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忙的晕头转向的人来说,总是会模糊时间的概念,加之闽城日暖冬日无雪,更让这种模糊与混乱加剧。

    或是秋天或是冬天的某个傍晚,慈善商社的废墟上砖石结构的新址仍在建造。

    最难的地基和第一层承受上部压力的拱券大致完成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围观,看着这边的建设。

    这里用了原始的水泥代替黏土,于是水泥这个名称最先出现在了闽城,人们都在猜测这个建筑要盖多高。

    如今看上去已经有些吓人,最下面的承重砖墙最厚的地方有两尺多宽。

    最为神奇的是那些不需要用米汤或是淀粉糊调和的水泥,干燥后就像是山中的石头一样。

    这里在被烧毁之前,已经成为很多闽城中底层在傍晚聚在一起听故事学东西的地方,所以期待着这座建筑早些完成的人中有不少真正喜欢这里的人。

    那些真正喜欢这里的人在这个傍晚是忙碌的,所以这个傍晚闲着看热闹的并不是那些人。

    就在这幢刚刚起头的建筑附近,还有几座简陋的砖屋,那里每天傍晚都会有几十人聚在一起。

    修正改良俱乐部已经通过的结社审核,誓不会违背法律并且不会宣传任何不允许和犯罪的事,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既有雇工,也有一些市民,还有一部分完成了中等学业的年轻人,以及开蒙学堂的先生、湖霖的朋友、一些吃饱了闲的的年轻人。

    内部的制度也日渐完善,每个人按照收入水平缴纳一定的会费,数量按照个人的收入算很少,而且每个加入的人需要有三个内部的人举荐认可才行。

    偶尔学学算数和更多的字,偶尔讲讲故事幻想一下未来,逐渐就开始讨论一些别的事情。比如一些从都城传过来的小册子,或是一些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源等等。

    既然已经正大光明地结社,那么就要遵守法律,任何煽动罢工、结伙要求提高工资之类的事并不会去做。而是被忽悠着幻想着增加选举权的范围以达到修改法律,立法规定最低工资和死亡工伤赔偿之类事。

    内部的分裂是迟早的,但现在还是充满希望的。刚刚开始思索平等公正和权利这些事,距离分裂成激进派和改良派尚有很久的路要走。

    这个傍晚和平常一样,却又不一样。作为这个俱乐部起者之一的陈健并不经常来这里,但今天却来了。

    出于对名声的善良的尊重,今晚上来的人很多,以至于有些容纳不下。

    很多人以为今晚上会和前几天柱乾先生讲的那些内容一样,读一本从都城寄过来的关于人与国家的小册子,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册子。

    然而等走进来之后才现并不是这样,桌上摆着一大堆的玻璃器。

    古古怪怪,还有一个长得十分奇怪的油灯,上面覆盖着一层铜丝网,下面有一个铁皮卷的小洞深入到玻璃瓶中。

    人们走进来之后,便都坐下来。很快就静静地没有了声音,那些来晚的人就在门口挤着,一声不吭。

    陈健看了看屋中的几十人,问了声好,身用白色的石膏笔在黑色的木板上写下了“瓦斯爆炸”四个字瓦斯不是写作瓦斯,这是气体的音译,但是瓦斯毕竟还是瓦斯,用的是这个世界的词,却改变不了气体的本我。

    正如陈健和这里的人打招呼时的称呼一样。

    数百年前,有个说法,同窗为朋同志为党。坐在这里的人尚谈不上完全相同的志向,但此时却有了差不多相似的模糊的志向。

    本来这句话是同志为友,本也不是个舶来品,因此陈健张口说出来同志这个词的时候,难免有些感慨,却又觉得这个词简直是神来之笔,不是大人卑职奴才主子,这就很舒服。

    “同志们,作为俱乐部的成员,今天我来个大家讲一件事。前年矿工因为瓦斯爆炸而罢工要求死亡赔偿的事,想来大家应该记忆犹新。不过在座的基本都不是挖煤的,听起来吓人,终究没有亲见。”

    “这样吧,今天在讲故事之前,先请咱们中的一位当过‘煤黑子’的矿工,给大家讲讲,讲完之后咱们再说咱们的故事。”

