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盛开的时候,周若棠去做产检,那天下小雨,淅淅沥沥的,把夏日的余温全都淋湿了下去,最后一丝燥热都不剩下。秋意渐浓,空气也冷了起来,一个人的时候她习惯每天看天气预报,手机上每天有气象台发来短信,今早一起床打开手机便看到短信提醒市民添加衣裳。

    她和陆岩分开没多久,便和外婆搬到了这座北方的小城镇里,现在算算,也一个多月时间了。嘉南在附近上大学,每个周能回来吃饭,顺便看看肚子里的小外甥。周若棠有直觉,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子,不然怎么能折腾得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在肚子里翻滚,跟跳舞似的,小家伙太调皮了。

    她一个人打着伞站在小区外面等出租车。嫩黄色的香蕉伞有点幼稚,配上她青春稚嫩的脸,有点青春洋溢的味道,再看看大着的肚子,便觉得有些少妇的风韵,被清纯的眸子和面容遮盖了。那种刚刚成熟的魅力一点点扑散开来。大约是做了母亲的缘故,一向没有少女心的人路过书店时,一眼就看中了这把伞,那天也下雨,她和一群小学生挤在一起拿了伞付钱,不由地笑自己,嗯,有点傻。

    外婆回乡下去处理房子的事儿,大约是要卖掉给亲戚,从此搬来这边生活,往后。都不在考虑回去了,除非清明回去给外公扫墓。

    车子很快来了,马路边积攒了雨水,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那溅起的水花才没打湿衣裳,她穿着横条绵衫和背带裙,肚子翘起高高的。已经七个月了。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来问,“小姐,是您叫的车么?”

    周若棠点点头,收了伞抱着肚子上车,司机从镜子里瞄了一眼稚嫩的脸,有些打量地说,“小姐,你一个人去哪儿?”

    “去市妇幼医院,麻烦您。”周若棠说。

    大约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那司机多嘴问道,“自己去做检查啊?你家人呢?家人不陪你吗?”

    “嗯,自己去。”周若棠淡淡回应一句,不在多言。

    司机疑惑地看了一眼,不再多问,发动车子往医院开去。下雨天路太赌了,似乎又出了交通事故,交警和救护车停在高架上,交通暂时瘫痪了,司机骂骂咧咧一句,说这下好了,要掉头也不可能了。他回头看着周若棠,歉疚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小姐,只有等前面通畅了,咱们才能继续走,你不着急吧?”

    周若棠淡淡一笑,宽慰说,“不着急,师傅,慢慢等吧。”

    而后车内安静下来,司机用呼机和其他人聊天呲呲的声音格外响亮,周若棠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抱着肚子轻轻抚摸,等得不耐烦了似地,小宝贝在肚子里踢了她一下。她浅浅一笑,那种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温和的母性,给她身上添一层光辉。

    窗外的雨哗啦哗啦的,小雨越来越大了,周若棠望着窗外暴雨如注,水滴从车窗外快速化过,留下一道水印,就像那天傍晚,暴雨倾城,要把一切都摧毁了似地。

    一个半月前。北城。

    警察赶来别墅的时候,江佩珊已经休克,满地的血像极了之前周若棠掉下楼的时候,在江佩珊失去意识前,秦海洋才知道,那孩子真的是自己的,但现在,已经化成了一滩血。

    江佩珊抓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啊海洋,孩子没了。

    周若棠在二楼,呆呆地看着陆岩,但陆岩因为江佩珊的迷药,失去了意识,警察带走周若棠的时候,秦海洋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很这个女人,或者,他应该恨的是自己。如果没有周若棠,江佩珊和陆岩就不会走到今天,即使江明远倒台了,陆岩也会对江佩珊好,谈不上爱,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残忍。他和陆岩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陆岩了,所以陆岩刚认识周若棠的时候,他就为江佩珊捏了一把汗。可要说是周若棠的错,自己的错不是更多吗?他纵容她,明知道她不会那么善罢甘休,却自私地纵容她,他该恨自己才对。

    警察快速封锁了现场,将江佩珊和陆岩还有陆青送去医院。陆岩因为深度迷药的作用,第二天上午才醒来,而陆青,因为脑震荡,在躺了半个多月才恢复意识。至于江佩珊,流产后的大出血,导致她必须摘掉子宫,这辈子都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江佩珊做手术的时候,秦海洋一直站在手术室外面,呆呆地看着亮着的灯,医生出来说必须摘掉子宫要求家属签字的时候,秦海洋一个大男人,泪水连连,啪嗒地滴在手术单上,护士说,“家属,你赶紧签,现在情况很危险!一秒钟都耽搁不起!”

