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派人查清了才知道,原来是这里的一户居民带着年轻的女儿说要献给皇上。

    那位老伯都七十好几了,满头白发,精神抖擞,说是快六十才得的这个女儿,算命先生说是个有福气的人,赶巧得知天子南巡,在这里等了几天几夜才等到金銮轿子。

    康熙听到奏报之后哭笑不得,身旁的庶妃也笑着恭维康熙,直说他受万民敬仰云云,说得他心情很好。

    康熙摆摆手示意大阿哥把这老伯赶走,大阿哥领命正要离开,我笑着对轿子里面的秋葵说:“人家好心把女儿送来,他看都不看一眼又让人回去了。”

    谁知大约是此刻太过安静,还是我说话声音太响,这话竟然被康熙听了进去,他赏了我一道眼风,叫人招来大阿哥,笑道:“雅公主说让人这么回去不妥,你替朕想想看,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

    大阿哥有些不解,回头望了我一眼,我连忙把轿帘子放下,这摆明了是在笑话我嘛。

    但我还是竖起耳朵听着,只听康熙若有所思的说:“你见过那女子,长得如何?”

    大阿哥恭敬答道:“乡野民间中也算清秀的了。”

    此刻康熙身旁的庶妃笑着拍手道:“皇上何不成全那老农的心意,依臣妾看来,既然那女子能入大阿哥的眼,何不就赐给阿哥做个侍妾婢女也是好的?”

    我听后心里烦闷,不免又掀开帘子来看。那不知名的庶妃也真是多嘴多舌,皇上都没有问她,她就自顾自的乱拿主意刻意讨好,这样缺心眼的人难怪还是个不知名的庶妃,哪像人家章佳氏,孩子都生了,这次南巡还自请留在宫里照顾幼子,博了一大票好感,那才叫做聪明的好吧!

    等等,她建议把那姑娘给大阿哥,我跟着急什么?

    如果大阿哥能接受,那也是一件好事,虽然阿哥所不缺宫女,但山野女子对皇城阿哥来说,还是有一定新鲜感的,就此能够叫他收心,也是好的。

    宜妃的轿子就在我的轿子对面,中间隔着康熙御轿,我看见她也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瞧外面,那庶妃见到宜妃,便闭口不出声了。倒是康熙,听了这看似漫不经心的玩笑之后反倒没有任何表情,沉默了好几秒才有意无意的问大阿哥,“你觉得如何?”

    难得听到康熙如此商量的口气,我赶紧把目光移到大阿哥身上。只见大阿哥眉头紧锁,轻轻张开薄唇,抬眼正视康熙道:“儿臣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望皇阿玛体恤。”

    他这句话一说,四周顿时惊诧起来,我注意到宜妃的脸刷的一下全红透了,她愤然放下帘子躲在轿子里面,我马上又去打量康熙的表情,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连目光都是冷冷的。

    很快,听他干笑了两声,说道:“好!既然如此,你便带上银两把拿老农给打发了吧!”

    大阿哥不卑不亢的躬身退下了,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不能语,他竟然……竟然……如此深情。

    正当我将轿帘再度重新落下时,我隐约望见康熙的目光朝我这投射过来,只那么一瞬间,还是足够让我浑身一震。

    秋葵大约知道我的心思,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缓缓神,我将茶杯推开,我什么都喝不下去。

    同样的,康熙的反应也很让人猜度,他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他为什么目光要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想去多想,脑袋却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想,我伸手揪了揪头发,抓起软枕就倒下不动了。

    我们这行人走到京郊的时候,已经下过第一场雪,腊月的天气,说话都带着白雾。

    康熙下了轿子视察农田,这一路他看过的水利河道无数,也许在外面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在田间,无论是臣子还是宫妃,跟康熙说话都比平时自然了几分。

    却唯独不见大阿哥近身前来,自从半个月前农家女的事情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大阿哥了,问起来总说是在队伍的后面护卫,可总有躲避的意味。

    我看见惠妃朝我走来,虽然是在外头,她打扮得仍旧光鲜亮丽,走路时仪态万千,宫妃气势十足。而此刻我身上不过穿了件枣红色的汉人棉裙,外加一件纯白狐裘坎肩,实在不能跟玫红zi光长裙繁绣摆袍,头上是宫廷繁髻外袋大红团绒花,耳鬓均别有金丝尾簪的惠妃相比。

