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刑统规定三不打:老不打、妇不打、夜不打。这意思是说:不对老年人动刑,不对妇女动刑,不在夜里动刑……我们都知道宋朝时“万恶”的,但如果现在仍执行这“三不打”,也许会减少很多万恶。

    本案原告被告都是老汉,属于不能加刑的范畴,所以无论案子怎么判决,都是头痛。因为谁都打不得。

    罚款吧,俩老汉倚老卖老坚决不交——谁敢治他们的罪?谁又能治他们的罪?尊老爱幼可是中华传统之一,属于孝道,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俩个老头为难?

    正因为这种情况,秦观闪了,留下这“牛啃秧苗案”让赵兴处理。

    可把赵兴愁死了!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俩老汉背后各有一个大宗族,由于宗族之间抢水抢风水等等民间矛盾,俩族早已积累下无数仇怨。这次宁老汉故意放牛至徐老汉田里,表面上是两老汉打官司,背后是两大宗族闹矛盾。这两老汉上公堂,公堂外两族严重对立,就等判决结果好闹将开来……

    赵兴在堂上问:“谁的牛?”

    宁老汉答:“我的牛!”

    赵兴问:“谁犯的错?”

    宁老汉答:“牛犯的错,不是我!”

    赵兴干脆:“那好,把牛杀了!”宁老汉跳脚:“昏官,大宋刑律管得着牛吗?”

    赵兴顺势答:“呀,你也知道管不着牛——想必你知道。大宋刑律管的是人。你是牛的主人!管得恰好是错误地主人,牛犯错,无法担责,很好,主人担!现在本官判决:判宁老汉啃光赵老汉田里的秧苗,而后赔偿赵老汉当年田亩产出的所值。”

    “狗官!”宁老汉骂道:“我家牛只啃了他几株秧苗,他徐老贼却要我赔偿整片田地的出产,你这狗官居然帮他,没有天理!”

    赵兴答:“我是狗官,这我知道。你不用那么大声嚷吗?牛入田中,其责在你,惩罚就是要依据补偿受害原则。只要你看好自家的牛,哪有这种官司?”

    堂外一片喧闹。百姓齐呼:“狗官!”

    赵兴大怒:“治不了老汉我还治不了你们几个年轻人——宁不知咱家绰号赵老虎,人称惹不得,来人,拘押堂外闹事,治他们一个咆哮公堂,妨碍官家办公之罪……什么。没有这条罪?先扣押!聚众闹事罪有吧?反抗衙役拘押,持械拘捕罪有吧!先按这个办理!”

    法曹毛滂有点为难。杭州的刑事武装力量是15名步弓手,衙役三班弓四十五人……堂外两族青壮加起来有300人。一般遇到这事。地方官员都喜欢息事宁人,但赵兴坚持要办,他有点害怕!

    可他忘了,苏轼是杭州军政一把手,赵兴曾担任过密州团练签判。赵兴自密州退任后,尚有百八十号人赶来追随,此外。赵兴光家丁足足有三百。要说杭州谁是最大的恶霸,赵兴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知道宁徐两族每年都要闹些小事为难地方官,并顺带闹得杭州治安状况恶化后,赵兴早早将家丁藏在衙内,现在他一声招呼,毛滂还在犹豫间,堂外已经一片惨叫……

    等声音平定下来,赵兴继续判决:“宁老汉,我也不让你吃亏。那片田产总共十亩,你把十亩的秧苗全部啃光,秧苗归你,而后你十足赔偿徐老汉,怎么样?”

    宁老汉心神不定,徐老汉很不满,跳起来责问:“狗官,他家的牛吃了我的秧苗,本该赔偿我地,现在你让他把秧苗都拿走,我怎么办——合辙我家秧苗白被他啃了。”

    “我是狗官——这点你跟宁老汉的看法难得一致,本官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听着,牛归你,宁老汉既然不会教导牛,这牛就归你调教一年,一年后牛跟现在不一样,比如掉了膘,或死了,或肥了,或掉毛了,总之,若有一点不一样,由你赔偿!”

    “天爷,这那是牛也,分明是祖宗……大人,我不告了”,徐老汉狡猾地现了赵兴设下的陷阱:“这牛长一岁,牙口就跟今年不同,我哪能让它一模一样?”

    “不告了,那不行,宁老汉不愿意啊!”赵兴愁得脸都拧在一起。

    人老成精,宁老汉也不傻,立刻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刚才说让我把秧苗啃光,可你把我的牛判给徐老汉,让我怎么啃,总不会让我老汉拿牙啃吧!”