    最终,秦海洋在手术单上,签下了名字。

    两个多小时候,江佩珊被推着出来,面无血色,因为从楼上摔下来,有轻微的脑震荡,额头出了血,用白纱布缠着,面色苍白入纸,红润的嘴唇蒙上一层灰蒙蒙。

    秦海洋一直守着她,垂着脑袋,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只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周若棠把她推下楼的。”

    他说完这句,凌寒从病房外冲进来,抛开警察冲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在秦海洋脸上扇了几巴掌,她发疯似地对秦海洋吼道,“我操你祖宗的秦海洋!你眼瞎了么?江佩珊做了什么你不清楚?你这么昧着良心包庇她维护她你不怕天打雷劈吗!活该你狗日的断子绝孙!你知道为什么120来这么慢么?哈哈哈哈,都怪你好爱人,把整座别墅的信号都屏蔽了打不通电话,耽误治疗!活该!活该你狗日的断子绝孙!你怎么不去死啊!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你去死好了!”

    凌寒几巴掌落下去,被警察拉着,秦海洋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知道,凌寒说的这些都是对的,这一切都是自找的,可他看着江佩珊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模样,苍白得像个假娃娃,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些话。

    警察拉着凌寒走,凌寒挣脱开,上前抓着秦海洋的衣领子,怒道,“你他妈说话啊!当什么哑巴!江佩珊干的好事儿你都不清楚么?你跟警察讲清楚啊!”

    秦海洋抬头冷冽地看着凌寒咆哮暴怒的样子,冷哼了一声,道,“你要我说什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不也看到了,是周若棠把佩珊推下楼的?”

    凌寒怒了,再一巴掌扇上去,把秦海洋半边脸都打歪了,警察上来拉着凌寒,劝解地说,“这位小姐,你别冲动,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先冷静下来!”

    “我冷静个屁!”凌寒骂道,“秦海洋,这人在做天在看,你和江佩珊都不得好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我告诉你,要是若棠出了一点事儿,我凌寒杀了你全家!哦,恐怕都不需要我出手,陆岩现在还没醒过来,等陆岩醒过来,你猜他会怎么收拾你和江佩珊?陆青现在在昏迷不醒,你过意得去吗?你他妈的长得人模狗样,可良心都被狗吃啊!”

    秦海洋冷着脸,无所谓地说,“那也用不着你操心,你算什么东西?嗯?你算什么东西?”

    凌寒气得不行,想扑上前再打人时,乔江林赶来,拉住凌寒,凌寒声嘶力竭,方才还跟老虎似地威力无穷,一看到乔江林就委屈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扑到乔江林怀大哭起来,乔江林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海洋一眼,冷声道,“老三,你太胡闹了!”

    秦海洋怔怔地,没说话,等乔江林把人带走了,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警察看着状况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带着人走了。

    乔江林带着凌寒去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在给梁秀文讲解陆青的伤势,江佩珊用棒球棍瞧在陆青脑袋上,造成中度脑震荡,颅内有淤血,能不能醒过来,全靠天意。

    而此时,周若棠被扣留在警察局审问,周若棠没说话,一直抱着肚子,小黑屋里有点冷,她身上只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好心的女警察给了她一件外套,安慰她说,“你不说话对你来说没好处,一五一十讲清楚事情的经过,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周小姐,你的朋友们都在为你证明清白,但当时别墅里只有你和江佩珊两人,如果你不告知真实情况,那你推她下楼是故意伤害,根据医院的验伤报告,你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周若棠呆呆地看着地板,眼睛空洞极了,事发后她被警察带到这里,并不知道江佩珊情况如何了,或许死了吧,又或许摔残了,以警察的口气来看,似乎没有摔死。

    可当时,她真的是想摔死江佩珊。

    她累极了,一句话都不想说,脑子里全是江佩珊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她想起自己当初的模样,既觉得痛快,又感到害怕,自己亲手杀死了一条生命,她觉得有点苍凉。

    看到那摊血的时候,周若棠想,一切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好像做了一场梦,提心吊胆地走到终点,忽然感到悲戚和荒凉。

    负责陈熙案件的老警察接到通知后赶过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周若棠,他满腹怀疑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清纯善良的女孩子,想起那通电话里的认罪,十分不解。

    两名警察留下来做笔录,盘问她事情的经过,大约是看着老警察的眼睛太慈祥了,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有点爸爸的模样,周若棠忽然愿意开口说话,老警察问,“周小姐,你在电话里说,人是你杀的?”