    她踏着花盆鞋履扶着宫女的手腕缓缓走来,身上的裙子在行动之间会透出一种浅浅的宝蓝色,简直就像是画里面的人似得。

    她不看脚下的路,却直视着我,我只好在原地等着她近前之后,徐徐行礼道:“惠妃娘娘。”

    惠妃站定,示意宫女退下,她身边的宫女把我身边的康泽木都带下去了。我直面惠妃,“娘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讲?”其实我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惠妃点点头,冷声道:“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此番来,定是为大阿哥的缘故。”

    我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她今天特意装扮的如此隆重,未必没有示威的意思,我只好淡淡笑道:“娘娘恕我无礼,大阿哥毕竟是娘娘的亲生骨肉,若娘娘的话他都不肯全听,更何况是别人了。再者,我与大阿哥之间并不像娘娘想的那样,事实上我们已经很久都不曾说话了,娘娘大可放心。”

    惠妃开始时有些薄怒,后来听我把话说完,这才稍稍放晴,她走进一步,语气柔软一些对我说道:“其实本宫也不是那无情的人,若你们实在两情相悦,本宫倒是可以考虑跟皇上求了这个恩典,但一来你对大阿哥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而来你的确引了皇上的主意,加上你又是汗王特意进献给皇上的女人,我们实在高攀不起。”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想着要要如何结束这别扭的谈话,又听惠妃说道:“再说,如今朝廷又是这样一个情况,原本我们母子能够跟来南巡已经是皇上格外网开一面了,我们已经没有本钱节外生枝,我们如今就像是站在了冰面上,稍不留神便会跌落下去。如果你有了机会,还请你能把这些告诉大阿哥,也许只有你的话,他才愿意听进去。”

    我原本不必理会惠妃这些看似苦口婆心,实则把所有过错全推在我身上的行为,而且她话到最后,还有些厚颜无耻的请求我来劝解大阿哥,这等于是把她自己摆在一个完全道德的高度,如果我不答应她那就成了别有用心。

    我想反唇相讥,但想到了大阿哥,便强制忍住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女人是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的亲额娘,这位额娘即便不能理解他,也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我不想伤害到这个女人而进而伤害到他。

    我不说话,惠妃便以为我默认了,她亲切的走过来拉了我的手,叹了声:“实在是难为你了,你这份情,本宫记下来了。”

    惠妃这样也算是纡尊降贵了。

    她这样有些慌乱的反应恰恰印证了我心里的猜想,康熙有些不大对劲的反应她一定也觉察到了,所以她才会这样。

    难道,康熙对我和大阿哥的事情有所耳闻吗?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脚下而起,险些就要站立不稳。从惠妃的只言片语中,再加上以往的种种端倪,如果康熙真的对我留意,那大阿哥该怎么办?

    带着惴惴不安的感觉回到了zi禁城。

    想起两年前背着父汗偷偷连夜越过城来的那一天,我何曾想象得到,我今日竟然会困在这个巨大的樊笼之中。

    随着轿子完全进入得当,身后隆重的关门声传入耳膜,外面的精彩又将我阻隔在外,此后我又将一个人面对重重险阻。

    今年的年宴,是佟佳氏主持的。

    她没有跟去南巡,再见到时,反而没了那病怏怏的姿态。康熙见他不在皇宫的这段日子,佟佳氏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下十分满意,回宫的第一天晚上,便留在了景仁宫。

    帝妃许久才见和睦,宫中上下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多的是长舒一口气,毕竟气氛得到了缓解,大部分的人都不用再提着胆子过日子了。

    年宴照例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皇太后格外高兴,把从南巡途中带回的东西赏赐给众人,不过是些稀罕的民间小玩意,重在活跃气氛。

    各位皇子皇孙也很殷勤的去给皇太后拜年,皇太后在孝庄太皇太后的影响下,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也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此刻是家宴,她是辈分最高的人,自然很欢喜。

    皇太后也来自科尔沁,不过是一个博尔济吉特氏不知名部落首领的女儿,是顺治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终生无宠无子。

    至于顺治皇帝的第一个皇后,也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博尔济吉特氏王族,是我的一位堂姑姑,但如今没有人愿意提起她,更愿意当她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因为她,科尔沁蒙上了从未有过的羞辱,也间接因为她,我的爷爷吴克善含恨而终。

    她是大清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废后,也是科尔沁心中永远的痛。

    皇太后在人群中发现了我,她热情的用蒙语招呼我坐到她身边来,我心里面有些疑惑,对于我这同族远亲,我进宫两年一直跟她没有什么交集的,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对我这样热情?