    “妙啊,本官正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说大宋刑律管不了牛吗,本官责罚不了牛,责罚你!牛归他教养一年,你去把田里地苗啃光,限明天来衙门交令,三班衙役,都看着点,不准别人毁坏了徐老汉家的秧苗!”

    “狗官,哪有你这么判案的,老汉不告了!”宁老汉暴怒。

    “你决定了?”赵兴叮问一句。

    “老汉不告了!”徐老汉也怒气冲冲大骂。

    “这就对了”,赵兴拍着桌子,连声喊:“多大点事,几株秧苗也闹上公堂,你浪费多少行政资源,去,给我滚回家去,今后这样的事自己解决……要讲河蟹,懂吗?”

    “行政……资言,河蟹,不懂!只是,大人,老汉等不告了,老汉的子侄……”

    “侯着”,赵兴不耐烦地挥手:“聚众围攻官府,以谋反罪砍头也是可以的。你们不告了,本官今天心情好,枷号衙前示众到今晚。回去好好管教——瞧瞧你们地孩子,都滑到了谋反的边缘,再不管教,可是诛族大罪!”

    徐老汉牵着犯罪人——是说那头牛,狠狠地瞪了宁老汉一眼,两老汉怒气冲冲到一边商议相互赔偿问题。大堂外枷号着鼻青脸肿地300条壮汉,赵兴领着衙门里地人悠闲地处理这案件。有那三百人在门口示众,再进来地人一个个老老实实,唯恐惹毛了赵兴……

    几件案子都处理完,天色还早。法曹毛滂带着人执行判决,押司们忙着接受案件诉讼,赵兴闲下来,端着茶杯在府衙四处一走。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观察着府衙的布置,同时还跟衙役们聊几句家常,高俅跟在身边,神态也很悠闲。

    高俅这几天带着程族一些少年人学习接受诉讼,他可算了。杭州接连大灾。他收红包没收多少钱,但程族跟着赵兴经营海贸,手里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稀奇玩意。便已经稀奇可观了。那些孩子跟在他身边。送上的谢师礼让他美美偷乐了好几晚上。

    高俅居住在赵兴的城堡里,生活由这些年轻人照顾,程族送来的谢礼,派学生通过赵兴的鳅栈送到京城出售,每件足以抵上一两年地俸禄。这种生活让高俅很开心,所以他教导那些程族人也不遗余力,连带着。他对收红包有点看不上眼。认为三五贯地小钱,丢不起那个人。故而。别人抢着接案子,他悠悠然袖手旁观。

    但是高俅毕竟是苏轼带过来的人,赵兴对刑律又是初次上手,因而所有地案子最终都要到他那里汇总。于是,淡雅的高俅渐渐开始有了清廉地名声,那些收来的红包,他尽数分给下属,让他在下属中赢得好声誉,所以他一路走来,许多人悄悄向他点头打招呼。

    转完了一圈,高俅看到赵兴无所事事的样子,便聊起了闲话:“离人,听说你正在往常州运果木与种子,说是打算备旱,离人以为明年杭州还会旱吗?”

    赵兴看了看天色,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天气谁也说不准,连续旱了两年,真是罕见。”

    缓了口气,赵兴继续说:“听说欧洲那边也开始大旱了,从去年到今年,除了一些低地,农民颗粒无收。现在那里粮食最贵,货物都卖不出价。”

    高俅隐约知道点赵兴的事,他旁敲侧击的问:“听说你的妾陈氏在交趾有一片封地,南洋那块物产丰富,稻谷一年三熟,饿着谁也不至于饿着你吧。”

    赵兴摇摇头:“难说!我听说天竺那边今年也在大旱,恒河水都浅了许多,许多井都枯了。这天竺可是个天下粮仓啊,欧洲旱了,一般都采购天竺地粮食,如果天竺国也欠收,那么今后粮食的稀缺程度,怕会让人难以置信。”

    高俅听了也有点愁:“这饥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听说朝廷准备新铸当十钱,可是久议不决,如今各处灾荒,恐怕时机不对吧。”

    高俅之所以提起“当十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赵兴的主意。范锷在去年底曾经提出这个设想,但一年过去了,朝廷除了铸金币地主张,范锷其他地奏折都一一驳回。

    赵兴已在去年见过金牌金铤,但由于“当十钱”的决定下不来,朝廷对新币的兑换率无法决定,所以也没有推行金牌金铤。

    不过,今年以来,赵兴的银行业倒是取得了迅猛的展,以色列人是天生的银行家,赵兴只是提了个想法,然后借职务之便,帮他们在密州、杭州、扬州与东京汴梁城开设了几个点,这些以色列人立刻像寄生的藤蔓一样,依托赵兴地物流业,迅展起来。如今他们已经把银行开到了交趾与倭国、高丽,成了一个跨国结算地机构。

