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字落下,杨功就往贾府的府墙冲去,众人吓得头皮一凉,还是沈钰手快,一个箭步拦住杨功,才没酿成惨案。

    “阁老您这是?妾认罪,认罪还不成么?您何苦做那傻事!”程英嘤又惊又怕,不过瞬息,裙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儒林学首,内阁首席,若是今天因为她血溅贾府,她可就真成了天下的罪人了。

    “礼教,立国之本,纲常,治国之疏!良家子身为东宫内眷,更该以身作则!”杨功厉声声讨,想到不久前东宫亲自下庖厨给做的那一盒红豆糕,脸上的寒意又重了两分,“……红颜祸水言犹在耳,良家子自己也就罢了,万莫让旁人白璧有瑕!”

    程英嘤的不满蹭地就爆了,最后特意加的半句什么意思?是说她带坏了赵熙行么?她有那么翻天,还能做个祸水?

    但她好歹最后一刻顾念杨功在朝堂的地位,若是自己和他第一次碰面就闹得太过,赵熙行恐怕夹在中间难做人,遂硬生生把满腔火咽了下去,丢下一句“妾这便抄《女则》去,以省己过”,掉头回了贾府。

    筎娘和容巍也跟了上去,三人都故意把贾府的门摔得响,咚咚咚三声,大地抖。

    早春寂静的夜色中,传来杨功捶胸顿足的长叹:“失礼,何等失礼!”

    吹面不寒杨柳风,西周的春,风声鹤唳。

    边疆战事节节败退,曾经玉门大捷,打得西域臣服的西周,如今完全是掉了个头,被逼得往关内撤退,毫无还手之力。

    举国哗然,局势骚乱,百姓的目光都被恐惧填满。

    同样的话从唐兴嘴里说出来时,他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年过半百的身躯磕在青石地板上,还不稳的晃。

    沈圭一骇,连忙去扶他:“大将军何至于此!折煞老夫不成!快快请起!”

    唐兴却压住沈圭的手,执意道:“侯爷若是不答应本将,本将今天就是跪断了腿,也绝不起来!”

    沈圭叹气:“不是老夫不答应将军,而是……事关重大,没有实质的证据之前,谁都不敢断言,我军中出了细作呀!”

    唐兴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图卷,语调带了悲愤:“三月以来,曾经区区属国的西域,竟然打得我西周驻军接连大败,侯爷不觉得奇怪么?”

    顿了顿,唐兴展开图纸,摊在石板地上:“侯爷请看,本将这几天通过前线传来的战报,将西域军的行军路线和部署都连起来了,然后本将发现……是《王氏兵法》里的打法!”

    沈圭身子一抖,惊骇不已:“这……将军是不是太过武断?仅仅通过战况绘出的图,就断定西域军的路数出自《王氏兵法》,或许只是凑巧?也无法抓个西域将军,从他们嘴里问到确信儿啊!”

    唐兴脸都急红了,颤抖着声音道:“侯爷!我曾为王麾王老将军副将,跟着老将军出生入死,驰骋沙场!天下不会有人再比本将熟悉《王氏兵法》了!”

    沈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话,他信的。

    唐兴,王麾的副将,手持一柄八节偃月刀,快马驰过人血不沾,在军中得诨号“虎翼”,为王麾的左膀右臂,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他们效忠的右相成为皇帝后,王家以一道“莫须有”,遭到了灭顶之灾,王麾孤苦伶仃的病死在漏雨的草庐里。

    然后西周有了姓唐的新将军,却再没有了“虎翼”,连军中提起这两个字,都疑神疑鬼的摆手,三缄其口。

    “是啊,不会有人再比你熟悉《王氏兵法》了,虎翼。”沈圭唤出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眸光复杂起来,“既然你确信是有细作给西域透露了《王氏兵法》,那为什么你不亲自向陛下呈报,反而要托老夫呢?”

    “侯爷记得唐府御赐的牌匾么?”唐兴齿关咬得发紧,一字一顿,“天,伦,之,乐。”

    沈圭明白了,近乎荒唐的四个字,是盛京,朝堂,或者权力场中默认的笑话,偏偏唐府还得三拜九叩的,拿金框裱起来。

    将军且去享天伦之乐,不必再烦忧军中政事,有名无实,杯酒释兵权。

    皇帝没说出口的话,所有人都懂,牌匾像沉重的铡刀一样,压得唐府折了膝盖,弯了膝盖,呼吸声都不敢大了。

    堂堂大将军府,成了一个养老所。

    “本将谏言什么,陛下也不会信的,尤其是军政,更是注定了会被曲解。”唐兴眼含热泪,重重的叩首在石板地上,“……请侯爷早做决断,于国,于民,都不能再输下去了。”

    沈圭看着唐兴的脑门顶,纵是三春,亦觉寒凉刺骨,他早就是罪孽滔天了。

    当年王家被贬,被流放,被衣衫褴褛的逐出盛京,王麾在军中的旧伤复发,托儿子王际来向他求药,是他关上了府门,装瞎了眼。

    他亦是刽子手,身为王麾曾经的挚友,他选择了做皇权的狗,因为没有人会比他天机先生明白,赵胤,是合格的君王。

    “这个忙,老夫帮了,将军请起罢。”沈圭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行军图。

    唐兴惊喜万分,这才起身离去,沈圭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立了很久,冰冷的身子又一寸寸暖了回来。

    那个背影已经发福了,腆着大肚,步履虚浮,再瞧不出半分虎翼的风采了。

    “来人,把老夫压箱底的那件素袍翻出来,明儿老夫要穿它上朝。”沈圭向府里的随从吩咐。

    随从不解:“侯爷,那件素袍是您还在山中治学,未曾当官时穿的,您现在有那么多华贵威严的锦袍,再穿那个面圣,有**份啊。”

    沈圭指尖碰到身上的官袍,紫袍金带,侯爵之尊,他却觉得肮脏,丑陋,还有一股只有他才闻得到的血腥味,这辈子都散不去。

    他笑了,笑得眸底有了泪。

    是啊,他也曾一袭白衣,注定了要去赎自己的罪。

    随着边疆战事不利,朝堂上另一则风波,将九州的动荡推上了巅峰。

    平昌侯沈圭上折进谏,拿出了一卷绘制的西域行军图,断言西周出了细作,将《王氏兵法》卖给了加尔摩王庭,才让西域洞察先机,打得西周招架无力。

    然而事情并没有以“嘉奖贤明”的路子结束,反而是一直卧榻养病的赵胤听闻,强撑着病体来到朝堂,将“与敌相通”的罪名,压在了沈圭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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