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和陈氏都吓了一大跳。

    郁棠从前可是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何况说出来的话还这么尖锐。

    陈氏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死者为大!到了外面,可不能这么说。别人会说你刻薄的。”

    郁棠不以为然,觉得不能让父母上了那个大总管的当,道:“本来就是那大总管不对嘛!您想想啊,他这么一死,他好了,得了个忠义的名声,可活着的人呢?他们一家的差事算是完了吧?不,不仅是他们一家的,就是和他们家沾亲带故的,恐怕都不能在裴家做事了。还有长房的。虽说三老爷当了宗主,可他是有老太爷遗命的,就算是这其中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地方,成王败寇,不服气再斗,他这么一死,别人会怎么想长房的?这是对老太爷的安排不满呢?还是要和三老爷争这个宗主的位子呢?裴家可不是一个人的裴家,他们可是有三支。长房这么闹,就不怕其他两支笑话吗?还是说,长房已经不顾颜面和体面了,一心一意要把三老爷拉下马?”

    郁文和陈氏面面相觑。

    这还是他们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闺女吗?

    什么时候,女儿有了这样的见识?

    郁棠没有自知之明,还问父母:“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最讨厌像大总管这样的沽名钓誉之辈了——只顾自己身前死后的尊荣,不顾别人的死活。他这么一死,三老爷固然难逃责任,长房也一样被人非议。”

    她还在想,这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法子,说不定是二老爷想出来的。

    毕竟他才是这件事的得利者。

    不过,郁棠并不担心裴三老爷会失败。

    前世他可是大赢家。

    和前世不同的是,前世她以为裴三老爷过得挺惬意的,今生看来,却也未必。

    郁棠叹了口气,问父亲:“您见过裴家二老爷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此时有点后悔前世没有好好关注裴家的那些事。

    郁文回过神来,道:“我当然见过二老爷。他为人是很不错的,有学识,有修养,性格温和,行事大方,待人处事细致周到,让人如沐春风,是个难得的雅士。”

    对二老爷的评价这么高!

    郁棠颇为意外。

    转念又觉得,她爹这个人看谁都挺好,就是鲁信,卖了幅假画给他,诓了他的银子,他还是选择了原谅鲁信,并不记恨鲁信。

    用她爹的话说,就是恨人也是要精力的,与其恨谁,不如去爬个山,买几支湖笔,做件新衣裳,高兴高兴。

    想到这些,她就又想起了那幅盖着“春水堂”印章的画。

    既然那幅真迹上的印章是对的,那前世落在她手中的那幅画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郁棠想着,下次她爹去见佟掌柜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吵着去一趟,问问佟掌柜有谁家的私章刻的是“春水堂”。

    她在那里琢磨着,就听见一直没有吭声的陈氏对她的父亲道:“惠礼,我是觉得阿棠的话很有道理。若是大总管觉得长房受了委屈,要为长房出头,大可等老太爷出了殡再向三老爷讨个公道。”

    郁棠惊喜于母亲的醒悟。

    郁文则苦笑,道:“到底有什么内幕,我们也不知道,也不好议论。”委婉地让陈氏和郁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郁棠笑眯眯地应了。

    陈氏也点着头。

    郁博一家过来串门。

    郁文草草地扒完了饭,陈氏指使着陈婆子和双桃收拾好碗筷,亲自去沏了茶。

    郁棠则去洗了些果子。

    两家人坐下来说话。

    郁博问郁文大总管的事:“你可知道了?”

    “知道了!”郁文把他了解的告诉了兄长,还拿郁棠刚才说的话评判了大总管一番。

    郁棠有些诧异。

    她没有想到大总管自缢的事传得这么快。

    算来算去,大总管也不过死了几个时辰。

    但她见父亲心底实际上是赞同自己说词的,还是很高兴,在旁边抿了嘴笑。

    郁博和郁文之前一样,觉得大总管是个忠仆,但听郁文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大总管的做法有些不妥了。只是他过来是另有其事的,同弟弟感慨了几句,他道:“阿弟,你知不知道谁接手了大总管的差事?”

    郁文向来不关心这些的,他犹豫道:“难道不是三总管?”

    “我听说不是。”郁博担忧地道,“听说接手大总管差事的既不是其他两位总管,也不是七位管事之一,而是一个叫裴满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你这几天在裴家帮忙,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没有!”郁文愕然,道,“这姓裴,又行仆役之事,肯定不是裴家的子弟。那就是赐的姓。能被赐了姓,肯定是十分出众的世仆了,可裴家和我们乡里乡邻的,这么出众的一个人,就算是没有见过也应该听说过。这个叫裴满的突然就这样冒了出来,还一下子就做到了大总管……”

    “我也是这么想。”郁博失望地道,“还以为我是个商贾,和裴家来往不多,没听说过呢!”