    做什么生意都没有印钱来的快,仅仅依靠钱息,赵兴已经获得了丰厚地利润,这让他的身家越来越丰厚起来,高俅约略知道一点内情,如今听到连赵兴这样身家丰厚到无可想象的财主,也开始考虑储存粮食,他不禁一阵阵脊梁骨寒,禁不住问:“离人,情况真的严重到这份儿?我刚才还在想,杭州地力肥沃。这土地种红薯可是大亏,种稻谷才合算,难道……”

    赵兴突然截断高俅的话,问:“最近你收红包收地怎么样?”

    高俅坦然的一笑:“那几个红包,我倒不十分在意,衙役们吝惜那几个小钱,我都分给他们了。”

    高俅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赵兴话题再一跳,感慨的说:“多少钱才是够?朝廷给他们的俸禄不薄呀,炭薪钱。节钱、赏赐钱、置衣钱、车马钱,这些钱加起来,养活一家二十口都够了,怎么还想钱?多少钱是够?”

    高俅尴尬的一笑。他无法回答。

    这时传统,现代被称为“官场潜规则”,一个平民百姓寒窗苦读若干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也就是做了官,怎么获得别人的尊敬,寒窗苦读的人认为最受到尊敬的就是金钱。别人不给他塞钱,他就以为是不尊重,所以。无论他的薪水多么丰厚。依然必须收百姓孝敬地几个铜板几个铜板的“敬意”。

    这些敬意都划有各种名目,比如说叫“炭敬”、“节敬”、“年敬”——不如此,不足以体现他们对学习的刻苦!

    赵兴话题再次一跳,说:“好吧,他们想钱,我就让他们一次拿个够——原本我不打算做这事,但现在看来不得不如此。乡里乡亲的。收老百姓地门敬,何其容易?你把衙役都叫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衙役们听到赵兴打算给他们找点钱,纷纷赶了前来。原本杭州衙役是三班倒的,这一刻他们到的很齐全,连夜班的衙役都赶到了。

    望着一个不落的衙役队伍,赵兴不得不感叹,金钱的诱惑真是无可抵挡,在宋代这种通讯状况下,那些在家不当值地衙役居然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越恶劣的交通限制,一个不落地赶到了现场。

    “诸位都听说了吧,近日我大宋四处冒出玻璃作坊,现如今,玻璃卖地很是红火,我手里有一份玻璃配方,便为大家寻找一个财路。

    据我所知,密州团练里面有两个工匠师傅,会摆弄玻璃这玩意,知州大人还担任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事,我便动用知州大人的官印,从密州将这两个玻璃匠调到杭州,由这两位玻璃匠做师傅,开办我杭州府衙所属的玻璃作坊。

    我计算了一下,开办一个中等规模的玻璃作坊大约需要一万贯,此外还需要场地、人手。场地一项,我听说杭州职分田很丰厚,每人都有数十顷,甚至上百顷。我们且拿出来十顷地盖作坊。杭州地处港口,制玻璃用的料可以直接海运,货物也可通过大运河四处销售。

    所以,我们便以一万贯资金做投资,占50%的股本,杭州团练出牢城营,以杭州监牢里的健壮囚犯为劳力建设玻璃厂,算20%地股份,府衙出官田,占10地股份。两个玻璃老师傅,每人各占一成股份。

    这座玻璃坊动用官田,动用团练,总得算来,也算是府衙的官产。此事运筹在我,我出五千贯,算是掌握25%地股份。剩下的五千贯算25%股份,也就是五千贯资金,由县衙的各级官吏衙役认购。每人出多少钱,由你们自己衡量财力,一个铜板不少,一千贯钱不多。但出多少钱,我们到时候按份额分红……

    除此之外,各位的职分田都交出来吧,我打算试种一些新物种,每年但有收益,我和你们三七分账,我三你七。我的七分里还要拿出四分,分给种田人,所以最终的分账法是你我各三,总共六分,我们与种田人四六分账……”

    赵兴又简略的解释了一下他刚才说的几个新词,然后留给大家去思考,自己跟高俅走到一边喝茶聊天。

    他原本以为,五千贯庞大的数额会让人心存怀疑,但他没想到,玻璃的诱惑实在大,大家听说是要制造这种神奇玩意后,不一会,五千贯的额度已经认购满了,争执一番后,最终商讨的结果还是按照中国传统的方式处理——按照级别,分配股份。

