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婚礼的规格虽然高,但具体步骤却少了很多繁文缛正室的大婚要简洁了许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皇帝并没有和他新纳的妃子进行“拜天地”的步骤,而是在赞礼官唱过赞词,喝过交杯酒之后,直接将新娘送入了洞房——眼下的“洞房”,就是矗立在军营之中那杏黄色的偌大帐殿。

    仪式告一段落之后,围猎开始。由于婚礼当天的围猎不同于正式围猎,属于纯粹的作秀形式,时间也不长,于是多尔衮和李淏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

    此时正值仲秋,是野鹿最为膘肥体壮的时候,这喀喇合屯方圆三百多里的巨大围场里,麋鹿、驯鹿、梅花鹿更是多得难以计数。从晌午的时候,大批随猎侍卫们就带着猎犬和猎鹰进入深山叠嶂之中,寻觅鹿群。现之后,他们就悄悄藏在茂密的草丛、葱郁的山林之中,头戴用鹿皮制作的假面具,吹起长哨,模仿雄鹿的“哟哟”鸣叫声,引来正在情到处求偶的雌鹿,然后突然将其包围。等到下午时分,已经有近百头公鹿被围在了约方圆三里的丛林和草地之中,即使它们慌乱地到处乱撞,也始终无法冲破封锁线,最后只有等待射杀的命运。

    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多尔衮和李淏,以及满洲贵族和前来参加婚礼的蒙古王公们换上华美精致的紧身猎装,挽弓上马。挥鞭冲入了围场,在里面纵横驰骋,肆意射猎。两个时辰之后,太阳落山之际,众人收队,清点“战利品”,果然收获丰盛,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热情高涨。其中。有一头最为肥大壮硕。皮毛鲜亮的梅花鹿为多尔所猎,很快,它那一对庞大而美丽地鹿角被锯子锯了下来,高高地摆放上宴席中间的祭台上,成了众人侧目的焦点。

    这场草原上的晚宴盛大至极,同时宴请了两百多位王公大臣,以及他们的家属亲眷。一眼望去,一时间数也数不清有多少坐席。附近燃起了丛丛篝火,光负责清理和烧烤鹿肉的杂役就有上百人,个个忙碌得汗流浃背;至于临时设置的庞大厨房里,从燕京带来的御厨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煎炒烹炸之声,嘈杂不堪。

    多尔衮和李淏同坐在席上,旁边。有军士牵来一头麋鹿。一刀**它地脖颈,割断喉管,滚热地鲜血立即喷涌而出。在麋鹿垂死挣扎地悲鸣中,很快就接了热气腾腾的满满一盆子,随后装入硕大的银壶之中,恭恭敬敬地奉了上来。

    多尔衮伸手取过银壶,斟了满满一大碗,递给旁边的李淏,“来,这时候的鹿血最是新鲜,待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李淏接过金碗,低头看了看里面殷红的鲜血,一股腥甜之气扑面而来,浓烈至极,他一瞬间险些呕吐出来。“呃……这个……”

    见李淏迟疑为难,多尔衮颇觉好笑,一面将自己面前的碗斟满,一面笑道:“你真是,什么珍禽猛兽没猎杀过,还会怕这点牲畜地血?这东西,对身体大有好处,不但能提精神健体魄,尤其是这个时期公鹿的血,男人喝了,更是元气倍增,肾阳十足,哈哈哈哈……”说着,他就将整碗鹿血一口气悉数饮下。然后漱漱口,将沾染在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你尝尝看,没有多腥的,倒是甘甜鲜美得很。”

    “哦,若真是这么多好处,不如尝尝看了。”李淏对生饮鹿血的方式实在是抵触,但是盛情难却,再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了,于是硬着头皮,勉强喝了一碗。但觉腥甜强烈,味道古怪,差点一个反胃。

    多尔衮看在眼里,当然知道李淏不习惯这种饮品,不过他存心捉弄,不让李淏难过他就不舒坦,于是装作热情真诚的模样,问道:“如何,朕所言不虚吧?”