    周若棠看着老警察布满皱纹的眼角,苍白的嘴唇轻轻启开,“不,是她逼我的,她逼我给你打电话自首,不然就杀了我老公。”

    “按照你的说法,江佩珊和陈熙的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我们调查了一阵,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关联,很遗憾,目前我们没找到任何对你有利的证据。我想,你跟我说说今天的情况,兴许能找到一丝破绽。”

    周若棠把别墅内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但江佩珊安排得太合情合理的,把每一个环节都算得精细,警察能看到的,除了三人的私人恩怨外,没找到陈熙事件的线索。而秦海洋的证词,却生生给周若棠扣上了故意伤害的罪名,即使她是出于自保才做出的选择,可江佩珊的受伤程度,足以起诉周若棠。

    由于孕妇的缘故,警察没有扣留周若棠,再次警告她只能停留在北城,其他地方哪儿都不能去。陆岩和陆青昏迷,梁秀文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拜托乔江林去接若棠,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儿媳妇和肚子里的孙子。

    乔江林带着凌寒去接若棠回家,告诉她嘉南和外婆已经被司机接到别墅,而若棠执意要去医院看陆岩和陆青,凌寒告诉她江佩珊的孩子没了,摘除了子宫,以及秦海洋无情的证词,若棠淡淡说,我知道了。

    她一点都不后悔这么对江佩珊。她只是觉得自己可怜,江佩珊也可怜,但她也可恨,咎由自取。

    路上一直下雨,瓢泼大雨,拍打子啊车窗上,哗啦啦地响。凌寒牵着她的手说,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周若棠说,我不怕,真的不怕,为了保住孩子和陆岩,我坐牢也值得了。她威胁我要杀了陆岩和孩子,我别无选择,我要自保,就只能对她下手。选择了就不后悔。

    后来她一个人在陆岩的病房里呆了很久,梁秀文跟她说话,她无精打采地回复,最后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她也去看了陆青,隔着玻璃窗户看监护室里陆岩戴着氧气罩,她落下眼泪,她后悔极了,要是在医院门口她走快点,再快一点,没碰上陆青就好了。

    晚上她没有回去,一直守在陆岩病房里,东西也不吃,话也不说,就呆呆地看着陆岩,看着深夜发呆,心里默念着,你怎么还不醒来。她抓着陆岩冰凉的手指,喃喃地喊了一声老公,但那声音太淡了,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陆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儿,半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趴在床沿上,陆岩睁开眼便看到自己手被紧紧地抓着,大着肚子的人竟然坐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侧脸对着他,长长的睫毛卷翘卷翘的,熬夜过后泛黄的肤色透着一种叫人心疼的憔悴,陆岩回过神来,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由地皱了眉头,他记得昏过去之前,江佩珊说一会儿若棠来了,他们一起死。

    陆岩再也忍不住,抽了抽手,把若棠吵醒了,沉睡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已经醒来的人,没忍住动容,瞬间眼泪花泛滥,起身扑上去抱着陆岩,结结实实地抱住,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陆岩、陆岩。”而陆岩也抱住了怀中瘦小的人,揉着她的头发,用力地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哽咽地回应道,“在,我在。”

    梁秀文进来看到这一幕,没忍心打扰,悄悄合上房门,叫外面的警察先等着,等一会儿再进去。

    半小时后,警察进去调查情况,陆岩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通,证明是江佩珊下了药,想要谋杀他和周若棠,但别墅里两人纠缠的经过他昏迷中一无所知,不能为周若棠提供证词,且江佩珊还没醒来,证词不完全,需等待调查。