    但看老人家神情天真,犹如孩童一般,我还是很愉悦的坐过去了。

    她一辈子与世无争,也不大会说汉化和满语,全程都用蒙语在跟我交流,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不过是些日常生活琐事,我以为老人家每逢佳节倍思亲,便很配合着跟她演绎一出乡愁。

    这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大跌眼镜的话,她握着我的手说:“你也不要太局促,凡事都有我,我刚入宫的时候是做先帝的侧妃,后来也熬到了皇后,你年纪还轻,在宫里的日子还长,就算初封的位分不高,可往后总是有机会的。”

    还好她说的是蒙语,康熙朝已经没有多少蒙族妃子了,周围的嫔妃大多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我手心还是透出了汗。我连忙解释道:“太后,您对我可能有些误会,我……”

    这老太太是许久不管事,一管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孝庄这一去,她便很自觉的把为科尔沁发扬光大的任务揽到了自己的肩头,她哪里知道,科尔沁汗王根本没有把她这个小部落出身的皇太后放在眼里过。

    皇太后更加捏紧了我的手,神秘的凑近笑道:“你不要害羞了,佟佳氏都已经跟我说了,难得她贤惠大度,又这么看重你,我也想着你如今年纪还小,最多还能等到明年,就着手准备皇帝纳妃的事情,我得为你争取一个好的名分。”

    天哪,这一切竟然是佟佳氏在太后耳边吹的风,我顾上去提防惠妃了,却没曾想真正有实际行动的,却是万万都料想不到的佟佳氏。

    佟佳氏她不是顶恨我接近康熙的吗?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虽然不曾跟佟佳氏有过正面的冲突,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不喜欢我,几乎是厌恶的程度,而且这一年来帝妃关系恶化,种种端倪显示都跟我有关,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恨我的吗?又怎么会把她最最看中的帝王宠爱拱手割让给我呢?

    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我又想到了佟佳氏的两个无耻的侄儿,他们这会子还在大牢里面关着吗?

    我赶忙解释道:“姑妈,小雅知道姑妈疼我,可这件事情小雅想要自己做主,能不能请求姑妈先将这事缓上一缓,不要告诉皇上。”

    我都已经叫她姑妈了,要是被父汗知道了,非骂我没出息不可。可我觉得这不丢人,一来我现在确实在求她,二来女儿出嫁之后身份随着夫家而变,不管她在科尔沁的时候多么卑微,如今她是大清的皇太后,母仪天下,身份自然尊贵。

    皇太后被我这奉承笑得合不拢嘴,显然她很满意“姑妈”这个称谓,她干脆双手握住我的手,整个人都侧身对着我道:“跟姑妈还会含羞啦?都是快要出嫁的女孩子了,再说皇上这会子早知道了,听佟佳氏说,皇上听了这个建议之后赞不绝口,直点头呢。”她凑耳过来道:“皇上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可要好好把握。”

    我只觉得我耳边嗡嗡的,后面她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真是心里面害怕什么就偏要来什么,我已经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佟佳氏,你也太会坑人了吧!

    宴会散去之后,佟佳氏回到景仁宫时感觉累的快要散架了,她收起了宴会时那一幅无懈可击的微笑,让人卸掉了脂粉头髻,一张老态毕现的人脸出现在铜镜之中。

    佟佳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梳妆台上一块小木盒子,见里面的脂膏已经快要见底了,便有些生气的说:“这白玉珍珠膏都快要用完了,怎么还不见太医院呈上新的来,本宫如今是一日不能离开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吗?”

