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雨雨,甚嚣尘上。风波中心的吉祥铺干脆关了铺门,两耳不闻窗外事。

    虽有好事的儒生在铺门外叫嚣,揪着尊卑要讨个说法,吉祥铺大门一关,今儿门里飘酱肉香,名儿窗里传卤煮味,日子过得照样悠哉。

    而东宫。监国赵熙行瞧着玉案上堆成小山的折子,挑眉:“恁的多?”

    “前线战事南方水灾,家国民生问个办法,没见得这些大人热情。吉祥铺和唐府闹了茬子,往礼教上靠了,他们一个比一个积极。”磨墨的豆喜冷不丁接了话。

    赵熙行有些意外,瞥了眼豆喜:“尔好像……特别护她?”

    豆喜心里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嘴快了。遂慌忙下拜请罪,冷汗立马湿了后背一片。

    是,他是护程英嘤,护当年一恩的小皇后,此身虽残,但心眼是全的,涌泉相报他至少比唐岚岚懂。

    何况他身上还担着个先帝的遗言,陛下的“花儿”,他就一定得护好了。

    是以身为内侍,方才的失言已足以杖毙,豆喜虽腿脚发抖,脸上却无悔色。

    这番硬气落入赵熙行眸底,倒教他的隐怒变为了讶异:“罢了。你这份忠心也是难得。只是以后这种事儿,还是慎言惜命。”

    “奴才晓得了!谢殿下恩德!”豆喜擦了把汗,起身溜到案边继续磨墨,打量了眼赵熙行神色,“那这摊子奏折……”

    赵熙行没有回话。只是取了雪白宣纸,浸了新磨的墨,笔尖抬起,沉声问道:“听好了,赵熙行,是我的人?”

    豆喜一愣。这打哪儿跟哪儿?

    赵熙行眉梢一挑。豆喜慌忙锤了下脑子,连声应:“是!这句好像是,是花二姑娘那天对唐姑娘说的!安远镇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赵熙行点点头。垂头敛目,墨汁蜿蜒,宣纸上就出现了一行字:听好了,赵熙行,是我的人。

    豆喜以为东宫只是想记下来,没想到片刻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何止是记,东宫魔怔了。

    赵熙行写完了一行又一行,就同一句话,翻来覆去的抄写,一遍又一遍,不嫌烦似的。

    豆喜也就瞪圆了眼睛,瞧着自家主子跟木头人似的写,写完了一张纸,又一张,直到三尺大案上摞了一沓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同一句话。

    听好了:赵熙行,是我的人。

    豆喜觉得脑子都被这行字挤炸了。

    “殿,殿下……您这句话都写了上百遍了……”豆喜实在忍不住,揉着太阳穴开口。

    赵熙行笔尖一滞,面容庄谨,淡淡一句:“练字。”

    初听,豆喜觉得没毛病,很合乎东宫三省吾身的认真劲儿。再听,他就觉得自家主子在诓他。

    因为圣人脸板得是够合格,风清明月的皮相,可嘴角却在颤抖,微微的,心尖尖被扰乱,这涟漪一起就翻成了浪。

    豆喜眉梢一挑:“殿下……您不就是在憋笑么?”

    赵熙行伸出一根莹指,按住唇角:“本殿只是……欢喜。”

    于是豆喜也开始憋笑:“这两句话有区别么?殿下现在心里是不是一个炮仗,咻咻早就上天了?”

    宫人们都捏了把汗,暗道豆喜一上头就忘了身份。这番市井的比拟,要放以前,肯定要惹东宫不快,赏一顿板子的。

    然而,东宫只是眸色一闪,轻咳两声:“……尔最近似乎胆子很大?”

    “奴才不敢!”豆喜连忙跪下请罪,把剩下揶揄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确是差点忘了,自家主子明明有脸皮厚如城墙的功力,却偏要装成薄如纸的糊涂,岂止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得往三千两算了。

    赵熙行却很满意豆喜的反应。正要重新浸墨,把那句炮仗般的话抄来覆去,却见得宫门打开,端庄的女声随着金红色的凤袍淌了进来。

    “东宫抄这么多花二的话,可有一遍想过,唐氏还卧榻不起?”

    刘蕙众星拱月的立在堂中,凤目噙笑锁定了缃袍男子,眼角却压着隐隐的不满,丝丝毫毫的渗出来。

    赵熙行心下微紧,正色行礼。豆喜早就偷偷溜了出去,殿中剩下了对峙的两人,五月的温度蹭蹭往下降。

    “唐氏受惊,听闻母后已经派御医去为她诊治了。想来太医署会拟个万全法子。”赵熙行斟酌着字眼,应话。

    刘蕙眉梢一挑:“敢情这事儿全赖母后了。东宫心疼花二的心,本宫理解。但唐氏也是大将军府嫡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如今被这么待一遭。她又何罪之有?”

    “听闻唐氏先至吉祥铺,口出不逊罪在失仪,该罚。”赵熙行微微僵了语调。

    刘蕙眼角的不满更浓了:“就算唐氏行为欠妥,但她至今都躺在榻上烧着,再大的罚还不够?不论花二以前如何,她现在就是吉祥铺的庶民,以卑犯尊,她不算失仪?如今天下的儒生和官家,都吵着要处置花二,东宫又焉能置若罔闻?”

    一连三问砸下来,殿内日光结冰,冰碴子都往人心上扎。

    赵熙行眸底寒气一迸:“母后这是罚定了花二?”

    “不是母后要罚她,而是犯了众怒,东宫您若一味偏袒,只会对您不利。”刘蕙叹气,青了脸,“您圣人的名声若是被她毁了,您又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姐姐?”

    提到贾婵,赵熙行心里某个地方一陷,不自觉就缓了脸色,咬咬牙:“母后应当听闻过,为着她,哪怕是父皇,儿臣也多有忤逆……”

    刘蕙眉头揪成了团。神色却愈倔,寸毫不让的样子:“圣人由着您去,地下的哀帝由着您去,哪怕玉皇老子由着您去,本宫都不改主意。”

    岂止是不改主意,就是豁出命去,她也得守好了“圣人”两个字。

    这是姐姐还在的时候,拼了命为乘风郎铸就的盔甲,是她对不能陪着长大的儿子的祈愿,是她刘蕙在这世间,最后还能与她联系上的东西。

    她刘蕙,就这辈子较劲上了。

    “……来人。着御医悉心照料唐氏,替本殿修文一封安抚儒门,以正教化也。”良久,赵熙行哑着嗓子,沉声道,“罚庶民花氏……教化堂省过。”

    刘蕙松了口气,正想说一句“东宫可算明白了”,却又一个激灵。

    教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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