    而陈熙的案件,暂时找不到其他证据证明周若棠是无辜的,因为曾经陈熙对周若棠失去孩子的事儿有参与,周若棠很可能怀恨在心,加上陈熙暗恋陆岩,情敌争吵加上过往的仇恨,周若棠是有理由杀了陈熙的。如果找不到其他证据证明周若棠的清白,那么,周若棠无法洗涮杀人犯的罪名。

    司机忽然喊了周若棠一声,好似是前面的车辆开动了,交通瘫痪解决好了,又能继续前进了,周若棠反应迟缓,回答说,“好。”

    那司机说,“小姐,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身体没事儿吧?要不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叫他们来陪你?你说你一个人大着肚子,上哪儿去都不方便,还是留点心好,别神思恍惚的。”

    周若棠感激地看了眼司机的后脑勺,淡淡说,“谢谢您。”

    这淡淡的回答让人觉得有点失落,那司机也闭了嘴,认真开车,嘴里哼着小曲儿。

    思绪回到过去。

    江佩珊醒来过后,死咬着周若棠不放,她承认自己想鱼死网破,但只是想吓一吓周若棠,没想到周若棠下了狠手,把她推下楼。她演戏的功夫多好啊,差点骗过许多人,只是知道真相的人都忍不住想撕了她。她以自己失去子宫为由起诉周若棠,说白了,就是要整死周若棠,可惜这件事情的争端在于她自己,折腾了一阵,最终也没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只是陈熙的案子走上司法程序后,周若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陈熙收了江佩珊的指使,反而周若棠真的有东西杀陈熙,一万张嘴都说不清,周若棠倒也淡定,她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一场风波里,她能安全保住孩子,保住陆岩,已经是万幸。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洗涮冤屈,清清白白面对世人。

    可案子走上程序后,一切都于周若棠不利,陆岩和律师忙得焦头烂额的,她倒是轻轻松松养胎,只等安心生下孩子。

    陆岩早就摸清楚了结果,要是周若棠被定罪,最好的结果是判过失杀人,至少判十年有期徒刑,因为现在是孕妇,执行判决要等孩子出生过后。陆岩清楚周若棠并没有杀人,四处奔走,但毫无作用。板上钉钉的证据,压得陆岩喘不过气来,每天晚上回家后看见周若棠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心里就堵得慌。

    江佩珊出事后,变得更加心冷心狠了,秦海洋也站在他的对立面去,和他冷眼相对,不管是乔江林劝说还是谁劝说,似乎都无法挽回心意。他念着那个死去的孩子,对江佩珊的想法,没有说一个不字。人都是自私的,那是他的亲骨肉,死在周若棠手下,最爱的女人也没了子宫,说不恨,圣人都做不到。

    从医院回去后,江佩珊每天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下雨的时候就任随雨水淋在身上,一动不动,也不吃东西,就那么坐着发呆,有时候会摸自己的肚子,有时候会叫陆岩的名字,好几次秦海洋回去时发现她晕倒在阳台上,心疼得紧,把她抱回床上时,她抓着他的手,嘴里叫的却是阿岩,阿岩。

    有些人注定了是命,譬如陆岩之于江佩珊,江佩珊之于他,周若棠之于陆岩。都是命。

    秦海洋站在床前,看着昏睡中的江佩珊,脸蛋烧红了,胡言乱语,都是陆岩的名字。她疯了吧,像他一样疯了,爱疯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原则和底线,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这样心痛?她蹙着的眉头,她语气里的失落和痛苦,不是疯了是什么?

    需要救赎。

    对,需要救赎。

    江佩珊需要,陆岩需要,周若棠需要,他们所有人都需要。

    爱是包容,但他的包容害苦了江佩珊,也害苦了自己,不如放手吧,他能为江佩珊做的,好似只有最后这一件事了。

    爱是成全,江佩珊不懂这个道理,他不能不懂,既然自己费心力气也留不住,不如就成全江佩珊吧。江佩珊想要的一切,他都给她,她这么可怜和卑微了,就都给她吧。

    至于周若棠,对于她来说,爱情已经不重要了,陆岩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再有别人,她已经偷走了他的心,即使往后不在一起,这份牵念,也永不停息。

    而可怜的江佩珊,要的只是一份陪伴。陆岩的陪伴。

    他安顿好江佩珊,转身出门,拨通了陆岩的电话。

    电话快速接通,秦海洋说,“二哥,能证明周若棠清白的视频我有,你要吗?来家里见我。”