    陈健请了一位原本的矿工上来,这矿工因为常年的劳作有些驼背,但是身体结实的就像是北方的橡树。

    矿工站在前面,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诉了瓦斯爆炸的可怕。前沿所见再说出,比起想象要恐怖的多,说完之后下面众人久久不能平静。

    想象着那种嗡嗡声之后众人死伤的惨象,随着屋中油灯的忽明忽暗让这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老矿工讲完了,陈健重新走到前面,敲了敲桌子道:“有些事,总要一步一步走。积跬步而至千里,这就是咱们修正改良俱乐部的初衷,也是大家相信或许可以做到的。”

    “咱们做慈善、咱们争取扩大选举权、咱们争取取消财产加成,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大家活的能够更好。但是咱们要做的太过久远,可能要很久,但是却不代表在迈出最后一步之前,咱们不能够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些有意义的事,哪怕少死了一个人,终究还是有用的。所以今天咱们就讲讲什么是瓦斯爆炸,怎么防止煤矿的瓦斯爆炸生。”

    借着昏暗的光,陈健拿出一大堆的瓶瓶罐罐,做了一个简单的酸金属反应的氢气燃烧实验。

    “你们看,这就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咱们就假装他是煤矿里的瓦斯。”

    紧接着陈健又做了另一个简单的小实验,将氢气和空气混合后装入小的纸盒中,扎开小孔后用火点燃。

    黑暗的屋中,忽然一声巨响,炫目的火光一闪,仿佛是有人点燃了一个大炮仗,将那个纸盒炸的高高飞起。

    当真是犹如惊雷,吓得不少没有准备的人心里砰砰直跳。

    既是陈健点燃的,所以陈健对于这次爆炸早有准备,等到众人安静下来后笑道:“好了,大体上呢,这就是瓦斯爆炸的模样,只不过整整一个煤矿坑道的气体,炸起来远不是这一点能比的。”

    “那么为什么之前是燃烧,后来是爆炸呢?”

    几个年轻人已经掏出了石墨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纸上记下来,陈健也不讲原理,而是又做了几个简单而又直观的实验。

    “你们有些上过中等学校的,知道东西凡要燃烧总要接触到空气。有些没有上过中等学堂的,咱们就先从这里开始讲讲”

    又是一大堆的简单实验,下面的不少人恍然大悟,大体上理解了空气中含有阳气这个看不到摸不着的概念。

    陈健又拿出了油灯点燃,同样的又把一些油平摊到了地面上点燃,开始一点点地讲解爆炸是因为充分接触后瞬间地剧烈燃烧。

    仅仅这些,就讲了足足一个晚上。第二天傍晚,来的人更多,很多人更是连饭都不吃就提前抢到这里占好了位置。

    “昨天咱们说到爆炸和燃烧,今天咱们再说说怎么才能防止烧起来炸起来。你们说为什么火能点燃木头呢?”

    下面人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里面的东西有些神奇,不敢开口。静了片刻,还是有个年轻人犹犹豫豫地说道:“因为火热。”

    “对,说的很对啊,因为火热。”

    一群人轰轰地笑起来,开玩笑道:“这算是什么道理?”

    “有时候啊,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北方冬天穿棉袄,夏天穿麻衣,那你们说这是不是有道理?不要把这些东西想的这么复杂,这应该是每个人都能知道的,道理未必就是高高在上的。”

    说到这,陈健再一次点燃了油灯,将一根涂抹过硫粉的木棒放在了火上,片刻间就烧了起来。

    随后,拿出一块用拉丝法弄出的铜网,放在了油灯的上面,将另一根木棒放在了刚才恰好可以燃烧的位置。

    可奇怪的事情生了,那些火焰透不过看上去稀疏的铜网,根本点不燃上面的木棒。

    不少人啧啧称奇,陈健又道:“这个道理其实也简单,我问你们,大家也有喜欢喝酒的,酒要温过才好吃。那你们说为什么都用锡壶烫酒,却没有用瓷壶瓦罐烫酒的?”