    玻璃这玩意在中国从来就是高科技技术,即使在现代。清澈透明的含铅玻璃也被叫做“人造水晶”,它不是以玻璃地价格出售的,而是以珠宝的价格来衡量的。

    今年一年,大宋朝冒出十几个玻璃作坊,他们的产品最终还是按照珠宝的路子走高档路线,并没有像赵兴预期的那样,普及开来。所以,思前想后,赵兴觉得有必要将玻璃的暴利削薄,是它逐渐走向平民化……

    前不久。他捐献玻璃器皿的事情,曾遭到苏轼的强烈反对,也让他认清了这点,所以。他干脆利用官方地力量,把玻璃这项旧石器时代的技术彻底做廉,令它廉价到平民百姓用得起。

    宋代有官窑,还没有官方玻璃坊,赵兴这里要办的就是大宋第一个官办玻璃坊,这次。他把全杭州的在职官吏都绑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紧密地利益团体。

    至于玻璃坊具体股份分配问题,赵兴没有参与争论。当然。他一下子占去了25%的股份,其余的官吏也不想他过多的参与,只是因为主意是他出的、工匠是他找来的,配方是他掌握地,大家不好要求他削减。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各地属官按照职务级别划分好了出份额,由于这一企业带有浓浓的官办气氛。所以赵兴也顺理成章规定:官员一旦退职。必须强制出售自己地股份,而后给新官腾出空位……

    这其实是项“廉政公约”。通过这一官办福礼机构,他将全杭州地官员绑到了一起,使得官员贪污成本直线上升——一旦官员因贪污去职,那么强制出售的股份,很可能以地板价被后任官员接手。

    杭州官员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分红方案的时候,高俅拉着赵兴悄悄走出衙门,他把赵兴领到一处农田,指着遍地的庄稼,不依不饶的继续着他刚才的问题:“离人,你说,杭州明年还会大旱吗?今年冬季会不会也像去年一样,雨雪不正常?”

    田地边停放着几个龙骨水车,水车正由几个农夫踩踏着往田里灌水,旁边几个灌好水地田地里,几个农夫正推着秧马往田里播种着冬麦。

    这龙骨水车赵兴知道,日本人说是苏轼明地,并且认为龙骨是现代工业传送带的始祖,因而苏轼也应该是现代传送带之父——对日本人这一说法,中国历史学家很不自在,他们认为龙骨水车不是苏轼明地,但因为中国专家可信度太低,所以他们的话直接被日本人无视,也被国际社会无视。

    不过,在那场争论中,赵兴倒是是私下里认为,或许中国专家撒谎率高达但关于龙骨水车这事,很可能他们说对了……但这不关赵兴的事,他没兴趣去追究。而当时的大宋,确实认定:苏东坡为了帮助杭州抗旱,划时代的明了两项农业技术——“龙骨水车”与“秧马”。

    苏轼明的秧马并没有流传到后代,甚至连图纸都没有流传下去,只是杭州县志以及宋代的一些书本中,记录了苏轼看到杭州老百姓插秧时弓着腰,很累,所以,这位博学多才的制科状元特地了这种可以令人直着腰插秧的工具。

    赵兴不知道后世关于秧马的争论,他现在看到的秧马是一个类似鸡公车似的装置:独轮,农夫推着它在秧田里走,鸡公车前方像鸡头一样的装置在泥地里一磕一磕,每次将两个尖嘴**泥中,总在车轮两旁留下两颗秧苗。

    远远的,赵兴看不清鸡公车的具体装置,他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应该是轮毂式履带装置,每根轮毂里夹着一根秧苗,推动秧马,轮毂将秧苗送到两侧鸡嘴……功效并不太高,事先还要把秧苗分割好,度甚至不如手插秧,但有了这东西,妇女儿童等弱劳力也可以整天插秧——尤其适合弯不下去腰的老头老太太。”

    高俅引领赵兴来到农田,原本是想让赵兴看看杭州的复播情况,没想到赵兴冲着田里的机械装置念念有词,他赶紧打断了赵兴的走神:“离人,今年虽然天旱,但我杭州却没有饿死多少人,秋收过后,十乘十的田地都复播了,除非今冬还像去年那样雨雪不规律,否则,明春我们只要收获一季,杭州无饿警矣。

    再说,今年收成不好也没什么,苏公已经上表朝廷,请减免杭州三分之一漕粮,约有二十万石,加上你运来的粮,以工代赈疏浚西湖,这样一来,百姓可以轻松熬过这个冬天,明春无论收获多少,总够他们吃到秋末了吧?难道明年雨水还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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