    陆岩接了电话,二话没说,飞快离开公司赶去秦海洋家见面,秦海洋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抽烟,面前摆着两份协议书,是律师前脚送来的。

    佣人送上茶盏,陆岩坐都没想坐,恳切地看着秦海洋说,“三弟,东西给我。”

    秦海洋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冷笑了声,说,“二哥,你才来,先坐下,喝口热茶暖暖。”

    陆岩眸光一凝,忽然明白过来秦海洋是带着目的约他过来的,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条件,你说。”

    秦海洋瞬间笑了,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半截烟拧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桌上的两份协议递给陆岩,冷冷道,“签了它们,东西立马给你。”

    一份是和周若棠的离婚协议,另一份是保证书,保证他这辈子都要照顾好江佩珊,以陆氏的一切为代价。

    陆岩拧着眉头看着两份协议,都是一式两份,签了它们,周若棠就能获得清白。可却要跟江佩珊重新生活。

    “我不爱她,签了卖身契又如何?三弟,强扭的瓜不甜,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

    秦海洋耸了耸肩,踱步说道,“那不重要了,二哥,佩珊要的,只是留在你身边。而你要周若棠平安,这场交易太划算了,你一定会签的。你这么有能力都没能压下来案件,周若棠至少判十年,你舍得让她大好青春年华在监狱里度过十年么?十年,不是十天,十个月,二哥,你想清楚了。”

    陆岩握着沉甸甸的两份文件,心里子啊纠缠着,他别无选择,但他也怕伤了周若棠的心,这个女人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他舍不得放开。她拼死也要留下自己的孩子,他又怎么舍得伤害他呢?

    可比起伤害她,眼睁睁看着她去坐牢,更心疼吧。

    秦海洋说,“二哥,是要给她清白和自由还是让她顶着陆太太的名分坐牢,你想清楚吧。协议你拿回去,签好字告诉我答案,当然,离婚协议你可以自己重新拟定,记得把另外一份协议送给我就好。”

    陆岩回到家时,周若棠洗完澡在卧室看书,他悄悄把文件放回书房,然后回到卧室,洗完澡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腹中的孩子忽然胎动,周若棠欣喜极了,拉着陆岩的手去摸肚子,那种热泪盈眶的奇妙的感觉陆岩这辈子都忘不掉,胎儿小小的动作,惹得他眼泪泛滥,可他极力地忍住了,抽回手,淡淡说,“真调皮,不知道是随了谁。”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摊上,迅速淹没了,否则被周若棠看见,岂不是笑话?陆岩装作脱衣服的模样把眼泪顺带擦干了,大步走向浴室,装作云淡风轻地说,“我去洗澡。”

    在浴室里,男人没脱完衣服便迫不及待站在花洒下面接受冷水的冲刷,心里的躁动和心疼无法言喻,他恨不得自己替她顶罪,可一切似乎都注定了,无法改变。看着她清淡的脸庞说无所谓,他的心犹如万箭穿过。

    陆岩一圈垂在墙壁上,磨破了皮,鲜血涌出来,他没理会,任随它流啊流,他以为手上疼了,心里就不疼,可当夜晚周若棠睡不着时,两个人相互搂着彼此,周若棠说,“老公,你别怕,只要跟你在一起,只好孩子好好的,什么结果我都不怕。”字字句句落进他心里,疼得厉害。

    周若棠说,“老公,你不要为我做傻事,我们能有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等孩子出生,你带好孩子,我好好表现,一定很快就出来了,你要保证你对我不变心,不能看其他女人,不然我要是疯掉了,就什么念想都没了。”

    周若棠想起陆岩醒来后,得知江佩珊干的好事儿后,冲进江佩珊病房里要掐死江佩珊的样子,他和秦海洋打得你死我活的样子,她真的怕极了陆岩为她做傻事,毁了一辈子。

    陆岩搂紧了周若棠,淡淡嗯了一声,冰凉的手指和周若棠十指紧扣,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若棠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我,你不要怕,我不在的时候,孩子陪着你,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也就是这一刻,陆岩才决定那份文件该不该签。

    第二天到公司,陆岩叫来张正卿,重新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给了周若棠一大笔钱外加房产以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张正卿很快吧协议拟定好,陆岩看了一眼,签字盖章,叫张正卿送去给周若棠签字,并且叫陈扬把另外的协议送去给秦海洋,取回来秦海洋手里的东西。

    但秦海洋说,没见到离婚证,东西不会给他。

    张正卿送离婚协议去陆家别墅的时候,周若棠和外婆还有梁秀文正在给小孩子织毛衣,有说有笑的,其乐融融。保姆请张正卿进去,周若棠蛮讶异地说,“张律师您怎么来了?”