    李淏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咧咧嘴,苦笑道:“嗯,确实不错。”

    “光这样喝也不过瘾,最好就是掺入酒中,血香与酒香融合到一起,辛辣甘甜,味道更好。”多尔边说着,边做了个手势。立即,旁边军士过来,搬来满满一大坛烈性白酒,将其余鹿血全部掺和进去,搅和均匀,方才搬起酒坛,给皇帝和朝鲜国王面前的金碗斟得满满地。

    李淏此时已经笑得比哭还难看了。多尔摆手示意,奏乐之声立即中止。只见他端着酒碗,携着李淏地手站立起来。立即,喧闹的声音一起消失,众人都齐刷刷地起立,凝神静气,等待皇帝“训话”。

    他先是环视一周,而后郑重其事地高声说道:“今日朕亲自草原迎亲,诸位能不远千里赶来祝贺,朕深为欣慰。朝鲜国王继位伊始,即与我大清互通友好,请求联姻,可见其忠心诚意。朕既与国王再次结盟,亲上加亲,必以宽厚待之,若朝鲜有难,必施救援;朝鲜百姓,安居乐业,亦为朕所乐见。从今以后,满蒙汉朝,俱为一家;普天之下,俱为一体。凡归顺我大清,效忠我大清者,朕必以子侄亲厚待之。列祖列宗,天神之明,以为见证。”

    说罢,他将金碗双手端起,举过头顶,神色虔诚地向天拜了拜。而后,将杯中血酒悉数倾洒于地。

    众人等到这个时候,立即俯身跪拜,高呼万岁。乐声又起,宴席正式开始。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桌来,这是名副其实地“全鹿宴”。每上一道,都有专人在旁边报上菜名,什么“十香鹿肉”、“鹿血糕”、“银钗鹿肉”、“葱油烧鹿筋”、“参山菌炖鹿脑”、“杞子涮鹿肉”、“金元鲍扒鹿皮”、“紫砂香煮鹿宝”……望着满桌子足足三十多道鹿肉为原料的珍馐佳肴,李淏感到眼花缭乱。说实话。朝鲜人习惯清淡饮食,对于眼下这些油腻荤腥实在消受不起。只要稍微多吃一点,就要肠胃出点问题。于是,他也只好浅尝辄止。

    酒过三巡,宴席地气氛逐渐热烈,毕竟大多数都是满蒙的粗犷汉子,有那么三分酒意之后,就越豪迈热情。一个个都喝得满脸红光。酒气冲天。再加上这里是草原聚会。不比规矩森严的宫廷,所以众人放松了许多,酒意上头之后,更是无拘无束。而多尔衮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加上原本就海量,作为新郎的他不但对前来敬酒的来者不拒,杯杯见底;甚至还放下身段。亲自去各个酒桌,与众王公贝勒们觥筹交错,喝得酣畅淋漓。

    夜幕中,弦月.

    直到后来多尔衮亲自出面给他挡酒,这才避免了烂醉如泥的尴尬。

    多尔衮喝了几圈酒之后回来,兴致盎然地坐下欣赏歌舞。先是满洲传统的萨满风格地舞蹈。由男人们穿着豹皮褂戴着虎豹异兽地狰狞面具。或扮骑马射猎状,或扮征伐厮杀状,乐工吹箫击鼓。舞者应节和拍,至于所唱歌曲,也都是满洲语言。这样充满了野蛮魅力地舞蹈,懂得的人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喝彩叫好,扯起喉咙来一起唱和,共同营造起热闹非凡的气氛来;可不懂得的人却真是要头痛晕,郁闷不已了。

    李淏正心不在焉地瞧着,直到舞蹈结束,换上了他从朝鲜带来的舞妓。随着伽耶琴和长鼓的伴奏声响起,一群身穿艳丽服装的朝鲜女子在红毯上翩翩起舞,舞姿里,萦绕着温婉优美地气息,加上这些女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立即吸引了众宾客的眼睛,喧嚣的酒令和吆喝叫嚷声很快就消失了,一双双色迷迷的眼神全部随着舞姬们的身段和衣袖不断地转移追逐。

    李淏端正姿势,正一言不地欣赏着,旁边的多尔衮忽然用感慨的语气说道:“这样地舞蹈,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了。说起来,还真是世事易变,想不到终于有这么一天,还能再次欣赏到。只不过身份,局势,地点,却截然不同了。”

    “是呀,日子过得也快,当年汉城王宫里地酒宴,还恍如昨日,可这九年的时间,就一眨眼过去了。”李淏也禁不住生出些感叹来。

    叹罢,也有些许惆怅涌上心头,大概是有了几分醉意的缘故,他地思绪飘忽起来。那一年,的确是朝鲜最为耻辱的一年。而他也是在那一年连遭打击,不但自己沦为了人质,连最心爱的女人也被强敌夺走。他愤怒过,冲动过,悲伤过,最后也渐渐认命了。也许,他这辈子也没有希望夺回熙贞了,无奈之下他也只有默默地期望着,期望她能过得幸福快乐。

