女已经嫁了,为了闺女的将来,他的夫人毅然决定入京,劝闺女早日生子——

    早知道袁自舟是这样风流之人,还不如,不如将闺女许配给曾兴平。

    可这话,眼下不能说。

    他不说,曾山长又岂能不知?一个袁自舟的介入,也让他的长子成了废人。曾山长没有表现出不悦,却是叹道:“想来,那李子坚这会儿正庆幸,庆幸袁自舟三年前,没有求娶傅家女。”

    一刀插进君如玉的心肝肺里。

    李子坚那里,却没功夫想这些。允了改日拜访章知府,又与师兄弟,还有那些学子闲话几句,李子坚四下没瞧见师妹,心中焦急不已,提出拜见师母。

    傅山长领他去后宅。

    又是一番折腾,依旧没有见到师妹的李子坚,状似无意地问:“师妹呢?怎没瞧见她?”

    傅山长依照规矩说:“你们已定亲,下聘成亲就在近日,怎还能见面?”

    李子坚顺着这话道:“那弟子明日下聘,挑最近的日子成亲。如此一来,回门对月便能在汝宁完成。”

    一副不是我急着娶媳妇,而是差事不等人的态度。

    事情到了跟前,傅山长开始不舍了。可闺女已经十八了,再拖也拖不到哪里去,拖十天半个月,也没多大意思。如此一来,便看李子坚有些不顺眼,没开口接话。

    不同于傅山长的忧愁,林氏笑呵呵地问李子坚:“你姐姐说在城里买了个三进的小宅子,铺设都准备好了吗?你去看了吗?京城里又是怎么个安排?”

    那态度,好得一塌糊涂。

    因为性别优势,李子坚最会哄林氏,闻言低眉顺眼地回答:“我还没去瞧,一会儿去就去看的。京中李家旧宅在阁老胡同,陛下收走了。不过,因为我父亲行二,原本就是要分出去的,便早早在新开道街有座三进的小宅。那座宅子已重新造册,归在我名下。前前后后二十几间屋子,已收拾出来,尽够住了。”

    这下,不光林氏满意了,傅山长也一扫嫁女的哀愁。

    宅子等于家。

    好比他们初至杨家庄时,虽然三进的宅子只有一进有房子,那也是有家,极其安心的。尽管不知道新开道街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京城的宅子不好买。傅山长昨夜还挂念的问题,就此解决,忍不住念叨:“好,好!有宅子,这日子就好起。”

    眼见二老都哄好了,李子坚提了要求:“师父,师母,师妹不在家是么?”

    这是说要见本人了。

    傅山长收笑,道:“小羽弄了个夫子学院,第二批学生的课还有一个月的样子,她这会儿在讲课,怕是不得空。”

    李子坚面露不愉。

    定亲的人不能见未婚夫,就能见外男了?只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就听傅山长道:“你先不着急见她,有一事要你处理。头几日有一花信妇人,带着你的孩子来找你,小羽使人唤了大姑奶奶过来,大姑奶奶将人接走了。你先把这事捋顺了,咱们爷俩再说下聘成亲的事。”

    李子坚哪里还敢有旁的话,忙道:“弟子这就去处理。但请师父师母放心,并转告师妹,弟子绝没有对不起她。”

    见他不过一顺,额头就冒汗,傅山长心头微松,不再板着脸,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她不曾疑你。”

    然后,李子坚不开心了。

    在牟信的引路下,李子坚去了牟家。

    牟老爷子在田间放牛不在家,牟老太太在和隔壁的老太太一起唠嗑,牟二太太回娘家了,李蕴正在东厢给儿子和牟福上课,整个牟家一片祥和。

    “娘,大嫂,李家哥哥过来了。”

    隔壁的刘老太太,见李子坚器宇不凡,忙问牟老太太:“这孩子长得真好,大妹子,他是你家什么人?”

    牟老太太道:“老大的小舅子。”

    “长得真好啊,娶亲了吗?”不管多大的女性,看到帅小伙,第一反应便是想说亲。

    “已定亲,家中除了长姐没有长辈,特请姐姐主持大事。”李子坚笑容满面地说着。

    那笑容,只维持了一瞬。

    李蕴一家三口自东厢出来就罢了,东角门那里,立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

    牟信很有眼力劲,扶着刘老太太送人:“我嫂子和她弟弟数年不见,又要忙亲事,我先送大娘家去,来日请大娘喝酒。”

    李蕴在姚四前头,没看见人,只知道弟弟回来了,泪水横飞,李蕴扑向李子坚,左看右看,满意道:“好,好,更壮实了,可见没遭罪。”

    李子坚收回放在姚四身上的视线,转向李蕴,笑道:“我不是告诉姐姐了么?我好得很。”

    见牟福上前,李子坚淡淡地喊了声:“姐夫。”

    知道他已经是状元的牟福,无错地应了声,匆忙拉过儿子:“盼盼,快叫舅舅。”

    两年未见,牟盼盼爸舅舅忘了差不多。不过,这孩子听话,笑眯眯地叫了声“舅舅”,那乖巧的模样,和李蕴神似。

    李子坚眉开眼笑。

    牟福松了口气。

    这功夫,李蕴随口让牟老太太安排李子坚的食宿后,转身想去后罩房喊人,见到了立在那里的姚四。见她面色如雪,大抵知道这女子上当受骗了。于是,轻叹一声,牵着她的手,问:“这才是我弟弟,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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