    请张正卿坐下后,保姆上茶,对周若棠说,“陆太太,我代表我的当事人陆先生来见您的,您看我们是在这里说,还是请其他人先回避一下?”

    大家都懵了,感觉自己不对劲,周若棠迟疑地说,“什么事情,这么严肃,都是家人不能听吗?”

    梁秀文也说,“阿岩说什么?怎么不能听?”

    张正卿有些抱歉地说,“陆太太,那我就只说了?”

    周若棠点头,“好。”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张正卿从公事包里拿出文件递给周若棠说,“陆先生要求我给您送离婚协议书来,他想跟您协议离婚,您看看上面的条款和夫妻财产分割,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陆先生说他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当场哗然,梁秀文和外婆都懵了,周若棠更是讶异地看着张正卿,“不可能!”

    然而,白纸黑字的条款摆在上面,周若棠不信也得信,家里顿时闹开了锅,周若棠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张正卿说话,梁秀文气得立马给陆岩打电话,但陆岩没接,打去秘书室时,秘书却说陆岩在开会,不姐电话,又立即把电话挂断了。

    张正卿说完便走了,让周若棠和她联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一定会满足她。

    周若棠什么都没说,扔下手里的毛线针,拿着协议书上楼,反锁了房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梁秀文和外婆再敲门她都没有回应,吓得梁秀文立即派司机去公司请陆岩回来,陆岩本是狠心,想不回去的,可怕周若棠想不开,丢下开到一半的会议匆匆赶回家。

    那时候门已经被撬开了,周若棠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表情,两行眼泪哗啦啦往下掉,陆岩一步步走向床边,不舒服地扯掉领带,扔在地上,坐在床沿上,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脑袋垂着,半晌才艰难地说,“若棠,我们离婚吧。”

    没等周若棠说话,陆岩把实情都说了,周若棠从床上做起来,她一点都不意外陆岩说这话,她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不然陆岩不可能放手,她看着陆岩疲倦的背影,请求地说,“我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跟你离婚。”

    她轻轻抱住陆岩的后背,把脸贴在他背上,眼泪簌簌而下,沾湿了他的衣裳。

    陆岩说,“可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去坐牢,若棠,这份压力在我心里太大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我做不到。你不能这么自私,十年,我毁了你十年的青春年华,这个愧疚会压着我一辈子。其实你很清楚,我陆岩这辈子已经不会爱上其他女人了,再也不会了。”

    “你走吧,带着孩子走,孩子陪在你身边,就像我在一样。我不会跟江佩珊结婚,这辈子都不会。任何人都不会。你走吧,看着你去坐牢,跟杀了我又有何区别?”

    陆岩掏心掏肺地说了很多,态度决绝,周若棠无力辩驳,他看到了陆岩的决心,也看到了自己的自私,她承认,她害怕陆岩忘了她,害怕时间会冲淡一切,也许内疚会让陆岩记得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可那么,不是太残忍了么?

    爱不是自私。她的爱,不该是这样。

    周若棠签了字离婚,但是没有要陆岩公司的股份,她接受了陆岩给的那笔钱,作为稳定圣湖的保障,要是自己,她就什么都不要了,可有了孩子,就矫情不得了。

    她们没有去民政局,都交给律师去办,两个人挺默契的,都不想去。法院判决下来的当天,秦海洋便把东西递交给了法院,证明周若棠没有杀陈熙,而那一切,都是意外。但是秦海洋没有揭发是江佩珊指使的人一切,他亲手把江佩珊,重新推回陆岩身边。

    法院撤消了对周若棠的诉讼,她很快回归自由身。她开始收拾行囊,离开陆家别墅。收拾东西的时候,梁秀文上来找她,叫她不要走,当场扇了陆岩两巴掌,说陆岩会后悔的,周若棠拉着梁秀文说,妈,别怪他,不是他的错。