    身旁的宫女水烟连忙跪下道:“回娘娘,奴婢十天前就知会太医院,让他们加紧多备几瓶,可他们推说皇上南巡前把太医院的药材带走了七七八八,如今实在短缺制不成,奴婢这才不敢深加追究,望娘娘恕罪。”

    佟佳氏一听,心里更加来气,又想起太医叮嘱过,如今不能生气,也见自己刚要生气,镜中人的脸便更加显老了几分,便稍稍克制了一下,平缓道:“那如今皇上已经回宫,你再去一趟太医院,若他们还要推脱,你只管看章办事。”

    水烟答应着退下了,水秀忙上前替佟佳氏捏肩膀,佟佳氏歪靠在引枕上闭眼稍事休息,又睁开眼问道:“惠妃这几天有来过吗?”

    水秀忙答道:“回娘娘,惠妃娘娘三日前来过一回,那会娘娘正在午睡,奴婢便没敢进屋通报,惠妃娘娘听了,也就对只是着屋子福了福便退下了。”

    佟佳氏皱眉道:“不是已经叮嘱过她这段时间不要来景仁宫么,皇上最恨嫔妃勾结一气,肆意操纵皇权朝政,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好不容易安排的万一给她弄砸了可怎么办?”

    水秀安慰道:“娘娘也别太忧心,这次的事情关乎大阿哥,惠妃娘娘再怎么着急,也是会知道些分寸的。”

    她后面那句“惠妃娘娘如今的处境可比娘娘严重得多”硬是没从嘴边漏出来,水秀比水烟聪明的一点就是,她会环顾左右而言他。

    佟佳氏点了点头,惠妃刚随驾南巡而归,第一个来景仁宫给她请安,刚开始她还以为惠妃有来耀武扬威的意思,直到听到惠妃的建议,才明白过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做了件错事。

    齐齐塔雅娜根本就是抗拒成为嫔妃的,她之前处处对她提防监视,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惹得皇上对她厌弃起来。

    惠妃再想要取而代之,也不可能拿大阿哥来做诱饵,后宫里面人人都知道惠妃是最惯孩子的,连死了五个孩子的马佳氏荣妃都没她那么偏宠孩子。更何况,如今明珠失了势,惠妃她将来唯一能够依仗的,就只有这个初露锋芒的大阿哥了,惠妃她是一定会为大阿哥的前程考虑的。

    当两个人初步达成了协议,佟佳氏才感觉到稍稍轻松起来,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谋,既给了齐齐塔雅娜教训,又成功收复了惠妃,从此两个人彻底结为同盟。佟佳氏膝下无子,早前虽然抚养过四阿哥几年,但眼看德妃这几年上升得很快,四阿哥也不像是能靠得住的,只能够另谋出路。

    大阿哥,似乎是个可以指望的人。

    只是,这样做还有些冒险,万一齐齐塔雅娜是个有心计的,得了皇上盛宠之后反过来再对付她们这些人,那该怎么办?

    佟佳氏闭了眼睛,仔细想着齐齐塔雅娜进宫之后的种种行为,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女孩根本就不愿意成为嫔妃。如果她是假装的天真烂漫,将来养虎为患,那她也为这种深沉心计服气!

    怪只怪佟佳氏她自己,眼前的这副容貌,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蹉跎了。

    我在房间里面坐立不安,原本屋子里面地火就炙热,我这么转来转去的,越加烦躁,秋葵和康泽木也都战战兢兢在一旁立着,都恨不得自己能立马消失似得。

    康熙已经答应了吗?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我着急的想着,结果越陷越深,脑袋几乎都有些不好使了,秋葵见状,上前小声提醒道:“主子这会子要不要找人过来商量一下?”

    跟在我身边好歹也有些日子了,秋葵大致也能看出我的心意,我是决计不想嫁给康熙的,要真愿意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再加上此刻的反应,她赌了一把。

    我停下脚步侧头望她,她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招致不好的后果。这丫头一向都很机灵,大约也看得出来我是真心待她,平时我有好东西也很大方的赏赐下来,宫里面能够遇到这样的主子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这丫头也算是牢牢要抱紧我大腿了。

    可忠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帮得上忙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没好气的问道:“这个时候还能找谁来商量?”