    可是去年年底的那一场政变,一时间他和多尔衮的关系岌岌可危。在极度担忧中,熙贞派人告诉他,叫他不必忧虑,她自有办法保住一切。果然,她说到做到,让一场危机很快转化为无形。现在,多尔答应了他的请求,亲自来这里迎亲,还把宗室之女嫁给他,的确给足了面子。然而李淏知道,能让多尔这样狡诈莫测,冷酷无情的枭雄暂时让步,这其中熙贞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做出了怎样努力和艰难的选择,他不可能没有一点预料。想到她为了朝鲜,为了他的安危,这大半年里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李淏就忍不住愧疚难当。可惜,他现在不但没有什么办法补偿她,感谢她,反而要再送一个女人来,与她共同侍候一个男人。现在的她究竟作何感受,他真是不忍心再去做任何猜想。

    见李淏脸色黯然,多尔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心事。于是,趁着酒意,故意问道:“怎么,殿下可是在想念故人?”

    李淏一愕,这才注意到自己酒后失神,让多尔衮瞧出了破绽,既然掩饰会更加拙劣,那么不如索性承认。于是他神情自若地回答道:“皇上猜得没错,微臣确实有些惦念皇后娘娘。这一年半不见,也不知她状况可好。去年冬天诞育的皇次子,微臣也无缘一见,的确有些遗憾。”

    多尔衮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刁难他,于是并没有戳穿他的真实想法,而是宽和地笑了笑,说道:“你妹妹这段时间身子还好,本来她也想来参加的,不过毕竟身份特殊,不方便前来,无奈只有留在宫中了。不过她也挺惦记你的,还让朕捎个话,问你是否康健,还希望你能勤政爱民,当一个人人称道的贤明国君。至于小阿哥,你也听说了吧,前些日子送到豫亲王,哦,这就成你岳父了,”说到这里也颇觉有趣,于是顿了一下,继续道:“送到他府里暂时寄养,不过再过个两三年肯定要接回来的。若到时候你来燕京朝贺,自然能见见你的小外甥了,到时候你可要多备些见面礼呢,哈哈哈……”

    “哦,要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微臣一定会准备大礼,以讨皇次子欢喜!”说着,李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见多尔衮并没有在这样的时候刁难他,警诫提醒他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轻松了许多。

    说话间,多尔衮又喝了杯酒,而后爽朗开怀地调侃道:“说不定,到时候你的另一个妹妹还能给朕再添个小阿哥或者小公主呢。你这个妻舅做得够本,若孝明能与熙贞一道受宠,大清的后宫也就被朝鲜女人把持了,到时候你可就高枕无忧了。”

    李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于是只有讪讪地笑着。他已经着实有几分醉意了,生怕再喝下去会在多尔衮面前失态,或者被套出什么话来,豺狼面前,他哪里敢有半点大意?不过一面保持警惕一面还要装作尽兴,实在辛苦。

    多尔衮也看出了他的窘态,于是吩咐人送来一壶刚刚烧好的奶茶,“善解人意”地斟了一碗,递给李淏,“朕看你也不胜酒量,不能喝就不要硬撑了,来点奶茶解解酒吧,地道的蒙古厨子做的,味道还可以。”

    李淏充满感激地望了多尔衮一眼,慢慢地喝着,琢磨着这个酒气冲天的宴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多尔衮实在是海量,在宴席里喝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醉倒,直到又和几个蒙古王公们喝了几杯,这才渐渐有些酒意了。李淏见他回来之后眼神开始朦胧,说话也舌头硬了,于是起身来搀扶。

    “呃,没事儿,朕自己能走,”多尔衮拍了拍李淏的肩头,笑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朕不能冷落了新娘子,这就回帐休息去了,你在这里继续吧。”

    李淏连忙跪地行礼,周围还没有喝醉的大臣们也赶忙放下酒杯一起行礼,恭恭敬敬地跪送着皇帝离去。在大群侍从的簇拥下,皇帝回“洞房”的排场,倒也浩浩荡荡。

    望着多尔衮的背影最后消失,李淏站直了身子,目光里,闪烁着复杂异常的色彩,在热闹异常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地孤寂清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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