    周若棠走的时候,陆岩没有相送,凌寒开车来接走她,原本风风火火的人,竟然没有揍陆岩,反而是同情地看了一眼,帮忙拎着东西下楼。

    和很久以前的场景一样,周若棠搬走,江佩珊搬进来,周若棠看都没看她一眼,在林嘉南的保护下往门口走去,凌寒笑吟吟上前,爽快地扇了江佩珊几巴掌,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死瘸子,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小心夜路难走。”

    而江佩珊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当时上上下下十几个人,没有人同情她可怜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秦海洋送她来门口就走了,没踏进别墅,她一个人拎着一袋行李进来,孤独地站在客厅里,像个怪物似地,谁看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

    被凌寒打,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笑了笑,朝周若棠喊了一句,“你还是输了!”

    周若棠回头冷笑,淡淡一句,“真的吗?”那时候周若棠心想,江佩珊真可怜,可怜到无敌,可怜到活该。

    凌寒忍不住脾气,狠狠推搡了一把,江佩珊倒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扶她,她就瘫坐在地上,看着梁秀文追去找周若棠,看着佣人们嫌弃地摇头离开,她心想,要自己站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泄了气。

    陆岩坐在空荡的大房间内,听见别墅外汽车开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下看,凌寒的车子渐渐消失在视线内,带走了他最爱的女人和孩子。

    等他回头时发现床上摆放着一堆东西,有陆岩曾给周若棠的信用卡,还有一个装项链的盒子以及一对小物件。周若棠都没有带走。

    陆岩忽然上前打开盒子,里头的钥匙项链安安静静躺着,他发疯地拿起项链盒子冲冲下楼追出去,江佩珊看见陆岩猛地跑出来,以为是陆岩后悔了,要去追周若棠,她死死抱住陆岩的小腿,被陆岩警告,她仍不放开,威胁陆岩说,“你不能去!阿岩,你答应了我的,你不能去!”

    陆岩狠狠瞪了她一眼,一脚踹开她,冲出去车库快速开车,追上凌寒的车子。

    那会儿凌寒的车子刚开出别墅区不久,上了公路,忽然身后追上来一辆车子,叫她停车,她以为是陆岩后悔了,连忙停车说,“若棠!他来了!他追来了!”余欢向弟。

    周若棠已经泪眼朦胧,心里如同坐过山车似地,欣喜地开门下车,结果却叫人失望。

    陆岩递给她那个项链盒子说,“把它带走吧,这是我真正意义上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你一定要带在身边,就算以后------”后面的话陆岩没说出来,心里的酸楚涌上来,他连忙转身背对着周若棠摆手说,“照顾好自己。”

    他快速跨上车,飞驰离去,留下周若棠站在风里,哇啦哇啦的大哭,嚎啕大哭。

    没有热知道那天陆岩一个人开车去了游泳馆包下整个场子,钻进水里游了一下午,眼泪和游泳池里的水融在一起,他知道,自己以后会更冷漠了,因为他的心,已经暖不起来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司机把车门打开的时候,周若棠恍然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司机说,“嗯?到医院了吗?”

    司机奇怪地看着周若棠,皱着眉头说,“到了!我喊了你半天都没反应,你想什么去了?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一个人这么恍恍惚惚的太不安全了!你要多注意啊!”

    周若棠抱歉地笑了笑,问道,“师傅,多少钱?麻烦您了。”

    付了车资后,周若棠下车,再次感谢师傅相送,然后打着伞一个人捂着肚子往门诊大楼去,背影瘦削,明黄色的香蕉伞引人注目,司机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她背影,确认她进了门珍大楼,这才开车离开。

    她进去后不久,一个穿休闲装的女孩子也从出租车上下来,跟在她后面进了门珍大楼,挂了妇产科的专家号,恰巧在她后面一位。电话响起时,周若棠正做电梯上楼,那女子接起电话,恭敬地说,“您放心,我一直跟着,不会出错的。”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随时简简单单冷冷淡淡,但谁知道此时他心里的焦急?董事会开了两个小时他都心不在焉,一直盯着手机看,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竟然忘了自己还在会上。

    检查完毕后,周若棠坐在休息区等了许久,掐着取报告的时间去时,发现自己的报告竟然还没出来,她找了一通都没找到,这时嘉南来医院接她,姐弟俩找了一通都没找到,只好让医生再弄一份,兴许是别人拿错了。