    郁文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之前建铺子的事不是裴三老爷答应了的吗?如今他是宗主了,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了。”

    郁博搔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想着这裴满当上大总管了,我怎么也得去道个恭贺,若是能从你这里知道点消息,到时候也能和他多搭几句话。你是不知道,如今生意难做,祖宗传下来的那些花样子也都被烧了,我寻思着,铺子重新建了起来,我们要不要换个其他的买卖。”

    郁远欲言又止。

    郁棠觉得大堂兄比大伯父做生意更厉害,决定帮一帮大堂兄。她仗着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父母和伯父母对自己又很是纵容,插嘴道:“大伯父也说生意不好做,若是要转行,不如让大堂兄到外面去多走走看看,大堂兄得了大伯父的真传,肯定能有所收获的。”

    郁博见侄女拍他的马屁,呵呵地笑了起来,心情十分地舒畅,大手一挥道:“也行!反正这段时间我要忙着重建商铺的事,就让你大堂兄到杭州府住些日子,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生意的。”

    并不觉得郁远能有什么好主意。

    郁远是男子,郁博对他管得比较严,他也比较规矩,长辈说话的时候等闲不敢说话的。

    他瞪了郁棠一眼,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郁博、郁文兄弟继续说着闲话,郁远抽空把郁棠揪了出来,威胁她道:“再这样乱说话,我去杭州府的时候就不给你带篦梳、头箍了。我们郁家祖传的漆艺,怎么能随便改弦更张呢?何况各行各业都是有窍门的,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随便看看就能入门的。”

    郁棠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她却知道,想做好事,就得先做好人,想做好人,就得有眼光和格局,想有眼光和格局,就得多看多听多走多经事。

    “大堂兄,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在捣乱。”她笑嘻嘻和郁远解释道,“就算你不同意大伯父的做法,你也不好反对。与其像你这样不情不愿地跟在大伯父身边做事,还不如出去见识一番——知道那些名扬天下的大店是怎么招待客商的也好啊。”

    郁远心中一动。

    郁棠道:“大堂兄,我资助你五两银子。”

    郁远敲了下郁棠的头,道:“你那点银子,也就能多买几包窝丝糖,还想资助我。”

    “大堂兄,你可不能瞧不起人!”

    兄妹两个闹成了一团。

    等送走了大伯父一家,郁棠开始准备招待马秀娘到家里做客的事。郁文为这件事还特地上街订了冰,叮嘱阿苕等马秀娘到了之后再去店里拿。

    马秀娘吃着用冰拌的桂花红糖凉粉,羡慕得两眼冒星星,倚靠在铺了凉席的罗汉榻上,咯吱咯吱地咬着冰,含糊不清地道:“阿棠……好吃……要不,你招了我二弟弟做女婿吧……他今年虽然才九岁,可你从小养着,肯定听话……”

    郁棠也好久没有吃过拌着冰的桂花红糖凉粉了。

    从前没出阁时是陈氏不让她多吃,怕她凉了肚子,后来嫁到李家,却是因为林氏想折腾她,谁都有,就是不给她吃。

    她幸福地舀了一大勺冰塞进了嘴里,“呸”了一声马秀娘,道:“我才不要帮你养弟弟,我家要招女婿,肯定要招个会做生意的女婿,才不要读书人呢!”

    “为什么?”马秀娘诧异道,“秀才不用征赋,还受人敬重。”

    郁棠不以为意地道:“会读书的人谁愿意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反正我家我爹已经是秀才了,招个会做生意的,让家底再殷实些,以后也好督促子孙读书。”

    “嘻嘻嘻!”马秀娘掩了嘴直笑,道,“原来你想让你儿子给你挣诰命啊!”

    小姐妹遇到一起肯定会瞎说,可说到马秀娘这个份上,还是让人有点害臊。

    “你胡说些什么啊?!”郁棠丢了碗去挠马秀娘的胳肢窝,“我看你才是想等着夫婿给你挣诰命呢!”

    马秀娘哎哟哎哟地叫着,从榻上避到了门口。

    郁棠的手一顿,朝湘妃竹帘外望去,挑了挑眉。

    “怎么了?”马秀娘转过身,也望了过去。

    帘子外,陈婆子正领着带了个丫鬟的汤太太往陈氏的正房去。

    “她来做什么?”马秀娘站在郁棠的身边,有些讨厌地道,“她这个人,最势利了,没有什么事不会登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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