    我干脆找了椅子坐下来,这一打岔,我也感觉有些累了,我半趴在桌子上,用手撑着头,康泽木小心翼翼的给我端了一杯水过来,我只看了看,没有伸手拿。

    “主子忘了,还有一个人约莫能帮到主子。”她鼓足了勇气,抬眸看我,清晰道:“苏麻喇姑嬷嬷。”

    我一拍脑袋,猛的站起身来,差点没把康泽木端过来的茶杯打翻,我边笑边朝外头走去,边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呢,她的话皇上大约还是愿意听的。”

    我出了门,直奔慈宁宫后院苏麻喇姑如今居住的佛堂。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苏麻嬷嬷也很快淡出了宫中人的视角,自请在佛堂与青灯常伴。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多年孝庄太后几乎和苏麻寸步不离,人们已经习惯了某些时候苏麻的言行举止可以代替孝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麻选择隐退也是明智的。

    还是秋葵细心,见我出门着急,也不慌忙跟在后头,而是命人收拾了一些素布素食包好跟来,笑着说:“好歹如今还在年节上,主子也许久不见苏麻嬷嬷了,空着手去总是不好,不如备些礼物,面上能好看些倒是其次,总得要苏麻嬷嬷心里感觉到主子还念着她的。”

    我感激的看了秋葵一眼,连康泽木都暗暗点头,我直夸道:“你这丫头翻了年倒是跟以往不一样了,不错,若这事情能顺利办成功,回头我得好好赏你。”

    康泽木也笑道:“是啊,秋葵原本就灵透,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有她在主子身边跟着,我也能放下一大半的心了。”

    我赞赏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大宫女,她们也算相处了些时日,彼此的性格脾气都磨合的差不多了。最关键的还是康泽木,自从去年京城酒楼那件事情闹出来之后,我看得出来她很自责没有把我保护好,从此更是一心一意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再也不敢生出二心。

    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要想办成一件事情离开这任何一个要素都是不行的,至少我现在把人和都占尽了,这是个开始,剩下的再一点点去争取。

    推开苏麻的屋子,就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意味,不大的房间里面佛香迷绕,轻纱帘里面的苏麻端跪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单手轻轻拨动佛珠,口中振振有词。她一身粗布蓝衣,头戴僧帽,她已然梯度出家。

    我有些怅惘,要这样一个已经斩断红尘的人再为我这样的俗世去打扰她,会不会太不恭敬?

    有小宫女端着黑炭进门,见我们三个人站在这里,先是愣了愣,继而连忙放下黑炭在地上,双手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便郑重磕头道:“奴婢给公主请安,因佛堂冷清,寻常都无人进来,所以万没料到公主来此,怠慢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我见这小宫女瘦小,穿的有很单薄,在这大雪冬天实在太可怜了,便示意秋葵过去把她扶起来,又盯着她身边的炭盆子问道:“苏麻嬷嬷如今就用这种炭?”

    这种黑炭是宫中下人才用的,烧得快不说,还留下一股呛人的味道。宫里稍微有点脸面的宫女,如我身边的康泽木和秋葵,她们用的都是木炭,而我用的是更好的银丝炭,像佟佳氏和太后想必都是用最最上等的红罗炭。

    小宫女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苏麻嬷嬷用的,她还万般舍不得,一日里只让燃一盆的量,中午点的,还不到天黑便全都灭尽了。”

    我听了心酸,便摆手让她离开。秋葵会意,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回去取些炭来,我欣然应允后,便轻声轻脚的走入内堂来。

    相信我们在外面的谈话苏麻都觉察到了,可她专注念经,我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断,而是静静在一旁候着,直到她悄悄放下佛珠。

    我连忙上前去搀扶她起来,她如今也是七十岁的人了,又过得清苦,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念经,身子哪里能够吃的消?果然,我再一次见到她的脸时,瘦得我几乎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望着她消瘦的脸颊与深陷的眼窝,见到是我,还努力冲我笑,我很不争气的滑落下泪水,扑通一下跪在她身前紧紧抱住她道:“苏麻嬷嬷,你怎么也不爱惜自己,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苏麻吃力的扶起我,淡淡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忧愁,万物生消,缘起缘灭,本是因果轮回,一切都看淡便好。”

    我还是抑制不住,起身扶她一同坐在方椅子上,康泽木找到茶壶,一摸发现是冰冷的,扭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便提着茶壶出去了,门重新关上之后,屋里面便只剩下我和苏麻嬷嬷两个人。

    此情此景,我恍如隔世,想起初入宫廷时的亲切的苏麻,和眼前这个四大皆空的人相比,竟不像同一个人。

    我握住苏麻的手说道:“即便没了太皇太后,嬷嬷实在不必这样清苦自己,嬷嬷年纪大了,是该受人照顾,可是那内务府有人刻意为难嬷嬷,这样的人别说是我,连皇上只怕也不能容得下的!”