    而原本的那一份报告,当天下午快件派送回北城,第二天便出现在陆岩的办公桌上。

    他看着检查报告和b超单,淡淡笑了笑,一整天都有精神。只是夜晚回去时,被人偷偷翻了公事包,等他洗完澡出来时,满地的碎纸片壮观极了,江佩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楼来的,穿着暴露的真丝睡衣站在羊绒地毯上,她已经拆下假肢,只剩下一条腿,另外一边由拐杖撑住,笑吟吟地看着陆岩说,“你知道你这样关系她会给她惹来杀生之祸么?”

    一股无名的怒火已经在陆岩心底燃烧,他半裸着身子,缓缓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纸片搁在手心里,像抓着宝贝似地,江佩珊赤脚走上前来,完好的那条腿踩在纸片上,冷声重复说,“我说你这样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的,阿岩。”

    陆岩捡起周围其他纸片,就剩下她脚下的几片,他冷冽地说,“让开。”

    江佩珊那个恨啊,人都走了,还这么点击?还派人追过去跟踪,一份检查报告而已,还当宝贝似地,她能不恨么?她就是故意来惹恼了陆岩的,故意撕碎了的,她心想,死在他手下也好,别把她当空气似地,这整个别墅,哪一个人不当她是空气?她快窒息了,快受不了了。

    她一直踩着不放开,陆岩也没生气,站直了身子,冰冷的眸子迎上她的面容,她感到一阵胆寒,寒风刮过似的,格外可怕。没等她后悔,陆岩把捡起来的纸团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忽地一手抓着她长发,一手抓着她肩膀,往外拽,像拎着什么东西似的往外拽,她一只脚擦在地面上,拐杖也丢在地上,被陆岩拖着离开房间。

    她也不叫出声来,被拎着扔到二楼楼道上,陆岩把她靠在栏杆上,抓着她后脑勺的头发往栏杆底下送,江佩珊半个身子掉在栏杆外面,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楼下,陆青和梁秀文以及佣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面面相觑。那一刻,江佩珊冷笑了,心想说,快,推我一把,把我推下去,推下去就好了。

    然而陆岩并没有满足她,抓着她头发,冷酷地说,“我只警告你一次,不要进我的房间。另外,你要是敢背着我做什么,你会死得很难看。从这里摔下去,死不了,但是足够你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你以为你能折磨了我?我要是怕了你,就不会答应你住进来。”

    陆岩说完,把江佩珊扔在地上,江佩珊靠在栏杆上,头发跟乱鸡窝似地,冷笑说,“我就想你亲手杀了我。”

    “你做梦。”陆岩目光里寒凉一片,说道,“我不会杀了你,因为不值得。我现在容忍你,是不想三弟恨我,跟你没丁点儿关系。”

    江佩珊冷笑地看着陆岩,把额前凌乱的头发拂开了说,“求求你杀了我,哈哈哈哈哈------你不杀了我你会后悔的,真的!阿岩,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开玩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陆岩没理会她,叫来佣人把她送回房间去,并且警告佣人看紧了她,不许他上楼一步。

    这一夜陆岩都没睡,他把被江佩珊撕碎的检查报告重新粘起来,整整花了一夜的时间。

    周若棠日子过得很舒心,偶尔去小区散散步,因为人漂亮性情又温和,小区里的大妈们都非常喜欢她,小周小周地叫着,但是不好的一点就是爱八卦,看着她手上的婚戒总是要问,怎么你住过来这么久了都没见过你老公?那么忙吗?你真的结婚了吗?

    周若棠总是笑笑说,结婚了的,只是他很忙,工作没时间回来看我。

    好事的人喜欢各种猜测,但无论怎样,周若棠都笑笑过去了,永远说,他在忙,没时间,我结婚了的。

    这天,周若棠去买菜回来,楼下晒太阳的大妈赶紧喊住她,笑吟吟地说,“小周,快回家去,你老公回来了呢!啧啧,真是一表人才,可就是好久不着家吧?连你住哪儿都不知道。你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大肚子辛苦,怎么能这样?”

    周若棠懵了,老公?陆岩么?她赶紧告别邻居,抱着肚子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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