    这一次众人有了上次的经验,纷纷答,大致上的道理也说了出来,就是金银铜铁锡很容易传热,冷气散的快热气散的也快。

    等众人静下来后,陈健又道:“所以说,这问题就简单了。讲了两天了,那么不让煤矿里的瓦斯气烧起来爆炸,就两种办法。你们知道了,油灯烧过的废气里阳气很少,会让火熄灭;也知道了只要火被铜网铁网隔住散热后再接触,就点不燃。”

    “这两种办法都是可行的,咱们今天就看看我手里的这东西。”

    两天的时间讲明白了道理,一切水到渠成,终于提出了那个用铜网在上部散热、用铁管让空气从底部经过铁板分隔流入的煤矿安全灯。

    靠着氢气代替瓦斯气,在试验了数次之后终于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相信,这个看起来古怪而又其貌不扬的灯,真的可以防止煤矿的瓦斯爆炸。

    而且在座的许多人觉得,自己不但相信不会炸,还明白了为什么不会炸。

    安全灯其实并不能减少煤矿死亡的人数,尤其是在电灯明之前,终究还是明火,终究还是容易出问题的。

    此外因为有了安全灯,所以煤矿可以挖的更深,用的人更多,矿主也就可以攫取更多的利润。

    人一多,基数一大,各种死亡仍旧不少,绝对数量反而会增加。

    之所以陈健拿出来讲解,是因为这安全灯是他控制的新作坊做出来的,可以卖。顺带着扩大自己的名声和影响力,提升煤矿的产量,提升挖矿的技术水准。

    他从心里压根就不信改良这一套,但是一切思想都是从幼稚走向成熟的,需要一些人从失败与碰壁中不断成熟,至少争取一个名义上的平等,至少思索一些更深的事,凡事总不可能是天才突然之间想出来的,需要一个基础。

    科学是基础,思想也是基础,能做的就是一点点地普及开,力所能及不求没有物质基础的幻想。

    所以在讲解完金属网安全灯的原理和使用方法后,陈健言之凿凿而又郑重地说道:“同志们啊,既然咱们的志向是改良这个社会,那么就从最不起眼的小事做起,一点一点地改变,不要操之过急。”

    “这个安全灯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想你们听过矿工师傅的讲诉后,一定知道矿内是多么危险,一旦爆炸很难生还。咱们要做好人,要做慈善,那就从一点一滴做起。”

    “既然咱们认为没有投票权的矿工也是人,那么这些人就是咱们的同胞同祖的兄弟,和咱们流着一样的血。所以我提议呢,咱们俱乐部召开个会议,讨论一下。今年过年之前,咱们俱乐部的任务就是保证闽城的煤矿都用上这种安全灯。两年之内,将这种安全灯推广到全国的煤矿。”

    “这个提议大家商量下,明天召开俱乐部的会议。我和柱乾先生商量过了,咱们内部就要从小事开始,既要讲究人人都有言权,又要讲求每个人的意见都有机会表达,还要讲求议定了就要遵守。”

    “咱们俱乐部的人越来越多,那么有些章程就要定下来,加入就必须遵守这些规矩。等到人太多了,不可能什么事都要所有人商量,咱们就要在内部推选出一些人日常处理内部的事物。具体怎么样,咱们可以商量讨论,定下来,争取在一年之内定下来。”

    “今天就先讲到这,散了吧。要是咱们这个小圈子内部就不能整合出一个规矩,就别想那么多追求的公正正义了。”

    这个不知秋冬的傍晚过去后三天,所有在闽城的修正改良俱乐部的人商量了许久,最终定下来。

    内部的章程完善等到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后再进行商量,每个人都去想想完整的构架和个人的想法。

    以过半数的俱乐部成员一同商量后,同意了陈健的提议。由俱乐部的会费出钱大部分都是陈健出的,因为陈健赚的最多,按比例缴纳的也就最多培训内部成员,去闽城的各个煤矿讲解安全灯。

    和矿主商量安全灯的购买和使用,作为今年俱乐部的主要任务。

    这一点不算是抗争,矿主也会愿意花这个钱来购买。一旦爆炸对矿主来说也有损失,比起买安全灯的钱要多得多。

    陈健捐出了这个专利和生产安全灯的小作坊,作为俱乐部的党产,暂时由自己代管。等明年俱乐部内部商定好章程后再推选出管理层:有钱有组织地传播公正兼爱权利尚贤改良之类的思想,这个暂时还是让传播的。

    如果这些东西是坏的,那也大可以整理出体系,去祸害迷雾之外的那些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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