    苏麻笑着摇摇头,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我跟内务府打了一辈子交道,就算不看太皇太后的面子,他们中间的多数人也会买我的帐,又怎么会苛待了我?公主实在忧心了。”

    我想想也觉得有理,苏麻为人忠厚,平日里从不与人为难,根本不可能会得罪谁,也不存在得势和失势这些,但坐在这里又感觉寒气实在逼人,便又道:“那这严冬里,嬷嬷屋子为何这样冷清?还有屋里屋外的,我只见到一个幼小的宫女,她看样子根本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这又是为何呢?”

    苏麻又笑了,她的神情是庄严神圣的,我顿时感觉自己思考的东西跟她远远不在一个层级上,我考虑的是眼前和现实的,而她显然要超凡脱俗一些,所以眼前的境遇她并不觉得就是痛苦和难熬。

    她笑道:“我原本只想一个人静静的陪伴佛祖的,这丫头自请留下来照顾我,我见她颇有灵性,便留了下来,她小小年纪肯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子,倒也是难得。”

    我开始沉默低头了,苏麻嬷嬷脸上清苦,几乎是一片死灰之气,但精神却好,眼神中透着满足。我自私的想,或许她心里头会觉得若跟了孝庄一起到九泉之下,要比独自活在世间更加快乐。

    我不忍心打扰她的清修,只得沉默,我想陪她坐上一会,听她讲讲佛法,便告退。

    直到她开口问我:“公主过来可是有事情要对我说?”

    我抬头,她脸上仍然是慈爱笑意,便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呢,我只是想你了,便过来好好看看你,待会我会让人给你送些吃的用的过来,你可不要推辞,并且一定要用在身上才是。”我拉着她的手说:“不管嬷嬷你如何一心向佛,终究也是肉做的,这样苛苦自己身子很快会吃不消的,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时时能见到我吗?”

    我尽量勾起她可能会有的对人世间的眷恋,我不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分量会有多少,但肯定是有的。

    苏麻又笑了,她脸上瘦得几乎没有肉,皱纹像是都刻在骨头上一样,但那种慈爱的眼神却是温暖。她道:“我都听说了,你此番过来,是为了皇上的事情吧?”

    我惊讶,苏麻现在对我来说就像是山中神仙,她怎么会洞察到这些俗事呢?虽然是这样想着,我还是犹豫着点头嗯了一声。

    她叹气道:“原本这也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啊。”她定定看着我,说:“这是太皇太后唯一留下的憾事,就是没有好好把你的事情交代清楚,让你有个明了的前程,如今这重任只好由我来扛着了。”

    我震惊道:“姑奶奶对我还有未了得遗训吗?烦请苏麻嬷嬷快快说与我听。”

    孝庄太皇太后骤然去世,我心里本来是很难过的,当时苏麻也离开了我,虽然加深了我的悲伤,却也缩短了我沉迷悲伤的时间,面对全新的人和事,我很快又活泼起来,现在又想起了孝庄,心里只觉得有些愧疚,没能好好报答孝庄对我的恩情。

    苏麻笑望着我道:“太皇太后心里自然是记挂着你的,即便在她去世前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也是你。当时她同时拉着你和皇上两个人,只有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将你交托给皇上,希望皇上能按照你的意思来照顾你的人生。”

    她又转动手中的佛珠,叹道:“太皇太后她是知道你的,你不是那爱争名逐利的人,所以她老人家并不愿意强迫你要入宫侍奉皇上,她虽然不曾明说,可我隐约也能猜到,她大约是想将你许配给某个皇子阿哥,或者王公亲贵,当然这一切都得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可惜,她走的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交代这些。”

    我的泪水早已经又涌了出来,我没想到原来孝庄是这样为我打算的,我知道她是很真心的待我,但这份情谊显然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深重一些。

    我哽咽道:“有姑奶奶这一份心意,即便最后只能事与愿违,我也感激涕零,终身不忘。”

    苏麻听出了话外之音,忙问了缘由,我想了想皇太后的话,便说:“不瞒苏麻嬷嬷,皇贵妃已经透过皇太后求了皇上纳我为后宫,皇上已然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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